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到了夜半,热闹散去。 三娘已经是酣睡,被春喜搀扶着去了厢房。 饺饺困倦依偎在巽玉身边,硬撑着不肯睡去。 巽玉拍着她的肩膀轻声说:“我帮你守岁,睡吧。” 她眼前事物一再模糊,烧的热烈的炭火熏得屋子暖洋洋,一圈一圈的热浪涌过来,困意浓重。 “除夕夜可以许愿望的。” 他含笑:“你有愿望许给我就好,我帮你达成。” 饺饺困得迷糊,含糊道:“想让巽玉长命百岁。” 他一时无言,良久轻声道:“你睡吧,我来许除夕愿望。” 巽玉轻声细语,柔情万种,哄着人闭眼睡去。 若水牙酸的很,扭过身子吃茶,不看着场面。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晚间最后的烟花洒满天空,更夫在街上敲响了铜锣,走街串巷的告知时辰。 新年到了。 巽玉声音温柔:“愿,饺饺长命百岁。”顿了顿,又许愿:“金瓯永固,玉烛长调。” 饺饺呼吸平稳,睡的正香,巽玉将人打横抱起,叫了声若水。 若水给拿了披风盖在饺饺身上,在前头引路,廊下有风夹着雪冷得很,他不由得紧了紧手,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带到了一间卧房。 粉色的帘子掀开,将饺饺放在床上,给脱了鞋子盖好被子,又让下人拿来两个汤婆子塞到被窝里。 若水点燃烛台夜里借光,酸溜溜的说:“爷好生体贴。” 巽玉伸手撩开饺饺落在脸上的碎发,随口道:“离家这么久,苦了她了。” 若水想到军营里的事儿,神色有些不自然,没接话。 他又道:“也辛苦你了,我听说了有动荡,怕是你没少在其中跑动。” 若水欠了欠身:“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怕生事。”便将发生过的事情说了一遍,只略过饺饺那点事儿不提。 巽玉听罢淡淡道:“我母亲一向不消停,待有一日我死了,她便也死心了。” 若水:“殿下……” 他看了眼熟睡的饺饺,道:“别这么叫了。” “那您回去么?” “回去做什么,帮不上什么忙,我兄长是个有城府谋算的,他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 若水忍不住担忧:“奴婢是害怕有人借着爷的名义生事,若是陛下信了人挑拨,那……” 巽玉无奈一笑,一本正经道:“那是我哥,你别当着我的面说他坏话了。” 若水眼泪汪汪,柔光落在脸上更添可怜。 巽玉眼眸似水,望着她:“当初你纵马踏长街,我是见过的。那时马儿踩碎了两个箩筐,踢翻了一个橘子车,赔了人家十两银子,为了抓一个偷了十五文钱的小偷。” 若水:“……”她收起哭哭啼啼的样子,捏着手指道:“我爹当初是先帝的伴读,后来还不是死了,爷,我跟您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当了皇帝,人就不是人了,他就只是皇帝。” 巽玉坐在床边,抚摸着饺饺的脸颊,温和的说:“不管了,咱们就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人活着什么都要顾及,快死了还不让轻松一些。 他的指尖从脸颊滑到了饺饺的唇上,饺饺觉得痒不由得咬了一口,他疼的一哆嗦,轻轻翘着她的牙齿,想将手抽出来。 饺饺像是叼到了什么美食,死活不松口。 巽玉心道,逗弄她做什么。他晃着自己手指,漫不经心的问:“陛下这趟让越家的那个小公子来的?” 若水心一跳,差点以为他知道了,可转念一想若是知晓怎会用如此风轻云淡的口吻提及此事。她勉强笑了笑:“是啊,还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看着好说话,实际上谁都看不上。” 巽玉想起零星旧事,“这人是不是和你议论过亲事?” “我爹给先帝当伴读,先帝登基后家里也红火了一阵子。越家人有结下儿女亲事的意思,可越小公子的母亲是太皇太后养大的郡主娘娘,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种人家,说了两句不好听的,我气性大就在贵女们的聚会上直言齐大非偶,自有良缘。父亲纵容我并未斥责,给我定了另外一家。”若水想着越燕思做的那些蠢事,非常干脆的划清距离:“我与越燕思几面之缘,不熟的。” 巽玉大笑:“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雷州太守程伯庸的儿子就是你最后定亲的对象吧。” 