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臣开车回了西河城。突然,他在一处路边停下了车。他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吴瞎子说在大坪发现了周少安的人头和蒋门神妻儿的尸体,那他肯定告诉周国昌了吧,周国昌没用什么办法来对付白小虎吗?报警?是找到白小虎,并将白小虎送上断头台最省力而且有效的办法,警方天网,比这世界任何的天才都要更容易找出白小虎。但周国昌不会选择报警,因为一旦报警,吴瞎子得死,当年他授意吴瞎子对白家犯下的罪行也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周国昌肯定是想私下里找到白小虎,让吴瞎子把白小虎干掉。那么,吴瞎子通过什么办法来找白小虎呢?通过他把白小虎找出来吗?不可能。他赵良臣跟白小虎其实没有屁的关系,当年的事,也跟他赵良臣无关,白小虎回来,是想报复蒋门神,秦疤子,周少安和那个面具人,也就是吴瞎子,当然,还有吴瞎子背后的人,周国昌。周国昌和吴瞎子也应该明白这一点,他赵良臣既然已经看穿了吴瞎子和周国昌之间的关系,就不可能再那么尽心尽力地帮他们找白小虎,他们还得靠自己。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吴瞎子说,在大坪白小纯的坟前发现周少安的人头和蒋门神妻儿的尸体,也就是说白小虎杀了人就会去白小纯的坟前祭拜,那么,找到白小虎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守株待兔!也就是说,吴瞎子在见他之后,很可能再回大坪,去等白小虎现身。赵良臣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时候他想起了很阴损的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刚才在拐子湾的时候,他就很想出手杀了吴瞎子,但担心吴瞎子有所准备,而且想到吴瞎子来之前,可能给周国昌报备了,如果吴瞎子死在拐子湾,周国昌立马就知道是他,所以他忍了。如果吴瞎子死在大坪,周国昌只能想到是白小虎,而不会想到是他赵良臣,他一定要把吴瞎子这颗埋在他身边的定时炸弹干掉。而且,这件事只能他亲自来,吴瞎子的本事,无论是蒋门神手下的人,还是秦疤子手下的人,都非其敌,只有他亲自出马,才有胜算。赵良臣先回了趟西江楼,从办公桌里拿出了四副无线摄像头。他要在大坪白小纯坟的四周都装上无线摄像头,24小时无死角地盯着那里,吴瞎子只要在那里蹲守白小虎,他就可以有一万种办法把吴瞎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江湖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吴瞎子道行再高,还能逃得过他的暗算?“跟老子斗,你还嫩了点!”赵良臣出了西江楼,驱车直奔大坪而来。他对大坪这里不陌生。多年前,他到这里办过刑事案件,前不久,李子豪他们在大坪发现了四眼和冯香香的尸体,赵良臣从警方朋友那里得知消息后,打电话让秦疤子的人赶紧躲,所以,他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很深。乡下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且安静。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鸣。赵良臣把车子停在了大坪山那段公路的尽头,往上再步行几百米就是大坪了。夜不见路,赵良臣带了电筒,只身往大坪而来。然而,当他即将要爬到大坪,从手电光的前面,已经看到那一片荒草坪的时候,他并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关了电筒,站在那里查探周遭动静。这是一处危险之地。几条人命在这里,谁也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会再多一条或几条人命。吴瞎子肯定不会比他先到,但白小虎会不会就难说了,或有没有其他可能,都说不准,还是小心为上。