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茉遥第一次见到元骁是14岁,跟着她姐姐去枸杞岛玩。半小时后,她知道元骁喜欢唐晓途。后来她升上纪铭,晓途常带上她和其他伙伴一起出去玩,其中就有聂子丞和元骁。这事是她初二时发生的。纪铭给学生订制统一的书包,靛蓝色,绣着亮银的logo,学生们把自己的名牌挂在书包带上。茉遥不喜欢挂,去溜冰那次,十几个书包放在一堆,去买饮料,回来的时候,她顺手背起没有名牌的那只书包,没想到元骁也不挂名牌。她拉开拉链时,才发现上面系着一个网带,里面是一封信。信封虽是白色,却透着廉价的暗沉和脆弱。上面的字端正到幼稚,写着“元骁亲启”。这时候她再重审书包内的东西,知道是搞错了。信已经被拆过了,她沿着失去黏性的白色胶带撕开,毫无愧疚感取出来看,是偏远山庄结对帮困的笔友。她了无生趣塞回去,然后盱衡,看到元骁正在换溜冰鞋。茉遥跑上去,将书包和信双手并上,甜甜喊道:“元骁哥哥,这好像是你的书包。”“哦!”元骁抬头看了眼,特别瞟了一眼信封,低头继续换鞋,“要么你替我回吧!”茉遥心虚地顿了一下,笑着问他什么意思。他头也没抬:“你看过了吧!”“我没有!”她镇定而决绝否认!元骁把信取出来,用手指点点信封背面:“胶带不是我贴的模样了。”她气羞得说不出话来。元骁绑好鞋带站起来,“别装了,多累啊!” 甩起书包加入溜冰的队伍。茉遥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当场语言揭穿,她像被人打了两巴掌,火辣着脸僵着。“茉遥!”晓途捧着饮料零食,下巴一扬,示意她过去。她过去的时候,脚下一响,低头一看,那信掉在地上。她又朝着信封狠狠踩了两脚,仿佛是为了报复谁。聂子丞和晓途站在场地中央,不时回头清点人数,商量组队,此刻晓途脱了外套,里面穿一件紫色长款卫衣,围一条明黄的针织围巾。元骁看她的时候都在笑,然后跑上去揶揄:“哎哟,哪里来的咸蛋黄紫芋。”晓途抬腿作势要踢他,他扭身灵敏躲到聂子丞身后。茉遥吮着冰红茶,她想一辈子坐在这张凳子上。后来大家开始接龙、组队……茉遥溜了几圈,借故头痛,先下场了。她希望没有人发现她的缺席,安静的走廊使耳朵恢复了正常运作。溜冰场里的喧嚣欢乐让她窒息。她走着走着,看到地上孤独躺着什么,再走近,想起是刚掉下的那封信。她呆立望了会儿,俯身把它拾起来,坐到换鞋区域,拆开信封。写信人是个住在偏远山区的孩子,父母双亡,自小和舅舅住。她的心剧烈跳跃着,这才是她的世界,残酷悲伤的童年,寂寞贫乏的感情,她感受到了息息相连的情绪,而溜冰场里的欢乐,不是她的。元家公子怎么可能回得了这样的信?他根本不懂,他们都不懂。茉遥的母亲在经历五次婚姻失败后,终于在四十开外的年纪傍上一个美籍华人,老头已过花甲,丧偶有子,在内地有生意。两个人闪婚后就去了海外定居。茉遥外公去世的时候,母亲回来过一次,大殓那天,她迟到了,戴着墨镜走进来,大家都没认出来,蜂腰猿背,面色幼嫩,和顾茉遥站在一起,俨然一对姐妹花。吃完豆腐羹饭,她让茉遥陪她逛逛,两个人逛了一下午商场,然后坐车去卢湾区,弯弯绕绕走进一栋老洋房的亭子间,大概20平方。她母亲从包里捏出一本房产证,对她讲:“小是小了点,当给你个保障。你不要怪妈妈。我一个单身女人带孩子找男人很不容易的。这亭子间我写的是你名字。你要将来嫁人,这是嫁妆;你要不嫁,也是个落脚地。”茉遥收好房产证,看着母亲艳脂抹粉的脸。她妈妈也看着她,揉了揉她头发,想要抱她一下,茉遥就顺着她,心里没有任何涟漪。茉遥问她:“你知道我爸是谁么?”她母亲柳眉颦了下,“你也别奢望什么,以前不告诉你,是你姨妈怕你有什么童年阴影,那个人早不在了!老早就枪毙掉了!不是什么好人!”她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难过也是难过过的,后来就想清爽了,嫁给谁不是吃喝拉撒?你放心,我以后也不要你养老的。