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将近二十二时。从地震发生到现在,他们一直都处于紧张情绪下,就算是休息也绷着一颗心。逃生、内讧、谋杀……这些事纷至沓来,他们都不是铁人。 “我们先休息一晚吧。”阿卡提议,“大家轮流休息,就按刚才的分组,两个小时一组留下看火,休息八个小时。” 每个人都可以睡六个小时。其实狱警还是不太信任囚犯们,从分组上看,八个小时中,必有一个狱警方的人清醒着。 韩森浩睡得并不安稳,就算到了梦里,他也没有摆脱监狱和地震。 他的梦境像是在船上,船航行在火海内,处于飓风之中,稍有闪失,就会倾覆。韩森浩就在这样的梦境狂奔,身后是一群不可名状的怪物,它们紧追其后,仿佛下一刻就会抓住他,把他撕扯成碎片。 韩森浩气喘吁吁,心肺像是将要爆炸般难受,吞咽的唾沫中带着铁锈的涩味。终于,韩森浩摆脱了身后的怪物,瘫在角落,大口喘着粗气。 突然,刺痛从他脑后传来,他的脊椎突然有种酥麻的奇异感觉,像蛇爬过他的脊背。 韩森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像是不认识自己的手。就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右手变成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吐着猩红的信子。韩森浩尖叫不断,连连甩手,最后竟将整条右手甩下。 右手所化大蛇迎风便长,不一会儿,变成了一条数丈高的巨蛇,张开血盆大口,朝韩森浩袭来。韩森浩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之物,一时间忘了反抗,心中只余惊恐。 蓦地,天边掠过一道光,落在地上化作一个武士,穿着黑色重甲,拿着刀,挡在韩森浩面前。武士一手揪住巨蛇的蛇头,一脚踩中它的七寸,寒光一闪,手起刀落,巨蛇分成两段。武士一扭头,关切地问:“没事吧?” 他居然长得和阮山海一样。 “你没事吧?”武士阮山海再次问道。 韩森浩抖了一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滑稽,哪来的大蛇?哪来的武士阮山海? 他醒了。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阮山海摇着他的肩膀,把他摇醒了。 “你没事吧?”阮山海问道,“我看到你嘴里一直在嘀咕什么,睡得也不安稳。” “没事,不过是做噩梦了。” 阮山海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韩森浩看了看表,七点零五分,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用了,再过二十分钟把其他人都叫起来吧。” 韩森浩和阮山海是最后一组,韩森浩在守夜时不知不觉便又入睡了,做了一场噩梦,幸好阮山海叫醒了他。 “不睡了,你有药吧,替我换个药。”韩森浩说道。 阮山海取下韩森浩脸上的脏绷带。 韩森浩已经吃过了消炎药,但伤口的情况还是恶化了,有些化脓的迹象。阮山海替韩森浩洗净了伤口,又用干净的绷带替他包扎。这下又用掉了阮山海一小半的绷带。张启东他们投降,将他们搜刮的物资也都交了出来,至少药品这一块,他们暂时还不缺。 “这样下去说不定会留疤。”阮山海对韩森浩说道,“不过我倒是觉得有疤的男人比较有味道。” “女人可不会这样想。”韩森浩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她应该没事吧?如果自己脸上多了条疤会不会被她嫌弃? 二十分钟转瞬即逝。韩森浩坐着发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最后还是阮山海提醒了一句,他才和阮山海叫醒了其他人。他们吃了些东西,稍作准备,就往电梯走去,去打开一条属于他们的生路。 唯有加藤浩被铐在这里,没有离开。 真正的黑暗是不存在的,再深的夜没有月光,也会有星光,哪怕乌云密布,总有零星的光能照入。而在地下,被铐在暗室中的加藤浩感受到了真正的黑暗。 手电是不可能留给加藤浩的,火把就更不可能了,太危险了。所以加藤浩所处的地方一片漆黑。 这比他待过的任何一间禁闭室都要可怕。 失去了视力,他的其他感觉变得极其敏锐。水声成了外界唯一的声音,加藤浩不是哲人,在单调的水声中感悟不到什么,只觉得聒噪。他只能闭上眼睛,想用睡眠来消磨时间。 他很累了,一放松,立即就遁入了梦乡。只是一觉醒来,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他手上的手铐和铐着的铁管都已经被焐热了。 他不知道时间,只觉得难挨。 “喂,外面的人还在吗?”他试着大喊,没有回应。 管道井回荡着他自己的声音。 “他们都走了吧?”加藤浩喃喃自语道,用指节叩着铁管,想给这里多加些声音。 过了一段时间,加藤浩又无事可做。隔绝外界的唯一效果是,加藤浩倍感乏味和空虚,据说古时就有类似的酷刑,将罪人囚禁在地牢中,没有光亮和声音,活生生将其逼疯。 