赵良臣将一双耳朵都竖了起来,如老鼠一般听着周遭,目光如鹰掠过前面的荒野。突然,他看见了前面的黑暗之中有一点红光。那红光悬在离地约四五米的地方,他努力地多看了会之后,眼睛似乎略略地习惯了黑暗,能看得见一些模糊的影子,那里是一棵树,红光如悬于树上。无线摄像头!赵良臣马上就知道了。那红光是摄像头的红外线,作为一名资深刑警,他对监控探头这类东西简直熟得不能再熟,知道监控探头在能见度很低的时候,就会发出红外线,使监控范围尽可能地可见。原来,吴瞎子并非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白小虎,而是也打算利用监控探头盯着这里,然后再见机行事。然而,这样的话,吴瞎子即便能从监控视频里看见白小虎出现,他还能来得及从西河赶过来动手吗?只是为了看看白小虎的样子?而白小虎来这里多是晚上,而且戴着面具,他又能看得出什么?“呵呵,吴瞎子,我先陪你玩玩吧。”赵良臣暗自冷笑一声,当即从侧边绕到了那处无线摄像头的后面,然后敏捷地爬到树上,将那枚经过吴瞎子静心伪装过的无线摄像头取在手里,下了树后,直接用石头砸了个稀碎。正在房子里看着手机监控探头发呆的吴瞎子,突然发现监控画面晃动起来,就像是波浪一样地摇晃,紧接着,画面被一只手挡住,然后,变得一片漆黑。白小虎!吴瞎子激动得一个翻身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下套上衣服,并从衣柜里拿出面具,转身就出了地下室,给他停在堂屋角落里的一辆摩托车套上了一些伪装之后,匆忙地骑出了门。赵良臣将吴瞎子的监控探头毁了之后,便无所顾忌了,他判断了下刚才吴瞎子监控探头所监视的方向,推测白小纯的坟肯定就在那个方向,当即把电筒光往那边照了过去。果然,在那个方向几十米的距离,有一座孤坟。赵良臣打着电筒往那边走去,站在坟前,手电光落在石碑上的时候,他先是看见了关于白小纯的碑刻,然后在旁边发现了那几个本不属于墓碑的字。想找我,霜降子时,西河庙见。落款:面具人!赵良臣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一行字是新刻的,而且不是用石匠那种钢钎刻画,而是用比较锋利的刀子,深度明显不够,线条也很细,刚好能认得出字来。显然,这字是吴瞎子留的,留给白小虎的。果然,吴瞎子就是真正的面具人,那个奸杀了秦疤子妻女的面具人,只是为了用那个面具来告诉当年的面具人,他回来了,而引真正的面具人上钩!而现在,吴瞎子在石碑上留字,是想反引对方上钩。如此看来,吴瞎子肯定在西河庙做了布置,白小虎若是前往西河庙,必入吴瞎子所布杀局。然而,隐忍多年,白小虎如今终于发现了面具人的线索,他明知西河庙是陷阱,也定前往,因为那会是他唯一能找出面具人的机会。作为一名曾服役于陆军特种侦查部队,而又干过了十年刑警的高手,赵良臣深深地知道,有时候计谋比人本身的力量更可怕。所谓用兵如神,胜雄师百万。白小虎再厉害,他在明处,只要往西河庙,肯定会中吴瞎子的计。不行,吴瞎子必须得死!一代枭雄的赵良臣,发现被吴瞎子和周国昌联手愚弄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骑虎难下的危机,他必须用一种不留痕迹的办法把吴瞎子杀死。不然,他的下半生是睡不着觉的。突然之间,赵良臣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计谋来。借刀杀人!他要借白小虎的刀来杀吴瞎子,甚至,杀周国昌,坐收渔人之利!然而,要怎么样才能用好白小虎这把刀呢?赵良臣在那里冥思苦想,突然,脑子一亮。他下了山,开着车直往大坪村七组而来,把车停在了村外,然后步行进村,来到了一处土墙瓦房前。吴瞎子跟他说过,全村人也就只有白大富家穷困潦倒,还住着早些时候没有拆掉的土墙屋。白大富家的门也不是城里那种高大上的防盗门,而是两扇木门,在里面插上门栓的那种。赵良臣从小腿上抽出短刀,从门缝里插进,一点一点地将门栓拨了开去。此时的屋里面,白大富和老婆都在熟睡之中。农村没有城里那么喧嚣,没有那么丰富的夜生活,天一黑四周万籁俱寂,都睡得比较早。赵良臣进屋之后听到了微微的鼾声。他直接走向卧室,把手电光照向床上熟睡的白大富夫妇。也许是睡得并不够熟,也许是手电光太强,在赵良臣的手电光照过去的时候,白大富竟然睁开了眼睛。“哪个?”