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峻的手拆掉石膏，露出雪白柔软的肌肤，像刚蒸出的馒头一样松软白皙，握了握手，虽然还有点僵硬和无力，但片子显示，骨骼已经愈合了，假以时日，这只手掌又可以发出神力，做想做的事了。
陈佳佳对着衣柜发愁：“换季了，我又没什么衣服穿了。”
以前她这么说，就是变相地向夏峻要钱，夏峻很不解：“没衣服穿？你现在在裸奔吗？”佳佳很委屈：“我真的没衣服穿了，去年的衣服已经配不上我日渐丰满的身材了。”她又胖了。
现在，夏峻不敢造次，知道她又想买衣服了，钱是她赚的，怎么花还不是她说了算，他就坡下驴卖个人情：“买！没衣服穿咱就买新的。”
女人什么时候都喜欢听这样的好话，比“我养你”还动听，陈佳佳笑了，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去年的旧裙子套身上，松松垮垮的，她娇嗔地说：“你看，衣服胖了，我瘦了。”
夏峻的目光停留在妻子的身上——佳佳瘦了，臃肿的小腹消失了，麒麟臂也不见了，生娃前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又回来了，瘦削的身体被宽松的衣服遮掩着，更显得几分韵味。才短短几个月，她就像变了一个人，粗糙的皮肤上，空洞的眼神里，重新有了光彩。这一次，他由衷地说了句：“买！”
夏天也从楼下跑下来，哭丧着脸，叫了声：“妈，你看！”
夏峻一看，乐了，只见夏天上身套了件t恤，快成了裹胸，下身是一件短裤，总看着别扭。夏峻打趣：“你这抹胸和短裤不错啊！”
“这不是我去年给你买的那条七分裤嘛？怎么变这么短了？”陈佳佳也忍俊不禁，摸了摸儿子的头，一脸欣慰：“儿子又长高了。”
这时，夏峻的手机正好收到一条短信：“xx商场八周年酬宾，男装八折起，女装六折起，童装低至五折，超市7.7折，双倍积分。”
这是以前佳佳在那家商场办的vip会员卡的短信推送，这么优惠，不买亏大了，看到这条消息，夏峻豪气冲天一挥手：“买，买，买！”
一家人开开心心去逛商场，一到一楼的化妆品专区，陈佳佳就迈不动腿了，在口红柜台前一个个试起来，柜台小姐热情地给她介绍推荐，夏峻一听那些色号就晕了，什么牛血红，蕃茄红，脏橘色，珊瑚色，姨妈色，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陈佳佳试一种色，还要嘟起嘴巴问他：“这个好看吗？”
“好看？”
“和刚才那个比，哪个好看？”她追问。
夏峻一头雾水：“刚才那个？不是一样吗？”
眼看着陈佳佳的脸要拉了下来，夏天挺身而出：“这个好看，这个显得唇色饱满，显白，既日常，又能散发您这样的职场女性的气场，这个好。”
陈佳佳听得一愣一愣的，白了夏峻一眼，半信半疑道：“这个好吗？那，就要这个吧！”
买完口红上楼去，夏峻在后面对儿子暗暗竖起大拇指。
来到童装区，陈佳佳的眼睛亮了。小女孩的衣服款式繁多，色彩娇嫩，荷叶边，小飞袖，公主裙，陈佳佳恨不得把整层楼的衣服搬到玥玥的衣橱里，夏峻抱着玥玥，她左拿一件在玥玥身上比划，右拿一件给她往身上套，小t恤，小短裙，连衣裙，短裤，鞋子，一口气买了好多件，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再来到大童的服饰柜台，陈佳佳让夏天自己选衣服，夏天心不在焉，眼睛一直瞄旁边的玩具柜台，他被一款新款的乐高玩具吸引了。
陈佳佳拿了一件蓝色t恤，让夏天试一试，夏天脑袋一伸，顺从地把脖子套进去，大小正合适，马上说：“可以了，很合适，我喜欢，买这个。”
男孩子对穿衣服没那么多讲究，陈佳佳也就乐得自作主张，根据自己喜好，给夏天买了几件，付了钱提了袋子继续往前走，夏天迟疑了，斗胆向妈妈提出要求：“妈，我喜欢那个乐高，能不能给我买？”
陈佳佳早都看出了儿子的心思，瞟了一眼价签，摇摇头：“你都买过多少乐高了？不买了不买了，走，去男装那边看看。”
经济大权掌握在妈妈手里，夏天无奈，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开了，嘟囔道：“妹妹要什么，都给买，哼！”
二胎家庭，老大老二打架吃醋的事常有，看着夏天委屈的样子，陈佳佳颇觉好笑，故意调侃道：“玥玥会撒娇，你会吗？”
“我会撒泼，你受得了吗？”说着，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地吓了吓妹妹，被老爸一掌和一个眼神杀无情地镇压了。
