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骁接到唐晓途的电话是很吃惊的,吃惊到有点担心,晓途每次见他都催促他去签字,他借口用尽,他黔驴技穷,问林霈珩有什么办法哄晓途回心转意?林霈珩推了推眼镜说:“唐晓途心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你装病!”元骁嘴上说他卑鄙,心里已经开始落实部署。林霈珩还补枪:“都是元总以前教的!”这种助理真是气死人!气完还得接着想装什么病的时候,晓途主动给他打电话了。晓途的办公室已经被他踏破铁鞋,但这次进去却大有不同。一眼望去乌团团一片,四个少年,高矮不一围在晓途座位边。男孩们个个衣服褴褛,鼻青眼重,他的弟弟就在其中。其他家长还没来,那是当然,他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光,第一时间冲过来的。晓途坐在转椅上,双手交叉胸前说:“四个人在小操场斗殴,保安师傅拉开的。否则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程度。动手的时候倒是个个潇洒得很,现在都跟锯嘴一样,话都不会说了。既然这样,那只好大家一起记过。”这话是说给元骁听的,更像是在敲山振虎。元骁还是头一次见到晓途作为人民教师、灵魂园丁的威严。他有点贱兮兮想天天被她这样训两句,应该也挺开心的。心里想着,脸上就表现出来嘻皮笑脸。晓途转过椅子,眼睛也转到这个空间唯一的成年人身上,板着脸:“家长笑那么开心是觉得很光荣吗?”她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少年也看向他,他没来得及收笑,几个孩子也憋不住不同程度笑。但元骁马上就不笑了,因为他回过神再看几个少年,虽然都挂了些彩,但他弟弟的情况最严重,眼角瘀青,嘴唇流血。这明显是三打一啊!这傻小孩花拳绣腿,铁定吃亏了。元骁讪讪走到晓途身侧,笑嘻嘻问能不能让他单独和几个孩子聊聊。晓途瞪他一眼,问他是不是想学校被PTA投诉?他又赔笑,想了会儿说:“那我带元芃到隔壁房间单独说会儿话行伐?”这次晓途同意了,把元芃的学生档案递给他,言简意赅:“快毕业了,你上点心。”元芃跟着元骁,脚步懒懒散散走到隔壁的空教室,甩下书包坐到第一排。元骁定了定神说:“现在没有老师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跟我说实话了伐?”元芃闷声不响。元骁翻开弟弟的学生档案,自顾自读起来:“九年级时打架记过一个口头警告,后来表现一直很好,经济和艺术都是A。为什么这学期突然成绩都下滑了?这个节骨眼还打架,你也太不聪明了!”元芃咧着嘴角笑了一下,笑容饱含嘲弄,他双腿踩着地面,翘起前椅腿,一起一沉,很是漫不经心。元骁哑忍着,继续说:“有时候我们生活里确实会碰见一些讨厌的人。我也觉得有些人是挺欠揍的。但是拳头并不能解决所有事情,你将来还会遇到很多讨厌的人。你要学会用正确的方式和他们相处。”“砰”一声,椅子砸在地上,元芃蓦然站起来,“你为什么要变?”元骁愣住,元芃大腿两步迈到他面前,情绪激动:“你就保持以前那样让大家恨就好了!为什么要变好心?我们都已经适应了你本来的面目!”元骁张着嘴说不出话,元芃额上青筋爆出,拎起书包,撞门出去。动静之大,仿佛整个教室都在震动。元骁的火气迟缓但激烈地涌上来,冲出去要追,晓途挡到他面前,“你干什么?要再打他一顿吗?”元骁怔了下,但兄长的威严还没卸,“你没看见他刚才什么样!”晓途没看见也听见了,她抓着他进教室,沉着声对他说:“另外几个孩子交代了,说是朋友间打闹不小心受伤的,所以学校不会深究。”他讥讽:“你相信?”晓途想了下,对他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深挖下去对你弟弟没有任何好处。”他不说话了。“多花点时间吧!感情的修补不是一朝一夕的。”元骁抬头问她:“你也觉得我不应该改变吗?”晓途没接话,跃身坐在第一排课桌,目光去看暗赭红的窗帘,正值盛夏,窗帘随着晚风一飘飘的,有时能看见窗外,有时看不见。后来她说话了,倒像说给自己听:“记得我刚进纪铭做老师那一阵子,因为不适应,加上压力,每天要喝两杯Espresso提神。有一次在咖吧看到一个男学生,脸上受伤了,一看就是跟人打架。我想带他去保健室。他偏不要,显得比我这个菜鸟老师要镇定。没办法我只能问医务室要了两张创可贴给他贴上。当时别提他有多嫌弃了。但是第二天,我发现桌上多了一杯咖啡,还附着一张纸,写着:不欠你。”元骁一直默默听着。晓途斜眼问:“听上去是不是有点熟悉?”“嗯?”“这心口不一的傲娇性格,你不觉得像谁吗?”“谁?”晓途气馁叹了口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拍拍他肩膀:“其实元芃是个内心很柔软的孩子。外表的叛逆只是保护色。”他和她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正有微风过来,吹起她几缕鬓发。他最喜欢她素雅纯净的面庞,皮肤白净,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而明亮。他想到两句诗: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蓦地抬手摘了她的眼镜,她不迭反应,他认真说:“不用这个,你也可以很坚强!” 她恼怒着把眼镜抢回来戴上,想要急于掩盖什么,脸上却有点微红。“你做得很好!”他突然对她说:“是个很优秀的老师!以前我可能没察觉过。或者不关心你的事业。良师是人生的启明灯。今天我才发现,你很厉害!在你的专业领域。”元骁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夸过她。晓途微微笑了下,露出一对小虎牙,这还是元骁车祸以来头一次见她笑,他突然就想到了樱木花道,想到他看到晴子时,心里刹那就开了花。元骁问她笑什么?她说:“没什么,感觉你变了!”他进一步问:“变好还是变坏?”“暂时算是积极的进化!”他凑过脸,“那唐老师有没有奖励?”“给你盖个优秀章吧!”她笑着要转身去拿章。他蓦地抓住她,书桌发出震骇的动静,她吓了一跳,两人鼻息相近,她惊慌问:“你要干什么?”元骁克制着笑了一下:“我现在特别想吻你,想得不行,但是我要这么做,你会讨厌我吧!”晓途目光炯炯盯着他说:“人无法用相同的自己,得到不同的未来。”他一愣,眼神逐渐柔和,像经历了一场惨烈搏斗,“说得好,唐老师!”手上的劲渐渐松开,“把我的好都攒着吧!一个也不要漏,都攒着。”说完他起身走出了教室。晓途愣愣坐在课桌,晚风吹着她发烫的脸颊,她看见白板里的自己发鬓凌乱,气息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