加藤浩不想变成一个疯子,就只能停下胡思乱想,闭目养神。 人真是奇妙,屏除了外界的声音,体内的声音越发厚重,心跳声和血液声,前者如雷鸣,后者如江流奔腾,这身体之中仿佛还有光存在。活着的生物无时无刻不在向外辐射的热量,这就是光。加藤浩深感自己有多么健康和完美。 “我想要活下去!”加藤浩下定了决心。 对此,他已经有了布置,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坐在蛛网中心的大蜘蛛。就算被囚禁了,加藤浩也还是加藤浩。想到这一层,加藤浩在乏味的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安慰。他头靠着铁管,又浑浑噩噩起来。 黑暗中不知时间,一个影子蹑手蹑脚,提着一把利器,摸着墙角一点点往管道井走去。他轻轻推开门,放缓了呼吸,生怕被加藤浩发现。影子停留了一小会儿,见管道间内没有异动,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方向,确定自己在向加藤浩前进。只有目睹过加藤浩被铐的人,才能在黑暗中知道加藤浩的位置。毫无疑问,这个影子就来自阿卡、张启东这些人当中。 影子举起斧头,向想象中加藤浩的位置砍去,势必要将加藤浩一刀两断,结果了他的性命。 只可惜加藤浩命不该绝。影子的记忆出现了些许偏差。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斧头砍到了铁管上,迸射出点点火星。 影子借着火星之光,确认了加藤浩的真实位置。可加藤浩也被惊动了,他虽被铐住,但也还有躲闪的余地。 加藤浩大喊大叫,影子也慌了神,第二斧依旧没有砍中加藤浩。 “来人啊!快来人!”加藤浩拼命呼喊着,“杀人了!” 影子又试着砍了几次,照样没能结果加藤浩。他怕和加藤浩扭打起来被人发现,只能退走了。 影子离开后没多久,距离加藤浩最近的阿卡和昆山赶了过来。 阿卡问:“怎么了?” “我差点被杀!”加藤浩将手铐摇得咣咣响,“那家伙用斧头砍我。”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加藤浩还心有余悸,“就差一点点,差一点,我就被杀了。” 加藤浩真的是捡回一条命。 阿卡并不相信加藤浩:“真的有人袭击你?” 他们赶来时没看到可疑身影,只见加藤浩一个人在管道间大吼大叫。 加藤浩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指着铁管上的痕迹:“这东西我一个人能弄出来?” 阿卡亲手将加藤浩铐在铁管上,有没有痕迹,他自然知道。看到斧痕,他沉默了,眉头紧锁。 “你们来的路上就没看到袭击我的人?” “没有,我们什么人都没看到。”昆山道。 其余的人也陆续来了,先是陈克明他们,然后又是阮山海……五郎和张启东还在电梯井内干活,还需要一会儿才能赶到。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陈克明问道。 “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加藤浩又生起气来,“你们连火都不给我留,我什么也看不到。” “有人要杀我,你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加藤浩吐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点,现在他还是阶下囚,一味地指责,对他并不利。 陈克明阴沉着脸,向阿卡点了下头:“我们会揪出犯人的。”这个团体本就建立在不稳定的信任上,行凶这种事情已经触及他们的底线了,况且他们是狱警,不是罪犯,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事有些难办,你什么都不知道。”阿卡问道,“哪怕有一点线索也好,你没听到什么响声?比如他的声音。” “没有,我借着火星和铁管上的痕迹,知道那个混蛋用的是一把斧头,消防斧。” “我看先把其他人都集中起来询问一遍吧。”陈克明建议道。 “又是询问啊,这又有什么用处?”加藤浩心凉了,没了火气。这是最恰当的方法,但是不一定有效。想要做出不在场证明太简单了,对于这点,作为罪犯的加藤浩最清楚不过了。这样调查很难取得什么结果。 如先前安排的一样,众人分成四组,阿卡和昆山一组,陈克明和彭苏泉一组,韩森浩和阮山海一组,五郎就和张启东一组。 每组在电梯井中工作一个小时,其余人理论上可以自由行动。 加藤浩遇袭时正轮到第四组,所以大概是他们起床三个小时后。张启东和五郎很快被叫了过来。 “我有一个问题。我和五郎还在电梯井里,韩森浩呢?就缺他了。”张启东问阮山海。 “我不知道。”阮山海如实回答道。 韩森浩被皮耶尔打伤后,习惯一个人独处。就算是阮山海,韩森浩也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恐怕韩森浩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你们是一组。”