第二十三章 夜色撩人, 車窗外橫了雙骨節泛白的手,指尖夾著猩紅煙頭,嫋嫋青煙綿長又朦朧。 陳景堯的目光緊跟過來, 表情似笑非笑的,順手撣了撣煙灰。他眼底冷然,語氣平平聽不出情緒,下頜緊收。“向晚, 你還要多久。” 向晚微怔, 趁著林峻豪呆愣的當口順勢掙脫開來, 後退兩步。 三人形成閉環,陳景堯斜睨過來, 他們倆回望過去。 可眼下向晚和林峻豪站在一起,像是盤踞一方陣營的同夥。這樣的畫面令陳景堯心裡莫名冉起幾分躁意。 向晚將發絲夾到耳後,提著包轉身就走。 林峻豪沒跟上來,直到她上車, 他仍舊站在原地,眸底泛紅, 一副挫敗的模樣看著他們。 車子啟動, 緩緩駛離街區。車窗玻璃揚起,將視線徹底隔絕。 陳景堯掐滅煙頭, 語調漫不經心道:“看夠了麽?” 向晚跟著一震, 側過身笑了笑,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呢。” 車廂裡氛圍微妙, 司機目不斜視, 不敢亂看。他察覺出兩人之間火光衝天的碰撞, 不自覺連呼吸都放輕。 陳景堯的聲音空寂,“若我沒來, 你打算怎麽樣?” 向晚聽出他語氣裡的陰陽怪氣,手指微蜷,輕聲道:“沒來我就坐地鐵啊,還能怎麽樣。” “我當你是有第二選擇。” 向晚笑,“彼此彼此。” 陳景堯沒接話,偏過頭來深深看她一眼。須臾,他還是伸手握住她的手。 剛在風口站了會兒,向晚的手還有些涼,此刻被他溫熱的手掌包裹住,暖意流淌開來。 兩人沒說話,卻也別扭。 陳景堯甚至一句也沒問她和林峻豪說了什麽,隻陰陽怪氣地指摘兩句,算是給她個警告。 向晚想他大抵是不在意的。 她心裡頭懸著的疑問也借勢放下,那句彼此彼此更是一種試探,如期沒有得到回應。 他們之間果然不是討論這些的關系。 沒必要,太矯情了。 車子一路往二環開,最終停在狹小的胡同口。胡同一路掛著紅黃交映的紙糊燈籠。與京市的四海升平截然不同,這裡透著股寂寥的沉悶感。胡同幽深,隻余兩盞燭燈孤零零地在風中飄搖。 四和院的如意門推開,裡頭的景象不似門外蕭條。琴聲婉轉,虛晃的燭火搖曳,廂房裡擺著幾道家常菜。 陳景堯帶向晚進屋,替她把圍巾從脖子上繞下來。 她脖頸處有昨晚留下的印記,不算明顯,但因為她太白了,反而很刺眼。陳景堯指腹不動聲色地在上面摩挲兩下。 向晚脫下外套落座,就他們兩個人,菜色也是提前就定好的。 陳景堯依舊體貼,替她夾菜,詢問她菜色是否合口味。他遊刃有余的熨貼,變相成了一道門坎。 向晚忍不住在想,就算陳景堯再生氣,亦或是覺得無趣,他也依舊有教養願屈尊,永遠懂得怎麽不叫人難堪。 “動什麽腦筋呢?”陳景堯問。 向晚回神,“沒有,只是在想你一直都是這麽會照顧人嗎?” 陳景堯笑笑,“向小姐這話,是在給我挖坑呢。” 向晚正襟危坐,“不想回答也沒事,隨便問問的。” 她這話具體來說沒什麽毛病。可陳景堯臉上的笑卻是淡了幾分。 就在這時,桌上的手機陡然響起。是陳景堯的電話,商曄打來的。 他沒放筷子,接通按了免提。“什麽事?” “在哪兒呢?這微博上什麽情況啊?你什麽時候跟個戲子扯上關系了?” 戲子這兩個字不好聽。 但對於他們這樣的門戶,這類古板的用詞再合適不過。那是一種輕慢和藐視,是對陳景堯和師文姍的名字並排出現在一起的嗤之以鼻。 向晚不知道旁人怎麽想,更不知道他們這個圈子裡的層級劃分。 但她這個時候忽然想到了方齡。 她悲戚的想,方齡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同謝二公子交往的?是否在某一個不為人知的瞬間,也被這樣稱謂過。 向晚默默喝湯,更加堅定了心裡不問不打聽的原則。 陳景堯將盛好的湯放在向晚手邊,沉聲道:“沒什麽情況,警告過了。” 商曄:“我就想不至於啊,向晚妹妹沒朝你發脾氣吧?” 說著那邊笑起來,聽起來不止他一個人,也是開的免提。 