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骁认识林霈珩的时候27岁,而林霈珩认识元骁时才14岁。林霈珩的家乡在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位于康藏高原东南,群山峻岭,矿产丰富,十多年前,在经济上仍处于结对扶贫阶段。林霈珩的学费赞助人是来自上海的一位先生,当时只知道是个当官的,并不知道具体什么职务。他认字以后,在老师的建议下给这位元先生写信,表达感谢。两周后收到回信,元时燔让他安心读书,承诺会一直赞助他到大学毕业。附在信里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五官凌厉。信里说,这是他的儿子,他希望他们俩能成为笔友。他给这个男孩寄了一封信。但是给他回信的却是个女孩。林霈珩是孤儿,从小由舅舅抚养,女孩信里写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让他看到一些自己被揭开的伤疤。信纸是浅蓝色的,有卡通暗纹,透着淡淡花香,女孩的字清秀可爱,署名写着Jasmine,他特地去翻了英汉词典,是女孩子的英文名,意思是茉莉花,Jasmine,他根据音标念,没有人知道他念得对不对,Jasmine,他又念了一次。但每念一次就好像是接近了她一点点。他的心里也有花在盛开。之后,他们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很多很多年。后来他高考到上海。大学期间,元老先生去学校看过他一次。元时燔五十来岁,渊清玉絜,韬光韫玉,说话慢条斯理,字字珠玑,有种道骨仙风之感。林霈珩初到上海有醉氧反应,元老遣人带他做血气分析,多方关照,又给他添置衣物。中秋、端午都会送慰问品给他。林霈珩毕业后,元时燔约他吃饭,建议他去元骁公司聘任助理,但不能让他知道他们俩的渊源。他说:“我这个儿子鲁莽灭裂,独断独行,在他冲动行事时,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在旁矫正。你性格平和谨慎,是个非常可靠的孩子。但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也许你有自己的事业规划,所以你有权利拒绝!”林霈珩一口答应了。他从很小就下定决心,将来元时燔有任何请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元时燔说,这世上只有父母会真心疼惜孩子,但是父母的疼惜会摧毁他们的意志,他们会惊悟自己的委屈,放大内心情绪,勇敢是需要孤独面对,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他是,他孑然一身,没有人替他心疼或勇敢。元骁比他大几岁,已经很有领导风范。他并不像他父亲说的那样一事无成,通过两次面试,他发现他冒险大胆,八面玲珑,做事极有计划,工资也给得很慷慨。林霈珩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他处理公司里的各种事务,偶尔也会涉及他的私人事务。第一次见唐晓途,是非常诡异的场景。那日元骁把他叫到办公室,一个人在那里踱来踱去,像一只困兽,结果是让他破坏一场相亲,不管用什么办法。林霈珩说这算额外工作量,得加钱。元骁说你想得出办法,给你直接跳两级。破坏两个从没见过面的人没什么难度,就是有点不道德。但元骁对这底线不在意,大约是跟着元骁久了,享受了太多旁门左道带来的成功,慢慢冲刷了他为虎作伥的愧疚。好像“胜利”就应该用一些手段的。纰漏出在晓途这边,他原计划冒充相亲者朋友传话他因故来不了。但是晓途迟到了,一迟到节奏就乱了,等到她急冲冲跑进来直接就误以为他是相亲者,一口一个道歉,举手点了两杯咖啡,还特地问了他是否要低因、全脂奶还是燕麦奶。他错过解释时机,就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既然冒充了,他就心安理得对晓途观察了一番。很普通的一个女孩,扎马尾,穿着质地良好的白T恤,牛仔裤。他原以为是个什么样的沉鱼落雁把元骁急得坐卧不宁,让他十六岁就吃瘪到现在。但对面的女孩比起顾茉遥这种实打实的美女差上一大截。他并没有什么话讲,有史以来头一次“相亲”,对象还是老板的心上人,也是没有什么比这更荒诞讽刺了。晓途似乎看出他的不自在,始终面带微笑,时不时抛出问题,维系着谈话的正常运作,他说话的时候,她眼睛就目不转睛看着他,凝神细听。服务生忘记把咖啡做成低因,她也欣然接受。他问她是不是咖啡过敏,她说只是最近有点失眠,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他心想:这样的女孩子,落在元骁手里,真是羊入虎口了。回到公司,元骁问他觉得晓途怎么样。他说那么短时间也看不出来,感觉是个心软的女孩。元骁笑道:“这么会儿倒是连心软都看出来了,看来相谈甚欢啊!”他没想到连他的醋元骁也要吃,就毒舌说他好好追人家总比算计要好。林霈珩已经习惯了在看不惯的事情上用讥讽的语气表示自己的看法。元骁也很纵容他的坦诚。他不需要改,因为元骁也不会被他左右。之后他虽然没有涉足老板的追妻之路,但从元骁只言片语的抱怨里得知他革命尚未成功。这倒是出乎他意料,因为那个女孩看起来很好相处,又毫无心机。元骁这样的老江湖不至于攻不下。不过公司生意倒是蒸蒸日上、日进斗金,这大约就是所谓“商场得意,情场失意”吧!但没隔多久,公司就发生了一次重大危机,应了那句我国一句老话“月盈而亏”。一个创办人,也就是首字母第三个的那位突然撤资,而一批欧洲订单又急需付清尾款。元骁那几天日夜不眠打电话延期、周转、贷款……白天斡旋银行和公司杂事,半夜应付欧洲客户。但资金的问题一直没得到周转,日常开销还在增加,当公司发不出工资的时候,他已经无计可施。又拖了一个多月,元骁熬得双眼通红,他让林霈珩约一个人。公司亟需的这笔数目对那人来讲不算吃力,只看他愿不愿意。只是元时燔一向反对儿子开玩具公司。但他也是元骁的最后一根稻草。元骁让林霈珩订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并让他作陪。他夹在父子中间很吊诡,更吊诡的是他早把元骁的近况汇报给他父亲。元时燔还顺便打听了儿子个人生活。林霈珩想了下,还是如实说:“最近倒是在追一个女孩子,是个老师。”元时燔不以为然,说他追小姑娘跟集邮一样,从来也没见过他正儿八经能相处到谈婚论嫁的。林霈珩不响了。当天是冉梅陪着元时燔来的,她安顿丈夫坐下,把拐杖放到他身侧,自己并没有落座,而是去外面等。元骁硬着头皮说明了来意,他让财务连夜草拟了一份入股合同,和他父亲一副在商言商的模样。元时燔连合同封皮都没翻开,开门见山,冷冷跟他说,外面的债可以帮忙还!但玩具公司的运营资金是不会管的。氛围陷入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