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谢富即使疼痛难忍也肆意大笑来安抚军中将领的样子,楚淮青便心里生疼。 “淮青也不差。”谢富揶揄道,“我可不像你,年仅十五便混出了那么大的名气。” 楚淮青笑道:“或许只因为我是楚国公世子。” “就这点而论,我倒有些不明白你的想法。”谢富看着楚淮青,“楚国公手中虽握有实权,却不值得圣上为其大动gān戈,照理说,你并无必要‘成为’纨绔。你也不像我,在家中的位置上不去下不来,有一个混江湖的姨娘虎视眈眈,更不得父亲重视和宠爱,只能被迫韬光养晦。” 听闻谢富谈及自己的家庭,楚淮青怕他想起不好的往事,言语踌躇,谢富看出楚淮青的忌惮,摆了摆手,“人尽皆知的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先谈谈你的问题。” “确实,以我父亲的地位,即使我展示出抱负与才华,皇上也不会对我们家下手,只会将我变为他手中的刀,为人臣子,在这点上我并不会抱怨什么。”楚淮青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却一字一顿,目光深邃,“但这些的立足点,是盛乾能够继续延续。” 这话说出来是惊世骇俗,然而谢富只是一愣,手里抱着那个汤婆子,走到门口看了一看,旋即转过身来,对着楚淮青道,“对一个盛乾人说出这话,你也不怕我将你当成脑子不清醒的疯子。” “那我两大概都是疯子。”楚淮青笑道。 谢富‘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置可否地道,“说实在话,虽然我也觉得盛乾无法长久维持下去,但至少还剩下三十年之期。三十年,足够你在悠闲之中腾出时间为自己打算了罢?” “不。”楚淮青却摇了摇头,“至多还有十年。” “十年?”谢富难得诧异起来,“如今边关无忧,赋税不算苛刻,各地官员虽不算辛勤但也不懒,如何只有十年?”他那三十年算的是新皇登基后吃尽老本的时间。 “富可知近年来宫里的开销?”楚淮青不答反问。 谢富稍微回想了一下,道,“我只听说皇上为皇贵妃娘娘修葺了紫兰殿。”毕竟是宫里的事,他这样普通的官宦子弟只能知晓个大概。 “不是修葺,而是重建。”楚淮青的语气平平淡淡,没有语气起伏,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令人相信话中的真实性,“修葺只用花费三万两,而重建则是它的二十倍,外加皇上赏赐给妃子的金银首饰,各种动不动便操办的大小宴席,新任妃子的吃穿用度……七七八八,加起来足有两百万两纹银。” “两百万……!”谢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仅是后宫所用的钱,还不算边关粮草器械,各地经营建设。”楚淮青的话里似含着叹息,“国库没钱了,皇上第一时间会怎么做?” 谢富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道:“加qiáng赋税。” “即便皇上要求的是征税三成到四成,从哪些官员口中下令颁布出来便是五六甚至七八成,大部分进了自己的腰包,剩下的小部分才上jiāo朝廷。”楚淮青道,“皇上不懂节制开销,拿到的钱又不够他挥霍,赋税只会越提越高,而百姓的负累也会越来越大,若是此时降临天灾,阻断他们最后的活路,便是各地灾民领兵起义的时候。” “若是起义,我朝将领英勇,平定叛乱不是难事,届时等皇上调查出原因,问题不也可以得到解决?” 楚淮青看了谢富一眼,轻声道:“可是我们的皇上已经老了。”再不像他壮年时那般英明大义。 谢富一愣。 “皇上今年五十有一,对普通人来说正值壮年,可他半生戎装,身体早已落下不可挽救的顽疾,他现在大半心思都在与妃子yin乐上,正是因为皇上已察觉自己时日不多,想要有个安逸的晚年来犒劳他的前半生。” “若你说的话都是真的。”谢富终于笑不起来,话中带了些苦意,直bi楚淮青的眸眼,“那你想要做些什么?” 今日带给谢富的震撼已经足够多,楚淮青不准备将自己对后世所知的一切合数告知,只换了个谢富可以接受的说法:“拥护一个可以继承大任的新皇。” 庆幸的是,世界观的连番刷新并不影响谢富发挥他近似鬼神的头脑:“你不愿借用楚国公世子的身份,便因你所要拥护的人选与皇上认定的人选相冲,而你父亲楚国公是绝对站在皇上这边的,对否?” “然。”楚淮青笑着点了点头,即使前世见惯了谢富的运筹帷幄,心里却依旧不免为谢富能轻易看穿他的心思而感叹。 “你想拥护的人是谁?”谢富一脸明白了的表情。 “三皇子秦策。”毫不犹豫。 “三皇子?”谢富这次愣得有些始料未及,“恕我直言,所有皇子中,我唯独没想过你会考虑到他。” “为何?” “因为三皇子他,不争。”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岁月间”,灌溉营养液 3 第七章 [补] 谢富走的时候,身上还是披了一件狐裘。 “若我爹知道这件衣服是楚国公世子送的,估计要笑得合不拢嘴。”宽厚的衣料阻了寒意,谢富忍不住伸出手,指腹摩挲着裘内绒毛,开玩笑般说道。 “哪有这般夸张,不过,若富想看谢侍郎惊掉下巴的样子,回头我再差人多送几件,特意署名国公府如何?”楚淮青自是懂得谢富的恶趣味。 果不其然,谢富抚掌大笑,连连直道:“如此甚好。”他可是迫不及待想看老家伙吃瘪。 楚淮青一晒,拱了拱手:“富路上小心。” “知晓知晓,淮青切记好好养伤,改日我再来看你。”谢富将门推开,又兀地回头,“另外,关于我们刚才商量的事,还望淮青再仔细斟酌一下。” 楚淮青闭口不答。 见楚淮青这副样子,谢富心中已有定数,只是他脸色未变,淡定地说出了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境况,“毕竟只有十年时间,容不得我们踏错一步。” 楚淮青顿了一下,极其郑重地道:“淮青知晓。” 谢富走了之后,房间恢复寂静,楚淮青没有再窝在chuáng上继续休息,而是缓慢地撑起身,挪到窗边站立。 ――因为三皇子他,不争。 “不争?”诧异之言脱口而出。 “百姓农家不争,尚能说为赤子,文人墨客不争,尚能说为君子。”谢富耸了耸肩,“可一个无心权势的皇子,你又能让他做些什么?” “三殿下……无心权势?” “我便这样与你说罢。”许是楚淮青的表情过于错愕,谢富不免多留意了一下,慢慢与楚淮青解说,“朝上那些老迂腐,说什么叛贼血脉无法继任天下,也不想想先皇的江山是怎么从前朝皇帝手中夺来的,换而言之,要想登上高位,有没有资本才是关键。” “你说的资本是指?” “大皇子的资本是他的年纪,二皇子的资本是他的声望,四五六皇子暂且不论,七皇子的资本是他的母妃。”谢富话音一转,“但这些资本,都比不上皇上的宠爱和偏袒。” “朝中看似有不少整日直谏皇上的臣子,其实真正掌有实权的大多是皇上的人,群臣高呼动摇不了一个铁了心的皇帝,哪怕他们现在叫得再嚣张,最后也只能臣服于那一纸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