陳景堯看了眼身旁默不作聲的姑娘,淺淺勾著的唇角緩緩放平。 不等他開口,商曄接著又道:“哈哈,悠著點兒,你說你一把年紀了知道怎麽哄小姑娘麽?兄弟給你指條明路,SKP再晚點可就要下班了,還不讓人清場啊?” 調侃的話惹的那頭哄堂大笑。 陳景堯神情淡漠,哂笑一聲,抬手掛斷電話。 向晚放下杓子,有些食之無味了。 陳景堯同樣放下筷子,他動作優雅,拿過一旁的濕巾,慢條斯理擦手。眼皮輕撩,看到向晚睫毛半斂,坐那兒安靜的喝水。 今晚這種不受控制的情緒發生太多次,令他開始思忖。 陳景堯自詡是個自控能力極強的人,從小跟著老爺子耳濡目染,旁的沒學會,一身不動聲色叫人瞧不出丁點情緒的本事練就的爐火純青。 誠然眼下也是如此。他神情依舊平靜。 商曄一通電話明面上插科打諢,倒像是按下了的開關,照亮兩人這點不合邏輯的關系。 陳景堯看她,從煙盒裡敲煙出來,啪嗒一聲點上,“晚晚,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向晚忽然被點,放下水杯,搖搖頭,“沒有啊,怎麽?” 陳景堯卻是笑了聲,“沒事。還要吃點別的嗎,讓廚房做。” “不用了。” 陳景堯掐滅那根一口都沒抽的煙,煙蒂徐徐冒著灰青色的煙熏,被無情丟棄。男人起身拿起大衣,挽在手上,語氣平淡:“我出去抽根煙。” 回程的路況不比剛才,等向晚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時,也不過是半小時後。 她坐了會兒,去陽台收衣服,全部熨好疊好,就聽到手機叮的一聲。 是個陌生號碼,向晚在看清短信內容後,再次無情將這個號碼拉入黑名單。 林峻豪的陰魂不散算不得什麽,甚至比不上陳景堯的陰晴不定來的折磨人。 回來的路上兩人什麽也沒說,下車時向晚神色自若地同他揮了揮手。 陳景堯偏頭,一雙眼眸隱匿在車廂的夜色中,深邃幽暗。就在門關上的那一刻,向晚聽到他極致淡漠的嗓音,“晚安。” 最後那輛黑色奧迪轟的一聲開走,很快連尾燈都看不見了。 * 時間恍然流逝,很快進入十二月底。 臨近年底,台裡忙的恨不得將一個人掰成幾瓣來用。向晚這種哪裡有用哪裡搬的實習生,更是整個食物鏈的最底層。 她這邊忙,陳景堯那頭也很安靜。 向晚顧不得別的,過了新年,台裡的轉正名額就要落定,這個時候不衝一把,指不定年後就要灰溜溜走人。 李禹恂見她這麽拚,忍不住說:“你這都熬了兩晚了吧?這兩天的稿子你全攬了?” 向晚啃了口麵包,“也不全是,過會兒要去聽同期聲。” 李禹恂其實很不理解她,心想她要是有資源的話大可以不用那麽拚命。 這事兒要從上個月說起。 陳景堯的車就停在電視台門口的路邊,小方拿著自己拍到的照片,跟眾人說的繪聲繪色。就差指名道姓,說向晚要是能轉正靠的都是美色。 李禹恂縱使不關心,也免不了聽到兩句。 說來說去,還是傳向晚背靠大樹那點事。 他沒多嘴,隻對向晚說:“那我先下班了。” “拜拜。”向晚頭也沒抬,和他打了聲招呼繼續打字。 日子過的渾渾噩噩,同事們都陸續下班,直到有人路過向晚工位時,忍不住咦了一聲。 “小向,還寫著呢?今天跨年欸,男朋友沒約你出去玩啊?” 向晚看了眼日歷,才反應過來今天是跨年。 她乾笑了聲,“啊,忙完就走。” 那人腳步沒停,邊走邊道:“那我先走啦,不然一會兒該堵車了。” 同事撤了一批又一批,向晚摸了摸後脖頸,朝椅背靠去。 如果要仔細算,陳景堯已經將近快一個月沒有聯系她了。 默默又直起身打兩行字,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向晚索性拿手機準備點外賣。 方齡的電話就是這會兒來的,她那部二番劇前兩天剛殺青,今晚正好騰出時間。 “向大美女,今晚有空嗎,有人約嗎?”