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玥一岁八个月了，会走路，会说简单的短句，脾气大，性格开朗，喜欢交朋友，喜欢出去玩。长这么大，孩子还没出过远门。夏美玲要带夏峻去杭州给房子办过户，顺便回老家转转，夏峻决定也带上玥玥。
女儿第一次出远门，陈佳佳不放心，亲自收拾给女儿收拾行李，箱子盖上了，又想起还有益生菌没有装，最后竟然要装一个保温焖烧杯，怕女儿不习惯外地的饮食，好煮点粥或面条。夏峻望着溢出来的行李箱，无语摊手，夏美玲笑笑：“我来吧！我可是几十年经验的驴友了，带孩子旅游也很有经验，夏峻一岁多就跟我走南闯北了。”
只见婆婆把一些多余的重复的衣服都拿出来，厚薄不一的衣服各带两套，小儿常备药在隔层里装好，干纸，湿巾，隔汗巾，口水巾，水瓶，奶嘴，缺一不可，又从自己旅行箱里拿出几个新的封口袋，装孩子的小零食小饼干小零碎，还有几个分装的小瓶罐，形状大小不一，用法与封口袋一样，等婆婆收拾完，行李箱竟然还空出一块地方，她把夏峻的一件外套放了进去。
佳佳看完，佩服得五体投地，夏峻挑挑眉，揽了揽老妈的肩：“还是我妈爱我，就想给我多装一件外套，怕我冻着。”
夏天蠢蠢欲动，下楼来软磨硬泡：“我也想去。”
“不，你不想，你只想读书。”夏峻头也不抬。
“带我去吧！”
“不，你不想去，你只想当学霸。”陈佳佳笑眯眯，把儿子往楼上推。
小玥玥第一次坐飞机，一点也不怯，舷窗外云海翻滚，她的两只大眼睛目不暇接，滴溜溜地转。前座有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坐了一会儿，开始烦躁不安，哭闹起来，妈妈怎么也哄不好，玥玥探头看那个男孩，大眼睛瞪一瞪他，先是那自己的一个小芭比给他，那男孩正烦躁，对芭比不屑一顾，小巴掌一挥，就把小芭比打掉了，小男孩的妈妈心烦意乱，忙不迭地道歉，玥玥小嘴一嘟，两臂抱怀，做出生气的样子：“熊孩纸，不乖。”
四周的乘客都笑了，空姐捡起了芭比，还给了玥玥。前面的妈妈烦躁又尴尬，忍不住对小男孩发火了：“你再不听话，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夏美玲抚抚玥玥的头，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本绘本，轻声和玥玥商量：“我们把这个给小哥哥看，好不好？”
得到玥玥的点头许可，夏美玲把绘本递给了前面那位妈妈，那是一本恐龙题材的儿童绘本，男孩女孩皆宜，那小男孩得到恐龙绘本，果然被吸引，安静下来，认真地听妈妈讲故事了。
一本小小的书，解救了整个飞机乘客的耳朵。夏峻悄悄地赞扬老妈：“你还真有一套。”
夏美玲也不谦虚了，敦敦教诲：“带娃出门旅行啊！可是个技术活呢！各种突发状况都要预知到，该带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夏峻信服地点头，夏美玲追问一句：“玥玥的拉拉裤带够了吗？”
“放心吧！我带了很多，到地方不够了再买。”
夏峻放心得过早了。一路乖乖巧巧的玥玥，在快到达的时候，忽然要拉便便了，他正要带孩子去上厕所，飞机忽然颠簸起来，乘务长广播通知大家不要走动，系紧安全带。他只好安抚孩子暂且忍耐一下。玥玥在座位上扭手扭脚，小脸憋红，一用力，伴随着轰鸣声，一缕淡淡的难以描述的气味传来。
终于等到颠簸停止，平稳飞行，夏峻忙带玥玥去上厕所。狭小的空间里，他局促地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帮孩子脱下外裤，再撕掉拉拉裤，把那团黄黄粘粘的东西包裹好，扔进垃圾桶里，正要帮孩子擦屁股，飞机忽然又颠簸起来，他重心不稳，头重重地磕在门上，身体歪倒，他第一反应一把抱住孩子，另一手护住孩子的头。玥玥初生牛犊不怕虎，只当是坐门口的摇摇车，还笑嘻嘻的。这阵颠簸很快过去，他重新帮孩子擦拭，换裤子，这时，才发现手臂上沾满了黄色半固体物质，他皱着眉，呲牙咧嘴地在水龙头下冲洗胳膊，玥玥一脸懵懂：“爸爸，你怎么了？”