男装在三楼，要下楼去，经过电梯口的一家童装柜台时，陈佳佳被那家童装的巨幅海报吸引了，海报上写着“爸爸是超人——爸爸育儿技能大赛”，原来，这是品牌方和电视台办的一个比赛，再定睛一看，大赛第一名的奖品是一架钢琴，第二名是一辆电动儿童玩具童车……参与奖虽然差点，但也聊胜于无，每人一提纸尿裤，很好，非常实用。
陈佳佳眼睛亮了，怂恿夏峻：“你来参加，你来参加，一等奖是钢琴啊！钢琴，参与奖也不错啊！你看，获奖率百分百啊！不参加多吃亏，我给你报名。”
夏峻慌了，拉着佳佳就走：“快走快走，我哪儿行呢？别丢人现眼了。”
夏天坏笑着，跟在妈妈后面起哄：“报名报名，我对老爸有信心，肯定能拿第一名。”
玥玥也乐得手舞足蹈，好像是在举手赞成，而陈佳佳那边已兴致勃勃地咨询，填表去了，夏峻扶额，咬牙切齿道：“打死我也不会来参加比赛的。”
陈佳佳不管不顾，已经填好了表，回头欢欢喜喜地挽住夏峻的胳膊，甜甜一笑：“安了，走吧！给你买衣服去。”
来到男装区，陈佳佳贴心地帮夏峻挑选衣服，让他暂时忘记了爸爸技能大赛的不快。陈佳佳挑选了一件蓝白格子的短袖衬衫，看上去很平常，但摸上去面料舒适，导购小姐称，这是来自澳大利亚的一种新工艺材质，穿上挺括有型，但又舒适凉爽。陈佳佳怂恿夏峻去试试，他便拿了衣服进了试衣间。解开衣服的扣子，看到衣领上水洗标上挂的价签，他像那些口袋空空没底气的女人一样，鬼鬼祟祟地，又假装随意地把价签反过来看了看——1998。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金缕衣吗？就这几片布料，就敢要两千，这么贵，抢钱啊？
夏峻肉痛，但现在拿着衣服走出去，试都没试，有点没面子，试吧！反正试一下又不要钱。他伸出胳膊把衣服套上去，心里已经想了两个不买的托词，比如——这个款式有点偏年轻化，不太适合自己；或者，这个颜色不适合。
衣服上身，在试衣间里的镜子里先照了照，他再也找不到什么托词了，款式大方，剪裁得当，面料舒适，颜色又年轻不失稳重，果然应了微商们的那句话，好东西除了贵，没有别的毛病。
他从试衣间走出来，往镜子前一站，众人的眼睛亮了。夏峻虽人到中年，但身材保持尚可，没有大肚腩，衣服穿在他身上，俨然一位英俊男模，两个年轻的导购小姐争相赞美：
“哇！这位先生穿了这件衣服，看上去特别像某个明星，是谁来着？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像小哇，你看，像不像钟汉良？”
陈佳佳听着，脸上笑得花一样，得意洋洋，豪爽地说：“就这件吧！”
夏峻望着老婆这个二百五，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两千块的衬衫他也不是没穿过，但现在买这样一件衣服，天天抱着玥玥，鼻涕眼泪往上蹭，奶渍饭汤往上洒，有点暴殄天物。他讪笑了一下，说：“算了，我还有好几件衬衫，没穿过几次，别乱花钱。”
话虽这么说，夏峻却并没有马上脱下衣服，而是在镜子前侧身打量了一番，对镜中的翩翩形象颇为得意，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去试衣间换衣服。
佳佳看出夏峻对这件衣服真的喜欢，转头便让导购开票。夏天在一旁撅嘴抗议了：“这么贵，你都舍得买？我要个乐高，才几百块都不买，我是你亲生的吗？”
夏峻从试衣间走出来，看佳佳打算去付款，也劝道：“不买不买，我衣服够穿的，不要瞎买。”
夏天也跟着附和：“对啊！我爸现在在家带孩子，又不用出去应酬，穿那么好干嘛？”
话是大实话，可是从孩子嘴里说出来，夏峻却听出了一丝鄙夷和不敬。一丝讪色从他的脸上闪过。
导购投来异样的眼神，依然不遗余力地企图说服买单的人，笑说：“爸爸穿帅点，带宝宝出门，那也是型男奶爸，多有面儿啊！”
佳佳也打圆场：“就是，你看楼下的你同学圆圆的爸爸，大肚腩，穿个大汗衫，一个大拖鞋，头顶都秃了，多油腻啊！”
夏天仍耿耿于怀惦记那个乐高，不以为然地说：“大汗衫怎么了？穿着舒服就行了，你以前在家带孩子，不也穿个旧汗衫吗？那次你看上件连衣裙，我爸也说，你又不出去应酬，穿那么好干嘛？呵呵，女人，真蠢。”
孩子有时是感情的粘合剂，有时却是个搅屎棍，夏天挑拨离间的功夫一流，这一次，陈佳佳的面上有点难堪了，她一经提醒，隐约想起夏峻说过那样的话，心里蓦地一阵酸楚，脸上却尴尬地笑着：“瞎说，哪有？”
夏天这么一说，夏峻也想起来了，自己似乎说过那种话，他一阵心虚加心慌，风水轮流转，佳佳小女人小心眼，此刻正好秋后算账，报一箭之仇了，听到佳佳否认，他暗暗松了口气，也心虚地否认：“就是，我怎么会说那种话？我对你们最无私最大方了啊！”
说话间，佳佳已打算去付钱了，夏峻拉住了她，脸沉着：“不要了。”