陈克明叹了一口气。 “你们之前也没说同一组要一直在一起。”阮山海挠了挠头。 “我们把你和他分在同一组就是希望你能看着他。” “可你们之前也没告诉我。” 陈克明瞥了阮山海一眼,心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直说,让韩森浩怀疑自己被监视了吗。 “韩森浩是把消失当作习惯了吗?”阿卡对韩森浩的行为有些不满,“先不管他,除了五郎和张启东外,剩下的人都在干什么?” 他们都只是在四处乱转,随意做些事情。果然这一圈问下来,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得到。 加藤浩皱着眉头:“还要继续问吗?韩森浩不敢出现,他就是那个袭击我的人。” 阿卡瞥了加藤浩一眼,没说什么。现在韩森浩的嫌疑确实最大。 “韩森浩什么时候会过来?”彭苏泉问道。 阮山海挠了挠头道:“这不好说,我又不知道他在哪,也没人通知他过来吧?不过他有表,知道时间,等轮到我们干活时,他应该就会过来。要不然我去找找他?” “唉,算了。”陈克明叹了一口气,“先等等他吧。” “那我怎么办,你们不准备给我一个交代吗?” 阿卡道:“这个简单。”他把管道间内的人都赶出去,站在门前,“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再受到袭击的,这门的钥匙只有一把,就在我身上,门一锁上,只有我能打开,就算有人要强行破门进来,你也有反应时间,这应该可以保护你了吧。” “等等,你这样就是在包庇韩森浩。”加藤浩不满道。 阿卡冷哼一声:“我是在包庇你们所有人,就这样了,你继续休息。”他重重甩上了门,上了锁,“无论是谁,无论你们和加藤浩有什么仇,我都希望这样的事不要有下一次了。” 陈克明道:“接下来我们每组都尽可能待在一起,两人最好不要再分开,彼此有个照应。” 关好加藤浩后,挖掘的事情又回到了正轨,毕竟逃生才是现在的重中之重。 轮到韩森浩干活时,他就准时出现了。但他对加藤浩的事一无所知,反而还问了一些问题。 五郎直接抛出了他们最想知道的问题:“这真的不是你干的吗?” “不是。”韩森浩摇了摇头,他头上缠满绷带,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张启东他们押着加藤浩来的时候,我还有些失望,因为我没法报复他了。” 韩森浩坦然接受众人的扫视,仿佛这样就能让人看到他内心深处,让他们知道自己说的并不是谎言。 陈克明又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内,他们叹气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多。 “我们三个人好好谈谈吧。” 陈克明和阿卡把韩森浩拉到角落。 韩森浩的形迹确实太可疑了,但如果他真是袭击者,那为洗清嫌疑,先前他就应该出现。拖到现在才出现,太不明智了。因此,陈克明更加乐意相信韩森浩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但如果韩森浩是故意这样做的,那他的心机也太深了吧…… “你前段时间刚订婚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阿卡问道。 “三个月前才订婚的,准备明年正式结婚。”韩森浩回答。 “不担心她吗?” “担心啊,你们不也一样,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又不是什么大城市,没什么楼房。一两层的小屋子就算塌了,也不容易压死人。” “你要明白我们不用做些什么,他们也会得到惩罚,如果我们做了什么反而会惹麻烦。你在外面还有未婚妻。” 韩森浩读懂了他们的言外之意,有些不快地说道:“你们还不相信我吗?我之前也说过了等出去了我有机会对付那群囚犯。我不傻,不可能做蠢事。”他握紧了拳头,“我未婚妻还在外面等我,我怎么可能为了几个烂人而毁掉这一切。” “我们和你共事这么久了,也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要再动不动就一个人待着了。”阿卡搭上韩森浩的肩膀,“谁也不知道在这里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放心吧,除非我死了,不会再有第三次的。” 事情就这样搁置到了一边,韩森浩的回归就像一条小溪汇入了大河,河依旧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行。若是让加藤浩得知是这个结果,不知道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有人去休息,有人钻进电梯井干活,在逃生面前,一次失败的袭击显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