好不容易整理完毕，从厕所出来，在座位坐定，玥玥已神清气爽，玩起了自己的小玩具，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夏美玲看了看他，从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轻轻地帮他擦拭了手臂上一处没擦拭干净的污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屎尿屁可是人生头等大事，带孩子出门，一定要做好充足准备的。”
夏峻无奈地笑笑，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飞机落地，乘客依次下机，玥玥忽然羞赧一笑：“爸爸，嘘嘘了！”
夏峻没当回事：“你穿着纸尿裤呢！怕啥？”
他背起随身的妈咪包，去抱玥玥，她忽然哇得哭了，只见她屁股下的座椅上，湿了一大片，她的裤子也从大腿根湿到整条裤腿，脱下湿裤子一看，原来是刚才在厕所太紧张着急，拉拉裤没穿正，漏尿了。
夏峻扶额，迅速帮孩子脱掉湿裤子，从妈咪包里重新拿了一个拉拉裤给孩子换上，可是外裤湿了，没法再穿了。玥玥光腿站在座位上，可怜巴巴地看看爸爸，再看看奶奶，大眼睛无辜地扑闪扑闪。
空乘走过来，微笑着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夏峻摊摊手，空乘见状，也为难了。夏峻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搭在座椅上的那件外套，灵机一动，把玥玥的两条腿分别塞进袖子里，从上往下拉下拉锁，把玥玥整个包裹在衣服里，抱起孩子，得意地冲老妈和空乘挑眉笑笑：“我真是个机灵鬼。”
飞机落地杭州萧山国际机场，下了飞机，来到行李传送带，夏峻抱累了，把玥玥放在地上站在，她穿着那件宽大的灰色衣服，活像一只笨拙的小企鹅，路过的人都盯着她，露出善意的会心一笑，有一位小姐姐故意逗玥玥：“小朋友，你穿的什么啊？好可爱啊！”玥玥被笑得不好意思，指着行李传送带对小姐姐解释：“等裤纸的，宝宝有裤纸。”
半个小时后，他们入住酒店。酒店是位于西湖边的一家老字号酒店，民国建筑，百年老店，酒店的门口就是西湖。一路舟车劳顿，秋老虎正盛，夏峻一身汗，玥玥也一身奇怪的味道，洗漱完毕，他已累得散架，想瘫在床上休息一下，玥玥却还是电量满格，过来扯他：“宝宝要坐船。”
刚才在来酒店的路上，她看到湖面上有许多小船。
夏峻没动，玥玥又溜下床，去拽奶奶的衣服：“宝宝要坐船。”
夏美玲虽是资深驴友，但年纪毕竟大了，也想休息一会儿，但拗不过孙女，只好笑着答应，夏峻见状，也只好起身一起去。
湖边凉风习习，湖面水波浩渺，飘着游船，玥玥坐在自己的童车里，一路叽叽喳喳，虽然话都说不利索，但并不是影响她说话的心情，她跟人说话，还必须有回应，否则就会一直叫“爸爸爸爸”，夏峻一开始还会耐心作答，后来就变成了敷衍：“嗯！对啊！是吗？哦？哈哈哈！这样啊！嗯！”再后来，夏峻口干舌燥，求助地看看老妈，他只想静静。
好容易排队坐上了船，没想到，船儿飘飘荡荡晃悠着，玥玥刚上船没两分钟就被晃睡着了，夏峻喜出望外，连忙停船靠岸，抱着孩子回酒店，打算安顿好孩子好好休息一下，谁知，刚把玥玥放到床上，她醒了，她醒了，睁着大眼睛，嗲嗲地说：“喝奶奶，吃饭饭。”
祖孙三人又下楼吃饭，那短短不足二十分钟的睡眠如同给玥玥充满了电，她在吃饭的过程中，还下了婴儿餐椅，和邻桌的小姐姐去玩，等吃完饭，已经夜色向晚，而玥玥还和小姐姐玩得不亦乐乎，夏峻累极了，千哄万哄，威逼利诱，才把她哄回房间。
回到房间，玥玥把席梦思床当游乐场的蹦蹦床，跳了快一个多小时，直到十点多，才终于睡着了。而夏峻的老腰已失去了知觉，他想，反正不跟团游，明天先睡个懒觉。
然而冤家是不会让他睡懒觉的，玥玥早上六点就醒来，开始对着爸爸抠鼻子挖眼睛：“起床，起床。”
夏峻挣扎着爬起了床，洗漱，早餐，然后带妈妈和女儿去灵隐寺。
千年古刹，梵音袅袅，游人如织，一路多是山路和台阶，因为不方便推童车，夏峻腰上绑了抱娃腰凳来抱玥玥，快两岁的女儿，看上去娇小玲珑，抱在怀里像个小猪仔，走了一半，还没到寺庙门口，夏峻已累得气喘吁吁，祖孙三人就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休息。