夏天见爸爸的衬衫不买了，心理平衡了，幸灾乐祸：“哼！这还差不多，不买都别买。”
佳佳自作主张，还要去付款，夏峻脸一沉，抱着玥玥，转身离开了，陈佳佳无奈，才放弃付款，匆匆跟了上来，还颇觉委屈：“怎么了啊？那件衣服挺好啊！别听你儿子瞎起哄。”
说着，佳佳作势拍了拍夏天的后背，恶狠狠道：“小小年纪，满脑子酸腐，目中无人，跟谁学的？我告诉你，无论什么工作，什么身份，身处什么位置，人都应该穿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
不料夏峻转过身，冷笑一声，自嘲道：“身处什么位置？我现在没有位置，我只是一个一个伙夫，一个保姆，是墙角的扫把，卫生间的一块破抹布，连儿子都不会正眼瞧一眼，现在又不挣钱，还得老婆养着，我用不着买好衣服，大汗衫大裤衩穿着就很满足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冷静，在自嘲自讽，陈佳佳听出了深深的怨气，忍不住又拍了拍夏天，说：“这不是你亲儿子嘛！欠揍，还不是你惯的，回去好好收拾。”
夏峻嗤之以鼻：“别装圣母了，你说不定和夏天想的一样，只是不说出来，装好人装大度罢了。”
就这样，夫妻俩在商场电梯口吵起来。佳佳心里也有委屈，一片好心被当驴肝肺，被夏峻的混账话呛得说不出话来，人来人往，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们，她眼圈一红，咬咬嘴唇，眼泪眼看就要掉下来，玥玥看到妈妈哭了，伸出小手就去帮妈妈擦眼泪，乖巧地说：“不哭，妈妈乖，不哭。”
孩子这么一说，陈佳佳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连日的无助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她伸出手，从夏峻手中抱过孩子，低声地咬牙切齿道：“不买拉倒，走，夏天，我们去那边。”
夏天眼见闯了祸，也不敢造次，跟在妈妈身后，顺从地走了。夏峻也正在气头上，一扭头，下了电梯，出了商场，径直走向自己的老爷车，坐在里面，抽了一根烟，等冷静下来，那股莫名其妙的怨气散去，他开始隐隐有些愧疚，开始反思了自己，虽然他依然认为老婆和儿子沆瀣一气挤兑自己，但让老婆在大庭广众下哭了，他还是于心不安，于是，十几分钟后，他给陈佳佳打了个电话，问他们在几楼，他上去找他们，佳佳接了电话，语气平淡：“我们已经回家了。”
听口气，她已经平静了，夏峻暗暗舒一口气，为表歉意，他又补充一句：“前两天你说想吃老马家的酱牛肉，我去买。”
佳佳回答：“好！”
风平浪静，一切仿佛已经过去了。
他启动车子，前往老马家酱牛肉那条巷子。
逸云巷是本市知名的美食街区，是一条具有清真特色的街巷，街边各色食肆和摊点云集，其中不乏当地人认可的老字号小店，比如老马家酱牛肉。
到达逸云巷，可以走西街，也可以走书院街，夏峻选择了书院街，经过袁晓雯的剪纸店时，他开得很慢，朝那边瞥了几眼。
剪纸店店门紧闭，看起来袁晓雯并不在。她最近在忙什么呢？是不是又去国外参加交流会议？怎么也没有发朋友圈？他暗忖着，慢慢地驶离了。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向剪纸店的门，先是狂拍大门，粗暴大喊：“袁晓雯，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夏峻心里咯噔一下，停下了车。只见那男人拍门砸门仍不解气，后退一步，然后使劲全身的力气，狠狠地踹在门上。
书院街使用的是统一的木质活板门，男人踹了几脚，感觉门板摇摇欲坠，有几个附近的商家和路上指点围观，这时，有一扇门板忽然打开了，一个女人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无奈地劝道：“别闹了。”话音未落，只见男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拖出了门外，叫嚣道：“我看你能躲到哪儿去？”
那个女人正是袁晓雯。她挣扎着，也被激怒，挣脱着，推搡着，怒斥：“你闹够了吗？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没钱给你补窟窿，我还要养孩子的。”
“我不管，你出名了，你风光了，就想把老子甩了，做梦。”男人叫嚣着，一把抓住袁晓雯的衣领。
夏峻马上下了车。
