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的休养，夏美玲可以开口说话了，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严老师，谢谢你！”
她的声音有些改变，不像从前那样清澈圆润了，带了一丝沙哑和低沉，也别有韵味。严老师很担忧：“你以后还能唱戏吗？还能登台吗？”
“能，一定能。”夏美玲拿出手机，给她看自己穿着戏服，在本市地标性建筑城墙上拍的一段视频，视频里，她舞动水袖，身段妖娆，唱腔优美，这段小视频她发在自己的抖音账号里，收获了无数赞，夏美玲一脸兴奋：“就算不能登台了，我还是会坚持唱下去，我打算去旅行，每到一个地方，一定要在当地最美的建筑前，录一段视频，让更多的人听到越剧，接受越剧，喜欢越剧。”
严老师艳羡不已，望着屏幕里那个妖娆的伶人，又惊奇又佩服，问：“这真是太美了，这主意真不错，我支持你。”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夏美玲终于要走了，这真是一件好事。这场亲情的较量，严老师眼看就要赢了，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她还是为这个消息感到隐隐的开心。
出于一丝莫名其妙的愧疚，她决定照顾补偿一下夏老师，说：“您休息，今天我给你做点软软的汤面条。”
陈佳佳下班回家了，手里大包小包提了很多商场的购物袋，笑得花枝乱颤，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有给南方婆婆的真丝衬衫，有给北方婆婆的鞋子，有给女儿买的小裙子，有给老公买的保温杯和剃须刀，还有给自己买的一套sk2的护肤品，人人有份，有钱真好。陈佳佳明目张胆的得瑟，向每个人表功，炫耀：“妈，你试试这个衬衫，现在就试试，好不好，真丝的，这个颜色很衬你的肤色。”
夏峻虽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保温杯和剃须刀，但心里并不舒服——老婆能挣钱了，老婆会挣钱了，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他拿起自己的保温杯看看，酸溜溜地调侃她：“老婆，你暴发户的样子真好看。
夏天等不及了，从楼上冲下来：“我呢？有我的东西吗？我亲爱的妈妈不会忘记我吧！”
亲妈当然不会忘记他，就属夏天的礼物最丰厚——夏天最惨，妈妈给他买了一套习题集，这套习题书摞在一起，可真厚。
夏天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撇嘴道：“确认过眼神，是亲妈。”
他抱着习题集垂头丧气地离开，下一秒，忽然尖叫起来，在玄关处，放着一个崭新的滑板，夏天放下习题抱起滑板，笑得嘴快咧到耳根了，又学爸爸的口气：“妈妈，你暴发户的样子真好看。”
说着，夏天就要下楼去玩滑板，被严老师拦住了：“吃饭了，吃完饭再去玩。”
饭桌上，严老师对她那双皮鞋和夏美玲的衬衫价格耿耿于怀，旁敲侧击地问：“真丝，挺贵的吧？”她在鞋底的一个小标签上看到了那双鞋的价——498。
陈佳佳不知有诈，随口回答：“不贵，也就几百块，穿着合适好看就行。”
“几百是多少，二百也是几百，九百也是几百，那能一样吗？”严老师还是不死心，她想证明，自己在儿子儿媳的心里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是更重要的。
不过，陈佳佳还是没有回答，笑了笑，给自己盛了碗汤，转移了话题：“妈，你做的这个汤真好喝！”
严老师没辙，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夏天急着出去玩，三下五除二扒完饭，正要抱着滑板开门出去，又被陈佳佳叫住：“作业写了吗？什么时候写作业？今天老师在群里发的作业通知，说那个作文竞赛的稿子，下周必须要交了，你写了没有？”
夏天无奈，又上楼拿出自己做的kpi考核表来给妈妈看，拍着胸脯保证：“看，奶奶和我爸爸的的kpi考核，我大明星奶奶第一名，我决定就写她，今天晚上就写。”
严老师一看的那个考核表，脸都绿了——怎么可能？夏美玲这个花架子怎么会胜出？她不服。
不服归不服，表面的气度还是要有，严老师故作姿态：“夏老师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又是大明星，确实值得一写，奶奶就是个普通人，没啥亮点，就写夏老师，一会儿奶奶给你指导指导。”
没想到夏天竟然拒绝了被奶奶指导作文的好意，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写，我们老师说了，写作文要有真情流露，不要有套路，才是好作文。”
夏美玲本没有把kpi考核当回事，看到自己胜出有点意外，也推脱道：“我没什么好写的，我这个奶奶，连洗碗都不爱干，写不好的。夏峻，吃完饭去洗碗。”