刚刚在休息椅上坐定，只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走两步，跑两步，一边走一边哭，身上还背着一个小水壶，眼泪鼻涕糊了脸，口里喊着：“妈妈！妈妈！”
夏美玲环顾四周，零星经过的几位游客行色匆匆，看起来都不认识这个孩子，很明显，这个孩子和家长走散了。她忙起身，招呼孩子：“来，小朋友，到奶奶这里来。”
小男生站定，犹犹豫豫地走过来，看看夏峻，又看看眼前这位奶奶，在夏美玲一米开外又站住了，看来这孩子的父母对孩子平时的安全教育还不错，孩子颇有防范意识，夏峻笑了：“别怕，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吧？你和小妹妹玩一会儿，他们马上就过来找你了。”
小男孩这才开口说话：“妈妈会来找我吗？”
“肯定会啊！别怕。”
“奶奶你能让妈妈快点来找我吗？”
“放心吧！妈妈就快到了，等会儿见到妈妈，可不能让妈妈看到你哭成了小花猫了，来擦擦。”夏美玲拿纸巾给孩子擦脸，又拿出一架玩具小飞机，两个孩子就围着座椅玩起来。
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夏美玲和夏峻间或询问几句，得知这孩子竟然也叫浩浩，是和妈妈一起出来旅游的，又聊了几句，小男孩竟然背出了妈妈的电话号码，夏峻连忙拨打，等输入号码，才发现孩子背出的电话号码少了一位，再问他，孩子又背了一遍，还是怎么也想不起最后一位数，夏峻只好从零到九依次输入试错，打错了六个电话，接第七个电话的，是一个焦急的女人，一说明情况，女人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像是哭了，问清了地址，称马上赶过来。
通往景区大门就这样一条主路，只有这一条主路，只要家长没走远，原路找回来，肯定不会走岔。
十分钟后，一个惊慌失措的年轻女子一路朝他们的方向小跑过来，一看到小男孩，一把抱进怀里，失态地哭起来。小男孩早已经冷静下来，淡定地把刚才听到的奶奶说的道理讲给妈妈听：“育儿无小事，走路别大意啊！”
妈妈被儿子训得又哭又笑，转头对着两位恩人千恩万谢，最后要带男孩离开时，小男孩和玥玥拉着手，还难舍难分起来，两个小人儿还约定明天再到这里一起玩。
看着小男生和妈妈远去的背影，夏美玲忆起往事，说：“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第一次来杭州，去灵隐寺，差点把你丢了，我都快急死了。”
“我其实是躺到佛像后面睡着了，外面太热，大殿很凉快，很舒服，哈哈！”夏峻记得那是他七岁的暑假，天气闷热，妈妈带他游历，去到很多地方，走丢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夏美玲拍了拍儿子的肩：“还笑，我都快急哭了。养孩子不是养小猫小狗，小猫小狗丢了，都会伤心，何况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养育一个孩子，肩上就担了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和孩子有关的事，没有一件事是小事。”
“我知道我知道，育儿无小事，走路别大意啊！，谢谢你，妈妈！”
祖孙三人在杭州逗留了两日，办房子的过户，又将房子委托到中介出租，夏峻租了一辆车，一路向东，回到老家绍兴。
绍兴是鲁迅先生的故乡，也是夏峻土生土长的地方。夏峻家在咸欢河边一座两进的宅院，前面一进重新翻修过，租了出去，临街开的商店，后面一进修葺了一道围墙，和前院隔开，四间二层楼房，楼下小堂前，是饭厅和客厅，楼下一间是夏美玲的卧室，夏峻住楼上。这里门朝咸欢河，游客较少，临水，僻静，小时候，夏美玲对着河水吊嗓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向很远。