四下里这么多人围观，袁晓雯倍感颜面无光，企图挣脱逃回屋内，却被男人一把拉回，狠狠地推倒在地，拳头落下来，面目狰狞地怒吼：“卡给我，快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想害死老子啊？”
夏峻沉默着，疾步走过去，一把拖开那男人，一拳抡过去，飞脚踹出几米外，男人趔趄地跌倒在地，定睛一看，见是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顿时气焰矮了三分，但仍虚张声势地站起来，像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是的，冷笑道：“好啊袁晓雯，这就是你那奸夫吧？狗男女，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夏峻的一记左勾拳呼上他的脸，右手虽然还没有完全康复，但左手运用自如，健康有力，拳头巴掌行云流水，前夫的脸一片惨灰，又泛了红肿，声音有点发颤：“你，你谁啊？你和她什么关系？”
夏峻一整天心里憋着一团火，正无处泄愤，这小子撞上了枪口。他是谁？他只是一个路人，一个没有方向，没有位置，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应酬，只配穿大汗衫大裤衩，连儿子都瞧不起的中年男人；他和她什么关系？陌生人？朋友？师徒？他也说不清，他只知道，哪怕袁晓雯只是一个陌生人，此刻，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的拳头落在那男人身上，伸出左手，指着他，如同一把愤怒的手枪，义正言辞地说：“我，路见不平，见义勇为，老子是大侠，打的就是你这期小凌弱的怂包。”
明明是暴力事件，吃瓜群众听到这话，有人绷不住偷笑起来。夏峻火力太猛，男人见势不妙，打算逃，口出恶语：“袁晓雯，算你狠，你等着！”
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谁也走不掉了。袁晓雯平日待人友善，人缘好，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地给她作证，前夫三番五次来骚扰，向她勒索钱财，袁晓雯为躲他，都关张了多日，不料今日刚刚回到店里，就被对对方堵上门来。
“多亏了这位大侠。”有人替夏峻作证。
夏峻虽是路见不平，此刻却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袁晓雯眼神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前夫，叹了口气，深觉羞耻，低下头，忍不住默默地垂下泪来。
三人被带去派出所做笔录。
前夫虽被教训了，但伤得不重，只有一些红肿，在警察面前，也彻底灭了嚣张气焰，承认他和袁晓雯早已离婚，因自己欠了小额贷还不上，才来纠缠骚扰她。袁晓雯只觉丢脸，把脸转向一边，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夏峻虽是见义勇为，但打伤了人，警察沉着脸，一脸正气地教育他：“他打人不对，你出手制止制服，那叫见义勇为，再继续打，那可就犯法了啊！”
“就是就是！”前夫哥急赤白脸地站起来。
警察转头呵斥：“安静，你激动什么啊？”
就这样教育威慑加安抚，和稀泥调解了一番，双方互不追究，做完笔录了事。前夫哥怂了怕了，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派出所。小警察望着前夫离开的背影，回头来对夏峻悄悄竖大拇指，咬牙切齿小声说：“打女人的男人，就该好好教训，兄弟你这拳头不行啊！”
夏峻诚惶诚恐，以为自己听错了，伸出自己的右手，迟疑道：“这手，受过伤，使不上劲儿。”
在座的人都笑了，一直没说话的袁晓雯也绷不住，转过头，噙着眼泪，轻轻地勾动嘴角，笑了。
夏峻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袁晓雯和他一前一后走着，走了一段，她才低声说：“让你笑话了。”
“遇事别一个人扛着，给家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或靠谱的朋友说说，一起想想办法，也许就解决了。”
她抬眼看了看他，苦笑一下，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两人沿着路灯朝前走，谁也没说去哪里，过马路的时候，他问了句：“回哪里？”
