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茉遥的设想并没有成功。元骁没有因为自己的酒后乱性对她产生任何愧疚,他那么心安理得、无所禁忌,甚至在几天后主动约她再续缘分。她觉得自己有点傻了,她以为每个男人都像聂子丞这样道德高尚,感情洁癖。后来她和元骁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纯rou体关系,床上各取所需,床下互不相欠。元骁讨厌和女人动不动就欠来欠去,在国外的时候潇洒惯了,他说自己刚回来时吃过亏,吸取了教训。那时一个朋友给他安排一场相亲,他见对方利落大方,直率开朗,两个成年人吃了几顿饭,看了一场歌剧,情不自禁就睡了一次。哪知道女方全家便开始张罗婚事了,要求双方父母见面了。他被吓到,这时候再怪自己冲动的xia半身已经来不及。当然后来是他负荆请罪,不仅在女方这里落下“始乱终弃”的骂名,双方介绍人都对他唾弃不已,一时间在朋友圈子里名声狼藉,桃花源断了好一阵。后来他就懂了,找一个称职的情人比老婆可难多了。因为男人能给情人的本来就少。他全然不想结婚,但情人多一点也无所谓,像北野武说的,结了婚以后,一个情人是三角关系,两个就是四角,情人越多,形状就越趋近于最和谐的圆。彻头彻尾的歪理,真是个人渣啊!顾茉遥是情人的最佳人选,他们互不相爱但又彼此了解。不用精心矫饰藏拙,可以彻底平等、chi luo相对。不需要繁芜的铺垫,假惺惺的qian戏,他会直接微信她:“今天我有空。”一般都是去茉遥住处,见面也是直奔主题的。有一次茉遥躺在床上,默默抽着烟,突然问元骁:“你知道为什么阿紫要离开星宿派么?”元骁目光扫了她一眼,凑头吸了一口她指尖的烟,慢悠悠吐出烟圈,目光苍茫说:“因为yu望!想要更大的发展空间。”他的回答一向不需要对方的回应。茉遥碾了烟,起床叫外卖。茉遥每次做完都要叫外卖,她其实厨艺不错,但从来不为他做饭,她说下厨是给亲朋好友的,你这身份,不配。元骁觉得有点道理,和情人不需要过得太有生活气息。茉遥每次都只叫小杨生煎,一个人坐在桌边,一点点啃噬,进食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享受。元骁没问过她为什么每次都要吃生煎,因为他知道有故事,但他们的关系不需要太了解彼此的心结。元骁偶尔会留下来,大多数时间不过夜,他是刚好相反的,每次结束都有些厌食。茉遥知道他在利用她,她并不欣然甘之,但也没找到反抗的强劲动力和意义。讲到“意义”,她就有点凄惶,她从来没有在这两个字里找到过自己。茉遥知道元骁追求晓途的计划,她对这个计划不报积极态度,她和晓途已经很久没见了,但她们有一点是相同的,她知道一个爱着聂子丞的女人是多难移情。元骁自从和她逾越男女关系后就不跟她提及晓途了。但她知道他最近一直在往纪铭跑,还让林霈珩做了点功课。彼时她抽着烟,和林霈珩在开项目会。她掸掉烟灰,冷笑:“你这个做助理的连老板婚恋都要操心,真吃力。”对方推了下眼镜,淡定笑,也不回嘴。林霈珩是985高材生,他入职后,负责起元骁PA的工作,也承担公司一些生意事务。茉遥慢慢就转向销售版块。林霈珩处事事无巨细、滴水不漏,很快就赢得元骁的赏识,提拔为特助。茉遥和林霈珩每周有一次例会,他不抽烟,所以茉遥若是开会中犯烟瘾就到天台抽一根再回来接着开。有一次,她抖着烟盒,敲了半天一根也没了,瞬间气馁。林霈珩推门出去了会儿,回来的时候,把一盒崭新的女士香烟推到她面前。茉遥有些吃惊,她抽的这款烟虽然不是多名贵,但很罕见,是一款瑞士烟,她惊讶于他的观察力和行动力。当她道谢拆封,林霈珩清晰报出价格,伸出手,露出牙膏广告的笑容,十分公事公办,仿佛他只是延续她工作的热情,并不想讨好她什么。顾茉遥是万万没有想到唐晓途会接受元骁。她感到了受伤和背叛,背叛不是来自元骁,而是来自唐晓途,她以为那种扎入心底的爱是磐石无转移的。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放弃了聂子丞?她还在紧紧守护的东西,在她眼里好像已经船过水无痕了。她的破坏,她赖以存在的那道裂痕正在慢慢愈合,要把她抛弃了。她看着元骁每天哼着歌来上班,他再也不会说“今晚我有空”。有一次茉遥陪他去苏州看一批订货,对方出了几个女领导陪同,以元骁的皮囊顺利俘获一些目光。他和聂子丞都是拔尖的帅哥,但聂子丞华光内敛,而他锋芒外露。他们一路走一路看,发现不少问题,元骁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女高管谨小慎微把问题一一记下,然后走到一排绒毛玩具区域,元骁看见一只等人大小的雪白的兔子,两只耳朵垂落着,红艳艳的眼睛,一只肉粉色的三瓣嘴,他看得站住了,不由得有点笑意,他问对方,这个能不能让他带回去。