夏美玲上楼进了卧室，过一会儿，穿着一身丝绒绣花的旗袍出来，搭配着珍珠项链和素色针织披肩，袅娜有致地下了楼，说：“我有个约会，出去一下。”
明明是不太日常的打扮，可穿在夏老师的身上却妥帖养眼，连严老师也忍不住暗暗惊叹，却又忍不住揶揄：“夏老师朋友真多啊！”
夏美玲笑笑没说话，径直出了门。
吃完饭，夏峻果然听话地去洗了碗，严老师心里闷闷不乐，提了垃圾袋，打算去楼下透透风。垃圾袋没绑紧，一张小纸条掉下来，她捡起来一看，顿时心里不平衡起来，那张纸条，是商场的购物小票，那件真丝衬衫，打完折还要866。她把那张小纸条揉了揉扔进了垃圾桶，恹恹地坐在长椅上，看那些老头老太太开始跳广场舞，有人叫她去跳，她摇摇头，动也不想动。
暴发户陈佳佳这一次扬眉吐气，翻身农奴把歌唱，享受到了家庭妇男夏峻的夏氏按摩，从前她是全职主妇的时候，也因忙碌一天腰酸背痛，撒娇要求夏峻按摩，会被他无情地怼回去：“你带带孩子拖拖地有多累，矫情！”现在夏峻一边按摩，一边问：“轻重合适吗？”
佳佳转移话题，趁热打铁：“你和河北的妈，说了让她回去的事了吗？”
夏峻的手停了一下，口气有点迟疑：“还没，我，我今晚说吧！”
晚上十点钟，夏老师回来了，手里依然带了一束花，这一次，是香水百合，她把花插在花瓶里，叫夏峻和佳佳过一会儿上楼来，有事要说。
十分钟后，夫妻俩上楼，坐在夏老师面前。夏老师还没卸妆，旗袍也没脱下，背脊挺拔地坐在床边，脸上的笑也没有褪去，说：“峻峻，佳佳，妈妈要走了。”
“走哪儿去？”夫妻俩异口同声。
“我打算去旅行，可以会去很久。”
夏峻马上说出担忧：“妈你年纪大了，不比从前了，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我和刘医生一起。”她坦然地说。
“刘医生？就是给你做手术的那个刘医生吗？”
“对，我谈恋爱了。”
“咕咚”一声，门外不知什么东西响动，夏峻起身探头看了看，又掩上了门。
夫妻俩又静静地坐在夏老师面前，不知该说什么。屋子里静静的，气氛尴尬，夏峻先开口：“刘医生人挺好的。可是……”
夏美玲轻声打断了他：“你不用说可是，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
“妈，我不是反对你什么，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很好，他又是医生，不需要担心。”
夏峻和佳佳又沉默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已经60岁了，该像其他老太太一样，含饴弄孙，然后告诉自己，平平淡淡才是幸福。没错，这样也很幸福。可是，我的人生就圆满了吗？夏天给大家搞了个kpi考核，还给我评了第一，如果人生也是一场kpi考核，我的人生合格了吗？不。多少人艳羡我站在舞台上光鲜亮丽，我人生的高光时刻，几乎都是在舞台上，人人都觉得我的人生绮丽，多姿多彩，是仙女，是与众不同的少数人，但是，在婚姻和感情上，我碌碌无为。现在，我想试一试，给自己一个机会。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夏峻听懂了，佳佳也听懂了。
“妈，你出门多久啊？什么时候回家？”陈佳佳问。
“也许几个月，也许一两年，或许看到什么地方山清水秀，就住下来了。”
话既已敞开了说，夏峻也没有顾虑了，劝她：“妈，我支持你和刘医生在一起，但是这样的旅途，你们年纪大了，都吃不消，我们会挂念你，孩子们想你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让你们见不到我的。至于家里的这些事，我走了，严老师会帮忙照顾孩子，料理家务，就算没有严老师，还可以请保姆，夏峻一个人也可以，你们总会有办法的。”夏美玲莞尔一笑：“好了，去睡吧！”
夏峻和佳佳犹犹豫豫地起身，站在门口，又转身：“妈，那你……”
“下周三，已经买好的票，第一站，云南。”
“到时我去送你。”
夫妻俩回到房间，却双双失眠了。妈妈的那番话，一直在夏峻耳边翻覆，他一回头，看到佳佳也睁着眼，便问：“如果人生也是一场kpi考核，你觉得你合格吗？”
陈佳佳转头，侧着脸面向他，认真地说：“我不知道是否合格，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比起昨天的我，我更喜欢我现在的模样。你呢？”
灯光掩映下，佳佳的眼神亮亮的，睡衣的一颗扣子开了，隐隐露出白皙的皮肤，夏峻的心紧跳了几下，敷衍道：“我肯定不合格了，但我觉得可以从某些方面补救一下。”
他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脖颈，翻身上去，佳佳娇嗔地推了推他：“干嘛呀！今天太累了。”
他吻向她的脖子，耳根，呼吸粗重起来，在耳边呢喃：“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一下我的kpi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