“回家。”回答完这句，袁晓雯下意识地又补充了一句：“春临路，春临小区。”
春临小区不远，就在附近。他与她步行先到书院街去取车，送她回家。
袁晓雯情绪低落，一反往日的和颜悦色恬淡笑容，一路上都默默无语。夏峻先开口：“我以为你去外地开会参展，或者旅游去了。”
她答非所问，想起他的手来：“手，好了吗？”
他活动活动手腕，讪笑：“前几天才拆了石膏，还要多注意。”
她想起他刚才的见义勇为，略带揶揄的口气：“你刚才，不仅是见义勇为，其实也是正好遇到个出气筒，发泄口，对吗？”
一种被人看破秘密的羞耻，让夏峻再次讪笑，他调侃道：“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呢？”
暑气散去，道旁树影幢幢，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她慢下了脚步，语气平和：“这段日子，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也想了很多。审视了过去那段婚姻，有一段时间，我也曾怨天尤人，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诉说不幸，控诉对方的劣迹恶行，博取理解，支持，同情，获得一种变态的满足，这样就真的能够释怀，能够解决问题，能够让以后更好吗？”
“这种操作，人性使然，人之常情。”
“审判别人很容易，审判自己，却是最难的。当一段关系出现问题，我们应该对自己有个客观的审判，不揽自己没犯的错，也不推卸自己犯过的错。”
夏峻有点困惑地转头看了看她，迟疑道：“你是女人，其实不必苛责自己。”
袁晓雯自嘲般笑了：“很圣母，是吧！但是，为了以后过得更好，这是一个理性的人应该做的。”
“那你自我审判的结果是什么？
“人渣是有，但真的是人之初，性本恶吗？那些出轨的男人，为什么有的人在这个女人这里，是十恶不赦的渣男，在另一个女人那里，却是温柔体贴的暖男，吾之砒霜，为什么是彼之蜜糖，为什么一个人一开始勤劳肯干，踏实顾家，最后就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呢？成熟的人，应该多想想为什么？可能是这个被辜负被欺骗被轻慢的女人跋扈，粗鲁，野蛮一步步推开了那个好男人，可能是这个女人软弱，善良，容忍度高，底线低纵容了坏男人，激发了人性的恶。不去想这些，蠢女人永远不会成熟，强大的。”
夏峻颇感意外：“你这样讲，那些女权主义一定会批评你的，怎么可以啊？肯定全是男人的错啊！”
“其实不光是讲我自己，自我反省，无论男女的，你也一样。从前老婆爱你，孩子崇拜你，是因为你是你，现在不再仰视你，可能因为你不再是你。你郁闷，你失落，你摔盘子，吹胡子瞪眼，发脾气，都无济于事。你也一样，需要反省。”袁晓雯意味深长。
“知道了，老师。”夏峻不知不觉，反倒被袁晓雯的一番话点醒了。
既被戏称为“老师”，袁晓雯便想起他们的师徒缘来，随口关心他的学业，赞道：“你最近做的菜很不错，继续努力。”
“老师教导有方吧！”两人轻松地开起了玩笑，夏峻想到袁晓雯一直也在关注他的朋友圈，就想起了x音号上那个叫“姑姑”的粉丝，便随口问了句：“你是不是关注了我的x音号，我每天也在那个上面发做饭的小视频的。”
“没有啊！你没告诉过我那个号码啊，等我回头注册一个，关注你。”
夏峻这下倒困惑了，那个天天给他送鲜花点赞刷礼物的“姑姑”是谁呢？
从书院街开了车，送她回家，很快到达袁晓雯的小区，他送她到楼下，送佛送到西，鉴于她的前夫是那样一个莽夫，他在犹豫是否陪她乘电梯。
袁晓雯看出他的担忧，轻松地笑笑：“没事，放心吧！我们小区治安挺好的。”
夏峻点点头，还是有点不放心，袁晓雯莞尔，低声说：“我告诉你，今天那个报警电话，其实是我提前打的，我了解他的弱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经过今天这一遭，他不敢了。”
懦弱和勇敢，智慧和愚蠢，往往一线之差。夏峻望着这个女人，觉得自己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了，女人在跌倒后爬起来的那股力量，在哭过后流露出的那份坚定，让人相信，她们可以所向披靡。恰在这时，一个保安正好要上楼巡逻，袁晓雯便与夏峻告别，和保安一同乘电梯。
回去的路上，夏峻想起袁晓雯的话，自省，他要好好自省，到底哪里有了问题。回家后停好车，两手空空地上楼，他才恍然想起，说去买牛肉，这事忘了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