若水“嗯”了一声:“此人我见都没见过,就有两家交换的玉佩,可会有人拿这个做说头?” 他眼帘轻垂,浅笑温柔:“有机会去雷州走一趟,帮你把定亲的玉佩换回来。” 他伸手在饺饺的咯吱窝处抓了抓,人下意识的躲避,嘴巴也松开了。这便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披上披风做要出门状。 若水连忙问:“大晚上的,爷去哪?” “去程何那,问问他几个意思,送我娘子西厢记。”巽玉笑的人畜无害,大步走出厢房。 半夜时分,程何做了个噩梦睁开眼睛,房间内灯光幽幽,借着远处桌子上微弱的灯光能看见幔帐外一个人坐着的身影。 他没当回事儿,守夜的丫头而已。 翻身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梦中忽然感到不对,自己从程家搬出来除了一个车夫在无人,车夫也回家过年去了,哪里来的人影在自己屋里。 他一阵恶寒,勉强睁眼还没看清什么,有幽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醒了,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天蒙蒙凉,外天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好梦也被叫醒了。 饺饺睡得脑袋昏昏沉沉,打了个哈欠,门外的春喜进来端着水盆要给她洗漱,她拒绝了,自己洗了把脸,用柳条沾着盐刷了刷牙。 “巽玉呢?” “郭爷昨个出去了,好像是去找程公子说事情。” 春喜拿出雪花膏抹在饺饺的脸上,冬天皮肤容易干裂,抹上之后白嫩有光泽。 饺饺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她给自己梳了个发髻。 戴发钗的时候,春喜手里拿着木质发钗,犹豫一下道:“奴婢给您拿点姑娘准备的发钗吧。” 饺饺摇头:“这个就好。” 上个掉在火里烧了一下,被李成森拿去修一修。眼下这个是他送的半成品,只雕出了发钗的形状,没有纹样特色,能用但谈不上好看,所以春喜才会犹豫要不要换一个。 收拾好,出门去了正厅,若水早已装点规整,一身红粉色绸缎镶边毛绒长裙,坐在桌边捧着滚烫的茶碗,底下小厮婆子丫鬟跪在地上磕头说着吉祥话,收了好多的赏钱。 饺饺瞧着若有所思。 那边若水发完了钱,回头问她:“你方才走神在想什么?” 她道:“我今年开了铺子,过年是不是要给些钱给工人,工人都在乡下呢。” “是了,还要对账。我的账本一般都是年前对账的,一来对账分红大家拿钱高兴,二来也是账本不对谁都别想过个消停的年。”若水将茶盏放下,微笑中透着得意:“现在想起来请教我了?我可是你前辈呢。” 饺饺虚心求教:“那我接下来……” 若水一通分析,等着说完了闲话,才吩咐人传膳。 饺饺后知后觉发现三娘不见踪影。 若水说:“她早早就醒了,说先开一上午的铺子,等着中午在回家吃饭。” 早餐主食是兔子模样的糕点,几碟青菜,一碗羹汤。 饺饺吃饱饭便说先回家,炕不烧一烧会窗扇会冻裂的。若水让人驾车送她回家,一路颠簸到了家门口,发现有人站立。 她下马车道:“李成森。”顿了顿又道:“新年快乐。” 他拱手:“新年快乐。”双手奉上一只发簪,发簪原本会烧毁的地方被他加了一层软银,零星雕花般,宛若银雪落地。 饺饺接过,在眼前仔细端详,惊叹道:“好厉害的一双巧手。一个晚上的功夫你竟然做出来了,可是熬夜雕琢?” 李成森的眼睛很红,跟兔子似的,却不以为然:“我读书常常熬夜苦读,都是一般。” 她笑了笑,将发簪插在发髻间,银光似雪,青丝浓密漆黑。 他又郑重的作揖:“承蒙魏娘子不弃,准许我借住房舍,新年祝魏娘子……” 魏饺饺打断道:“祝我能赚好多好多的钱。” 李成森便正正经经道:“多多的钱,许多许多的钱。”说话就像是在读书一样。 饺饺很满意,歪着脑袋笑弯了眼睛:“这个新年我很欢喜了。” 他看着人笑,忽而上前一步,压低声道:“还是要读书的,不考功名也不做什么,读书多了不会轻易被人哄骗。” 她扑哧笑了。 他也不恼,眉目冷清:“你夫君的确比我厉害,但我不赞同他的话。” “我会读书的,也不会轻易叫人哄骗了去。” “也别太多疑。”李成森微微蹙眉,想了会儿说:“我不能像你夫君一样信誓旦旦的保证你的一生,所以我想告诉你很多我认为有道理的事情。你信我一点好么?” 饺饺眨着无辜的眼睛,又笑了:“你说的有道理,我全都信了。” 李成森又是一行礼,转身走了。 饺饺回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