她的聲音空靈,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向晚:“有空,沒人約。” 方齡忍不住哈哈笑兩聲,還不忘調侃她,“不會吧?還生氣呢?” 向晚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生氣是什麽意思。 “沒有,不至於。” “行吧,那你等我來接你。我今晚有個跨年活動,出場早,很快就能收工。” 向晚看眼時間,“我也正好加會兒班。” 掛完電話,向晚闔上電腦去聽同期聲。 三小時後,方齡的電話再次進來,是通知她下樓的。 兩人沒去外面擠熱鬧,去的是方齡在三環購置的一套平層。兩百平左右,裝修奢華,布置溫馨浪漫。 “隨便坐。” 方齡邊走邊脫衣服,她從跨年晚會上直接過來的,穿的是吊帶短裙,外面一件羊絨大衣。她把大衣丟在沙發上,徑直去衣帽間換衣服。 再出來時,身上換了真絲緞面的黑色吊帶睡裙,外面是同款同色系的睡袍。 向晚坐在落地窗邊,問她:“你這兒是禁燃區吧?” “當然。”方齡從酒櫃裡拿酒。 “沒勁。” 向晚抱著膝蓋,緩緩回了一句。 很多年沒放過煙花了,自從來到京市,不論大小節日都讓人沒什麽歸屬感,更沒有節日氛圍的喜悅感。 大抵就是缺少這種轉瞬即逝的熱鬧吧。 方齡把酒杯遞給她,覷她一眼,“我朋友圈翻了個遍,也就你跟我一樣無聊沒事幹了。” “我還有工作,工作使人快樂。” 方齡笑個不停,她喝兩口酒,把電視裡的節目聲音放大些,漫不經心道:“你知道嗎?師文姍在圈子裡被封殺了。” 向晚劃著杯沿的手一頓,“怎麽會。” “具體的不清楚,只知道是圈子裡收了風,有人執意要整她。圈裡從來不缺精明人,各個會審時度勢,現在誰也不敢用她,生怕得罪了人項目後期出現問題。” 向晚點頭,不置可否。 兩人邊聊天邊喝酒,時間過得快,上頭也快。 方齡還好,她酒量一向不差。 向晚就不一樣了,雖然平時有意識練酒量,但這洋酒不好喝,兩杯下去就暈乎乎的。 她靠在沙發上,聽著電視機裡最後的倒數,腦袋控制不住點了又點,最終迷迷糊糊睡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身上蓋著條薄毯,頭頂的主燈已經關了,隻余兩盞筒燈。 她聽到門鈴聲響,皺著眉翻了個身。 方齡窸窸窣窣趿上拖鞋跑去開門,然後就是小范圍的爭吵聲。 “你來幹什麽?” “我不能來?” “謝少爺,如果我沒記錯,上次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 “那是你單方面,老子沒同意。” “我不管你同不同意,總之別再來找我。”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向晚身體發沉,腦袋卻還是清醒著的。她一動不敢動,更不敢發出聲音。 吵了大概三四分鍾,很快又傳來方齡激烈的嗚咽聲。還有玄關櫃激烈的碰撞聲。 向晚恨不得眼下自己是真的睡死過去,倒也不必如此尷尬。 “啪”一聲,方齡的巴掌落在謝禮安身上,空氣有一瞬的凝窒。 幾秒後換來謝禮安更加不容置喙的,炙熱的吻。他語氣惡劣,笑道,“打,打一次我親一次。方齡,你之前說的,一個吻值多少錢?一次一百萬?來,老子付得起。” “……” 兩人應該是轉了身,謝禮安將方齡往裡帶。 他強勢往裡走兩步,眼梢不經意瞥過沙發,在看到向晚後,渾身僵了僵。 他喉結微滾,“她怎麽在這兒?” 方齡沒應聲,推開她,紅著眼進了臥室。 謝禮安這會兒冷靜下來。他側身,沒再多看向晚一眼,走去了陽台。 點根煙叼著,拿電話出來給陳景堯打電話。 “喂,陳四?” “屁放。”那邊回。 謝禮安的笑憋在喉嚨口,不敢太大聲,“過來把你女人接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