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骁的眼睛闪烁着深邃的幽光，似乎要说一些自己都害怕知道的事情来，他的目光转到床头柜上一个蓝色收纳箱，眼神复杂。晓途没追问。过了会儿，他答非所问说昨天去收拾了元时燔的遗物。晓途默然了，心里也跟着有些哀伤。这两个月，他必然沉浸在丧父之痛里。元骁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晓途扶着他。他从收纳盒里拿出一叠照片，晓途跟着一起看，全都是元骁的，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他说他爸喜欢印照片，印元骁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其实他不怎么拍照片，很偶尔的，或遇到什么值得纪念的饭局，才会和一大群人合影一张。但他后来才知道，他爸都会存到U盘里，然后拿到照相馆里去印出来。一张张夹在相册里，标上日期。
“我最近才知道，原来我爸为我做了很多事。”他看着照片，表情戚然。
照片是冉梅整理出来给他的，她发鬓戴着白花，头发抿得干干净净，但神色愀然，对他讲：“你阿爸对你严格，但心里一直惦挂着你的。只是不会表达。”他看着照片，不说话。冉梅接着讲：“你的那个玩具公司，他一直在关注，一有风吹草动就寝食难安，他比你更怕你失败。所以他一直讲，与其让你受到社会毒打，不如让他先来好好磨砺你。”
“虽然那次他没有借钱给你，但是回家以后，他打了一个下午电话。。。。。。后来他知道你度过难关，把自己关在房里很久，抱着你母亲的照片在哭。”
元骁觉得文字真贫瘠啊！他这些日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每天煎熬七八个小时在黑暗里思起彼伏，但化作文字只有“失眠”两个字。
他想起来小时候看《成长的烦恼》，片头里全家人站在屋前合影，结束后，其他人一个个匆匆跑掉，只有爸爸杰森不走的，他笑着，还要回头看看他们，然后对着镜头笑，像一个顾全大局的户主，要照顾到家里的方方面面。但是现实生活里扮演者艾伦。锡克却是第一个离世的。他逝世的消息让元骁很难过。他对于一切父亲的离开都会很难过，《美丽人生》、《阿郎的故事》、《大鱼》。。。。。。
他抬头问晓途：“我是不是对他很不好？”
晓途有些语塞，她应该撒个谎骗骗他，但她这辈子都学不会撒谎。
元骁低语：“我有点想他。”他吸了一口气，扬唇想对她笑，可这笑还没蓄起，他就表情失控了，先是眉毛深凝了一下，然后五官猝不及防扭在了一起，哽咽道：“我爸没了。。。。。。。”
晓途鼻子也跟着酸涩起来。
他用手扶着额，弓着身，肩胛骨微微颤抖，琥珀的瞳仁蓄起一片薄雾，长长的睫毛上濡湿着，“我以前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为什么不等我。。。。。。”晓途从来没见过他哭，他在她面前一直是杀气凛凛的，她根本没想象过他也有柔弱的一面。像是什么闻名遐迩的建筑在她面前倒塌。她站到他身边，顺着他的后背，心里有点慌。元骁转身双手箍住她腰，脑袋靠在她怀里，“晓途，我现在是孤儿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了！”她的心也跟着软，摸着他的头，理着他绒绒的头发，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柔弱地安慰：“会过去的！”
他更用力抱紧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晓途吸了口气说：“《狮子王》里木法沙说过，逝去的人会从天空的星星上看着我们。所以每当寂寞难过的时候，要记得他们一直在陪伴、指引着我们。”
“你信？”他松开她，有点不屑。
“我信！”她笃信说，坐到他面前，目光认真而坚定：“元骁，我们每个人都处在生死之间的罅隙。爸爸已经和这个世界告别，但他还没有和你告别。只要你还记着他，他就永远都在。”
他抬头望她，虚弱笑了一下：“以前的我，是不是所向披靡，从来不服输的？”
晓途垂睫凝思着，摇摇头：“从前的你，只是不让别人看到你内心。有时候我完全走不进你的心里，感觉很难过。”
元骁看着晓途，长久沉默着。后来他笑了一下，用笑掩盖真实，他问她：“你呢？你还恨我吗？”他的手摸到她的脸，他不笑了，只是看着她，他琥珀的瞳仁里有她小小的倒影，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哀伤之色，“我们可不可以不离婚？”她伸手拭去他眉心沁出的汗珠，刚要开口，他突然抱住她，将头靠在她肩上，热气在她耳边渐浓：“我听到了，你不要说！我听到了。。。。。。” 声音被捂住，被自己的呓语掩盖过去，她的耳朵逐渐派不上用场，然后他倒在她身上。他不肯去医院，晓途只好找了两片退烧药让他吃下，没一会儿他沉睡过去。晓途放了温水，拿毛巾浸润了绞干，给他擦脸。擦的时候，他还在说胡话，她突然想起这一幕似曾相似。在枸杞岛的那个下午，也是他们两个，元骁发烧睡糊涂，她在旁边照顾他。人生真是奇幻，那时她怎会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会嫁给这个混世恶魔？她想着这些年和他的种种，坐在床边，看着元骁，以前他像只猛兽，现在却像一只受伤的大猫。有点心疼。扭过头，视线里的白墙还留着结婚照的四方印痕，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然后用一种自言自语的音量说：“我原谅你了。元骁，我原谅你了，以后别做傻事了。。。。。。” 声音很轻很轻，漂浮到空气里，就散开了。
晓途简单给他煮了点粥，关于自己不善厨艺这点，晓途一度还挺愧疚。唐妈妈从小就说，一个女孩子不会家务烹饪，嫁到婆家是要吃亏的。但是妈妈这话讲得是没说服力的，因为父母结婚以后，妈妈一直被爸爸细心呵护，买汰烧都是唐爸爸一人包办。所以唐爸爸从来不担心女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总是宽慰她妈妈，“阿囡以后找个和我一样的上海小晚，吃现成的就可以了。”聂子丞是上海男孩子，但他一样不通厨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晓途兴致盎然要自己下厨，聂子丞查资料，晓途动手实践，结果谁也不知道“少许糖”、“适量盐”、“翻炒数余下”究竟是个什么剂量，就守在厨房，对着一锅汤，烧一会儿尝一口，咸了加水，淡了加盐。结果光喝汤把两个撑到了。唐晓途一脸气馁，聂子丞问她怎么了？她忧心忡忡：“怎么办？我男朋友知道我是个傻子了。”聂子丞刮了下她鼻尖笑道：“那以后还是不要进厨房了，太容易暴露彼此智商。”她点头如捣蒜。
后来和元骁在一起，没想到他元大少居然可以做一手好菜。她很是意外，元骁就笑：“生活所迫。在国外时间久了都能被逼成大厨。”不过也就刚恋爱的时候给她做过一次红酒牛排，滋味确实让她流连。之后就“金盆洗手”了，她馋了好久，他嘴上开空头支票，一直也没兑现。
晓途帮他收拾了一下客厅，盛了一碗粥放到桌上。正准备走，元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