家里大半年无人居住，等开门进去，里面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夏峻纳闷，夏美玲告诉他，在回来的路上，她已打电话给一位常用的保洁公司，保洁员从她相熟的一位老友处拿了备用钥匙，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茶几上摆着保洁员代她买来的水果，花瓶里插着刚买的鲜花，是雏菊和小向日葵，夏美玲觉得插得不好看，自己动手摆弄了几下。
夏峻的房间在楼上，也算是他在这个家的婚房，墙上挂了一家人的全家福，在那张雕花大床的旁边，放了一张竹制的婴儿床，是夏美玲刚刚拿出了，他知道，那是他小时候用过的婴儿床，小床被认真地擦拭过，铺了干净的新褥子，围栏的折角和凸起的地方，都用棉布细心地包裹了起来，是防止孩子被棱角划伤和磕碰。夏峻对这个婴儿床有印象，那是他小时候用过的，后来长大点不用了，就放在角落，他记得，那时的小床也缠着棉布条。他把玥玥放进去，孩子手舞足蹈地在里面玩起来。
打开窗户，能看到厨房袅袅蒸腾出热气，院子里一些花草虽残败了，但一些常绿的植物仍生机勃勃，花架上爬满了五颜六色的大叶牵牛和爬山虎，花架下有一套防腐木桌和凳子，已经铺上了桌布和坐垫，夏美玲掀开厨房的帘子，探头出来，喊道：“吃饭了。”
夏峻抱着孩子下了楼。
饭菜简单，几个家常小菜，绉纱馄饨。坐在自家院子里吃饭，往日时光纷沓而至，两岁，在这里蹒跚学步，妈妈在一旁练功，吊嗓，六岁，摔倒了，妈妈笑着说：“你是小小男子汉，自己可以爬起来。”；四岁，他学着用筷子吃饭，妈妈说：“多吃点青菜，会长得更高。”后来，他上了小学，放学后就趴在院子的小桌上写生字，写完了给妈妈看，妈妈会说：“写得真不错，这个横写直一点就更好看。”那些点点滴滴，原来他从来也没忘过。
吃完饭，母子俩带玥玥出门散步消食，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母校，xx小学。过去破败的小学早已盖起新的校舍，铺设着宽敞的橡胶跑道，校名闪闪发光，红旗迎风招展。正是周内，学校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夏峻和妈妈从围墙外慢慢走过，他想起一件事来，说：“妈，您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为了我，和一个家长打架的事。”
夏美玲故作吃惊，不好意思地笑了：“有吗？哪有啊？怎么可能啊？”
他们都没忘记。那时夏峻上三年级，还没长开，瘦瘦小小，成绩好，老师喜欢，一个混世小魔王老欺负他，夏峻不惹事，一开始忍让着，被打了，就告诉老师，那孩子家里颇有点势力，老师也不能奈何，总是不痛不痒的批评几句了是，后来，夏峻忍无可忍就还了手，两个孩子脸上都挂了点彩，被叫家长，对方家长不依不饶，偏袒自己孩子，指责夏峻下手太重，要带孩子去医院做脑部检查，夏峻辩解是对方先动手，那家长话说得漂亮，称还手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告诉老师，让老师来处理，话音刚落，那妈妈的脸上就吃了夏美玲一个巴掌，那妈妈也不是善茬，马上回击了夏美玲一个耳光，那是夏美玲长那么大第一次打人，也是第一次挨打，她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印，却没有再还手，只是淡定地问：“我打你，你为什么还手？”这句话，和那个耳光，镇住了那位家长和老师，那件事的处理结果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夏峻，更没有人敢欺负夏美玲。
夏峻讲完，夏美玲夸张地否认：“怎么可能？我会那么硬核，那么彪悍？你就瞎编吧！我是温柔优雅的公主啊！哈哈哈哈！”
他们全都记得。他成长的时光树上，妈妈是和风细雨，蝉鸣鸟语，雷霆闪电时，她却是他头顶的那棵大树。那些和风细雨，蝉鸣鸟语，和雷霆闪电来临时，妈妈伸出的双臂，挺直的背脊，是责任，是为人父母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