她还没见过他这么幼稚的一面。她当然知道兔子的归属,以前聂子丞也说她像兔子。她盯着那只兔子看,自己的眼睛好像也要变得血红。顾茉遥回到自己的亭子间,一步步挪上楼,在盘旋她几层高的地方,有小孩清脆响亮地喊:“我在这里!”然后是一阵追逐打闹的欢声笑语。她刹那顿在了楼梯上,一只脚踩在上一格,一只脚固定不动。走道里的感应灯很快熄灭,她呆立在黑暗里,隔了会儿,她仰面对着楼上喊:“我在这里!”声音被黑暗没收了,没有人回应,只有她沉重的喘气声。后面有脚步急促蹬蹬蹬跑上来,越过她爬上去,须臾,快递员又从她身边经过,蹬蹬蹬下楼。感应灯又暗了,依然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黄梅季,房间里又暗又潮。她摊开一张白色信纸,给笔友写信。上一封信他还没回,他回信的速率一向是恒定的,是她寄出信的第五天。茉遥的信像天气预报,没有规律,时而密集,时而疏散。但是两人的通信持续了十多年。遇到无法排解的情绪,她只想写下来,只想要有人阅读它,有人知道她。这个远在天边的人是她的日记本,她喜欢看他写过来的一些鼓励,也喜欢听他诉说那小山庄里的奇闻轶事,虽然和她人生不相关,但她喜欢那里道不拾遗,安贫乐道的民风。她有时甚至想飞到川藏去看他。但她放下冲动再思忖,不能和他见面,不见面是纯净无垢的清澈友谊,他永远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就不会利用她的美色。今天的信有些失效,她躺在床上,睁眼在一片黑黢黢里。床、被罩、床单都是蚕丝的,元骁对这些有怪癖,她就欣然接受。两个人躺在上面自由舒适,一个人却冰冷寂寞。而往后的日日夜夜,可能都只有她一个人。她辗转难眠,半夜三点多,她在黑暗中给心理医生打电话,她知道医生一定会接的。医生问她怎么了。她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说:“活着没劲!”她确实觉得没劲,但此时并没有赴死的意愿,只是她知道这样的开场白会让医生精神振奋。她自杀过8次,有一些是真心的,有一些是故意没成功。医生用温和的语调和她聊,窗外逐渐日色曈昽。她心不在焉又万分依赖地听着。医生对她说:“茉遥,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她知道,但是她不敢。“去见见他吧!”何医生放重了语气:“我不可能每个凌晨三点都在。”她又失眠了几夜,然后她确实去了,走到中山医院门口,给他打电话。她想他大多数是没空的,一个外科大夫,时间是分秒必争的!互相在电话里寒暄一番便好。可他答应了20分钟后下来,和她一起吃饭。他听到她的声音,在电话里意外了一下子就恢复了平淡,像看一个见怪不怪的病灶。聂子丞很从容接待他,带她去吃饭。他绝对不会知道她曾跟踪过他一段时间,那时他还在瑞金医院做住院医师,他每天七点一刻出门,她提前守在他家门口等。然后跟着他步行二十分钟,经过排长队的阿大葱油饼,她通常会站在瑞金二路,看着他走进医院。她这行为坚持了一年,是在医生的干预治疗下才戒掉的。茉遥想和他道歉,她对于介入他和晓途的感情一直逃避承担结果。她等待聂子丞短暂的沉默,可是他告诉她,这不完全是她的错。她霎那就怔住了。有钝刀在她体内掘出一道血路。怎么能不关她的事呢?这件事情她应该是主谋,是核心,是罪魁祸首!他们都应该刻骨铭心、永生不忘!可他表情舒缓,脸上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他对她讲,是他们俩当时都太年轻,不懂得处理感情中遇到的问题。他销毁了她!直接把她从他们的爱情故事里抛弃了、删除了。她连一个“问题”都不配是。原来这些年,只有她还在这场悲伤的虐恋里悼念缅怀,他们都忘了。聂子丞依旧风采翩翩,豁然大度,唐晓途也可以恢复笑容,拥有真爱。为什么只有她,只有她还陷在疼痛里?深夜,她拿起刀片,将刀锋浅浅扎进手臂,看着鲜红的血缓缓的流出来,她感到痛了,感到了自己的存在,便轻轻松开手。她用纱布绑上手腕,一圈又一圈,突然看到洗衣篓里的被罩被单,一股怨气冲到胸腔。他占有她那么多次,为什么从来不问她身上的伤?他在消耗她,摧毁她,现在他抛弃了她……她轻轻握着刀片,刀刃透出凛冽的冷光。她在冷光里看到一个女人,如此像她的母亲,而他就像那些男人,那些摧毁了她的男人们……小巴: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因为最近遇到一些事情。我有一个计划,它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是个很可怕的计划!我想告诉你,希望你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