白大富的身子突然一个激灵。“不要动,慢慢地听我说,否则,会出人命的。”赵良臣将声音压低了些说,手电光还是照着那里。“你是哪个,要干什么?”白大富想看手电光那里的人,可手电光始终追着他的眼睛,让他没法看。“再乱动的话,别怪我杀人了!”赵良臣的声音里冒出一丝狠气。“我们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不信你自己搜。”白大富老婆也醒了,吓得把白大富抱紧,哆嗦着说。赵良臣说:“我不是来打劫,是来帮你们忙的,不要怕。”“帮我们忙?”白大富问,“什么忙?”赵良臣说:“救你们儿子。”“救我们儿子?小虎?”白大富问,“小虎怎么了?”赵良臣说:“有人要杀他。”“有人杀他?”白大富问,“谁啊?”“一个戴着盲女面具的人!”赵良臣说。“面具人?”白大富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他在哪?”赵良臣说:“他在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我只想知道,你希望他杀了你儿子吗?”“当然不希望了。”白大富突然充满了怀疑和戒心,“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面具人,你怎么知道他要杀小虎?”“知道多了没好处。”赵良臣说,“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当年,你女儿白小纯被蒋门神,秦疤子和周少安三人轮奸,你们报了警,后来又改说是自愿,是不是有一个戴着盲女面具的人对你们做了什么?”白大富的神情愈加激动,身子带动被子都在抖着,老婆也把瑟瑟发抖的身子使劲地往他怀里凑,想靠他更紧一些,显然她没想到,当年那个身体健全的男人尚且无法保护得了她,何况现在已残废的他。“我提醒你们一下,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们磨叽,问你们什么就赶紧答。”赵良臣加重了几分声音提醒。“是,是的,那是个魔鬼,该杀千刀,天打雷劈的,魔鬼……”“说说他对你们做了什么吧。”赵良臣说。“做,做,做……”白大富的记忆重回当年,那种痛苦就像是一头猛兽在他心里凶残地撕扯一般。他难以启齿。赵良臣说:“有些事放在心里,就像是一座坟墓,经年累月没人理,长满了荒草,看不出是座坟,可它还是座坟。逃避是没有用的,该了结的,还得了结。说吧,说出来,你会好受些,那个魔鬼,到底做了什么?用什么威胁的手段让你们最终妥协?记住,为了你的儿子,最好是有一说一,别乱说。”“那个魔鬼,他深夜来,又玷污了小纯,和,和我老婆,还打伤了我,然后把小虎带走作为人质,我们要不改口供,就会家破人亡……”白大富双手抱头,痛苦之情,难以言状。“所以,白小纯在改口供后自杀了,白小虎觉得心中郁愤不平离家出走,发誓报仇,是吧?”赵良臣问。“嗯,是的。”白大富说,“小虎觉得他姐死得冤枉,提着刀要我跟他一起去报仇,我知道我们根本不是那些恶棍的对手,去只是送死,没有答应他,他就离家出走了,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报了这个仇,我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没想,他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回来了,杀了蒋门神的老婆儿子,杀了周少安,嫁祸蒋门神,把蒋门神送进了牢里,还奸杀了秦疤子的老婆女儿……”赵良臣说,“他的确是个人才,说到能做到。”“你,你说什么?”白大富的眼睛陡地睁大,“小虎回来报仇了,杀……杀了人?”赵良臣说:“是的,他奸杀秦疤子老婆女儿的时候,故意在监控前停留,戴着一个盲女的面具。不过,当年潜入你家的面具人已经猜到是他,已经给他挖下了陷阱,只等他跳进去,只要他跳进去,就必死无疑!”“是吗?给他挖,挖了什么陷阱?”白大富急问。赵良臣说:“白小虎虽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家,但他会去一个地方,就是大坪上他姐白小纯的坟那里,他杀的周少安和蒋门神老婆儿子,都埋在了白小纯的坟前,那个面具人知道了,就在白小纯的碑上留了话,让白小虎去一个地方找他,然后他在那里布下了陷阱,等着白小虎去送死。