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知秋人如其名,颇有几分凉薄意,见东方远着急上火,他却半分不安都无,只冷道:“东方先生让掌门师兄去吧,此事迟早烧到他身上。” 话已至此,东方远再替钟不厌着急,也无计可施。 这边焦头烂额,那厢钟不厌也不遑多让。他顺着东方远指的方向追出去,不顾那地方是不是真如对方所言靠近水月宫----明知叶棠如今身份被喊破,回归水月宫才能保住命,但钟不厌无端有种直觉,叶棠一定在等他。 他早就猜到,只是不愿承认,现下不管他愿意与否,必须去面对。 如果他们都没有一层了断,叶棠定然不会就这么离开。 日渐黄昏,月出东方,钟不厌密林急奔,直跑得腿都酸软,才在溪边找到一道熟悉人影。足下一顿,险些摔个趔趄,他站定后一时不敢靠近。 方才脑子里条理清晰的思路又乱成了一锅粥,钟不厌但觉脚下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仿佛这不止是一步而已,他深知真走出去了,就如同走上一条岔路,而他和叶棠便不再是从前模样。 可眼下事态紧急,他思忖片刻,依旧踏了出去。 月影在溪水中碎了一半,衣裳摩擦草木的声响让溪边人扭过头来。 他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污,衣服也脏透了,在泥里滚了三圈似的,衬得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也憔悴。那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长河刀刃的雪色映亮了一张素净的脸,但下一刻,叶棠见是他,那点杀意顿时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神情,居然六神无主。 钟不厌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拾起一片扁平石子往溪水中扔,打破一轮月亮。等溪水复又平静,月亮影子重新随波飘荡,他才开口喊了一句小棠。 叶棠低低地应完,哑声道:“我闯祸了。” 他何时见过叶棠这般失落,握住他冰冷的手,连六阳真气都暖不了,他揣在怀里良久也不见回温,这才急了:“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叶棠咳嗽起来,拿空余的一只手捂着嘴,待到他放开,掌心又是一片淋漓的红----竟一直在呕血,年纪轻轻,不是长久之兆。 “康吟雪那首曲子把我伤得不轻,她的内功与我刚好相克,走- yin -柔一脉。我喝了妙音阁的酒,本就气力不济,想着休养两天便能大好,却来了这么一出……谁都瞒不住,我那会儿是被蒙了心智,等反应过来……人也死了。”叶棠道,断断续续的,又擦掉唇角的红痕。 钟不厌说不出话,又不能总沉默:“康吟雪没死。” 叶棠:“我知道,但总有人死了----我给阿姐闯了祸,谁要报仇都是应该。” 言罢不待钟不厌开口,叶棠猛然挣开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一条腿踩进冰冷溪水。他似乎突然想起来,声音都开始抖:“你跑来……他们要你来杀我?” 哪里不对劲,钟不厌深深皱眉,觉得叶棠这模样不像普通受了内伤。 他半晌没答话,叶棠冷哼了声眉梢一挑,笑道:“那你也要杀得了我!他们想得倒美,折花手无所不能,但相知多时,我对折花手一招一式都清清楚楚……” 尾音带出他的伤势,突然就有了眉目。 钟不厌沉声道:“你强行突破六阳掌最后一式,伤得不浅。“ “不错……”叶棠抬起袖口擦血,一说话唇齿间又是满手的红,“若不是生死光头悟透了‘熔金’,我那天非死在赏琴宴上。你说,是我自己保命要紧,还是任由他们喊打喊杀不还手?” 钟不厌道:“你早说过‘熔金’此招是同归于尽之式……” 叶棠冷哼一声:“钟不厌,你明明是受他们之托前来取我- xing -命,却还在这儿虚与委蛇,顾左右而言他,仿佛真有多关心我一般----我真是讨厌你这副模样!” 后半句宛如一把刀扎入心脏似的疼。 “不论你信不信,没人要我杀你,我也不会取你- xing -命。”钟不厌道,见叶棠无动于衷,又道,“你讨厌我……好,你果真讨厌我了?” 叶棠抿唇不语,倔强地与他对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冷了,从那溪水上岸,把鞋袜都拽下扔到一旁,双脚被鹅卵石硌得痛,也比不上心死成灰。 “你走吧。”叶棠最后道,“再不走,星朗大哥要来接我了。” 钟不厌踟蹰不前,但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他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谁都无法迈出最后一步,他突然恨起自己----十二楼行事,本不用拘束于中原门派的道理,谁让叶棠不是别人,偏偏出身拜月教! 除了拜月教,不论叶棠闯了多大的祸,哪怕他把天捅了个窟窿,钟不厌都有自信去补好。 他所想,叶棠自然也能猜到。眼见他良久不动身,那片林子深处突兀一声鹤唳,叶棠回身看了眼,又道:“你回去吧。” 钟不厌道:“我本是想带你离开。” 叶棠面色有所松和,他眼底一片水痕,恍惚是溪水中的月影再碎了一次,漾出粼粼波光。而他终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揩掉,血痕印在眼底,无力地转过身去。 他越过小溪,朝林子深处走,就快融进暮色四合。 钟不厌心中一沉,突然被再也无法触碰他的恐惧包裹,蓦地喊道:“小棠!” 然而什么回应也没有。 乌云卷来,后半夜,他从林中走出,肩膀上落满雨水,濡- shi -了衣裳。 钟不厌回到妙音阁,没有想象中的失魂落魄。谷知秋已经处理好他交代的一切,见掌门归来,走上前去问接下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