你也长大了,过你自己想过的就行。”窗外细碎的光洒进来,她这时候发现她母亲一点也不年轻了,眼睛里都是滞重的尘埃。元骁回国的消息,顾茉遥是从同学的同学处辗转得知,起初是听说他要结婚了,之后又说他抛弃了女方。她觉得这种事发生在元骁身上倒也不新鲜奇怪。之后,元骁便找上了她。不知道从何处得到她微信,约她吃饭。元骁回国以后像换了一身血,横刀立马、励精图治。就好像他在国外这几年就在做这张计划表,为了回来大展身手的,眼睛里有一种汹涌的光芒。吃饭只是形式,最主要的内容是打听聂子丞和唐晓途为什么分手。他抱怨两个当事人都不愿透露,茉遥就冷笑,他不知道现在在他面前的也是当事人。不对!可以说是罪魁祸首了。她摇头说不知道。元骁的表情,彰显他不相信,但他没有追问。两人闲聊了点别的。后来元骁问她:“要不要跟我合作?”然后说起他正在筹建一家玩具公司,急需人才。茉遥说自己没有任何特长。元骁笑笑说:“你很合适做销售,但你自己没发现。”后来茉遥就真的在他公司做了。起初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岗位,开疆辟土,事无巨细都是元骁自己来。她就跟着他东奔西走,辗转饭局和会议。有时候她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在一边做做纪要,调节下空调温度。后来他会抛些问题给她,她有时候回答得出,有时候回答不上来。但她发觉,自己不管给出什么建议,会谈的氛围都会有所缓和,元骁会开她两句玩笑,其他人都好像受传染,跟着一起笑起来。她明白了,不是她合适销售,是她的容貌合适,是元骁需要在剑拔弩张的僵硬里注入一点暖色。公司步入轨道后,元骁和其他两个创办人带大家去庆功宴。一开始气氛热烈,大家高瞻远瞩、绘摩蓝图。后来有元骁的朋友们陆续加入,桌子越坐越挤,再然后,她就看到了他。他来的时候,元骁站起来欢迎,带着醉意勾着他脖子说:“各位,介绍下,聂医生!My best friend forever!刚下了手术赶过来的。大家一起敬他一杯!”大家举着杯跟着热闹,他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蓝釉色的围巾,双眸乌亮,笑起来整个房间都调亮了一度。他另外斟了一杯酒,很有诚意和大家干,戏谑道:“初次见面,汤团要是剥削你们,来寻我,我给他做开颅手术!”众人一起笑起来。在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一生一世了,她的脸微微发烫,胸口也huo热huo热,几乎热泪盈眶。聂子丞和她目光对视了,他朝她举杯,微微冲她笑了。她觉得周身天旋地转了。她有多久没见过他了?遥远到爱他像是上辈子的事,又仿佛这爱一直沉在血液里,细胞核里,无时无刻,只要重温一下就大伤筋骨。她安静坐在角落里,想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但他坐了20分钟就起身走了,元骁陪着他出去,他目光转了一圈和各位挥手,这一次,她没有分到任何多一秒的特殊待遇。饭局散了,他们又去K歌,庆功宴一直延续到凌晨,好几个有家室的同事提前离席,但茉遥一直没走,她一直等着,等到只剩下她和元骁。她要报复!为什么他要把聂子丞再次带进她的生活?为什么要让她去深化这种绝望?她恨他!连带着小时候那次恩怨。她也要破坏他!她知道元骁已经半醉。但她扑上去亲他的时候,他还是惊了过来。她抓住他肩膀,不让他反抗,继续吻他。她知道元骁不缺女人,但就算和千千万万女人发生关系都不要紧,就是不能和她,一旦和她,那他和唐晓途也就完了!元骁略微挣扎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已经丧失了理智,很快他们就把接下来该做的全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