白小虎知道那是个陷阱,但他一直在找面具人,所以,他还是会去,而去,就会死!”“那,那怎么办?”白大富越发地慌乱,六神无主。赵良臣说:“如果,你们能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救他,不但可以救他,还可以杀了那个面具人,报仇雪恨。”“要我们怎么做,朋友你说。”白大富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藏身黑暗里的不速之客是不是可信,但他还是想知道,对方说的有没有理。赵良臣说:“从明天起,你们就不分白天晚上的藏在大坪山上,在暗处看着白小纯的坟,等到白小虎出现,然后让他跟我联系,我会告诉他面具人是谁,怎么样可以找到,就不用像没头苍蝇一样去跳对方的陷阱了。”“真的吗?你知道那个面具人是谁?”白大富问。“别问那么多了,我说个号码给你,你记下来,到时候给白小虎就行了。”赵良臣说着,开始说电话号码。自然,这个不是他的常用电话号码,而是一个全新的,从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的号码。他手上有很多这样的号码。在很早的时候,电话号码还没有被实名制的时候,无需身份证购买,他囤在手里,冲了很多的话费,号码可以保持至少十几年不会变成空号。说完号码,赵良臣又叮嘱:“你们记住了,那个面具人可能会在白小纯的坟周围装无线摄像头监视那里,你们无论谁在那里等白小虎,都得藏在远一点的林子里看着,不然,被那个面具人发现了,你们和白小虎都会死得很惨的!”“嗯,知道,知道。”白大富连声应着。“必须得有耐心,就算一个月不干活,也得等到他。”赵良臣说。“嗯,我们会等的,会等的。”白大富说。“祝你们好运吧。”赵良臣说完,转身就走,但才转身,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记住了,除了白小虎外,今晚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说,说了,被那个面具人听到风声,你们会死得多惨,不用我说的!”随着两扇木门关过去的“吱嘎”声,赵良臣已离屋去远。而就在他回到自己车上的时候,吴瞎子正骑着摩托车到大坪山下的那条支路尽头,将摩托车匆匆停好,飞步往大坪上跑去。只差那么一分钟,赵良臣的车子就能和他相遇上。吴瞎子在一步步接近大坪的时候,他开始充满戒备,因为他也不确定白小虎在坟前或附近,还是走了。但周围一片静寂。他慢慢地从荒地边缘冒出头,看向孤坟那边,透过黑暗,能从模糊的天光中看见伸向苍穹的树枝,不见人。他又蛰伏着竖起耳朵来听了会,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看来,他还是来晚了一步,白小虎已经走了。他这才上了大坪,去了安放无线摄像头的地方,看见了在地上已被砸得稀碎的摄像头。这白小虎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居然能在这深山老林之间,把他藏得这么隐蔽的无线摄像头给找了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当夜间的能见度不够时,摄像头就会发出红外线照亮,白小虎肯定是发现了摄像头的红外线光亮,从而找到摄像头的。如此看来,在这里放置无线摄像头也不可行了。白小虎发现了第一次,第二次来的时候,肯定会更加警惕,他要再放,肯定还是会被白小虎找出来。因为黑暗中的一点红光,实在是太容易发现了。如果不用红外线的,晚上又根本拍不出什么。看来,目前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霜降子时了。白小虎肯定看见了他在石碑上的留字,霜降子时,西河庙,江湖了断,一决生死。西河庙是旅游之地,白天时人来人往,晚上亦有路灯相照,能见度高,摄像头就不会有红外照亮,而且,吴瞎子放摄像头的位置很隐蔽,在庙前的一片瓦中,谅白小虎也没法察觉。剩下的,就只是等待和猎杀了。吴瞎子觉得,一切都在掌握,血红色的眼里突然光芒大炙,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