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文说三国演义.上,世事成败

《李国文说三国》在原有的李国文评《三国演义》篇幅基础上,减冗增新,拓展成240篇精妙文章,观想洞见首次以最完整面目出版面世。《三国演义》是国粹经典,是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历史小说,堪称中国历史上的一部奇书。著名当代文学作家李国文以一个文人的身份,用文...

作家 李国文 分類 二次元 | 12萬字 | 81章
默认卷(ZC) “通脱”和“未遒”,隔着一个采石场
    第三十五回(上):玄德南漳逢隐沦

    建安文人,可能是中国较早从绝对附庸地位摆脱出来,以文学生存的一群作家。他们追求自由不羁,企慕放任自然,赞成浪漫随意,主张积极人生,并对礼教充满叛逆精神,成为中国非正统文人的一种样本。鲁迅先生认为这种文学态度,可以用“尚通脱”三字来概括。到了魏晋南北朝,由阮籍、嵇康、陆机、潘岳、陶渊明、谢灵运,一脉相承,“通脱”更加发扬光大,一时成为文学发展的主流。

    然而,文学的每一步,总是要付出不大不小的代价。因为任何新的尝试,总是要打破过去的格局,失掉原有的平衡,必定引起旧秩序维护者的反扑。探索实验一旦越出了文学的范围,被视作离经叛道、逾轨出格的话,就要以文人的脑袋作抵押品了。

    看曹操对付那个自视甚高的徐桢,就可知道文学家永远不是政治家的对手。他把徐桢送去劳改的理由,就在于这位文学家崇尚“通脱”,到了过头的地步。有一次,曹丕在私邸宴请他的这些文学朋友,也就是建安七子中的几位。当时,大家酒也喝得多了些,言语也随便,曹丕的夫人甄氏是位闻名的美人,可能有人提出来想一睹芳容,也许正是徐桢的主意。

    《三国志》裴注引《文士传》中讲述了这段插曲:说道“徐桢辞旨巧妙皆如是,由是特为诸公子所亲爱。其后,太子尝请诸文学,酒酣坐次,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众人咸伏,而桢独平视,太祖闻之,乃收桢,减死输作。”就因为看了一眼皇太子妃的“通脱”和不在乎,对不起,关进劳改营去采石了。

    过了一些日子,“武帝尝辇至尚方观作者,见桢匡坐正色,磨石不仰。武帝问曰:‘石如何?’桢因得喻己,跪对曰:‘石出自荆山,外有五色之章,内含卞氏之珍。磨之不加莹,调之不增文,天性坚贞,受之自然。’武帝顿悟,顾左右大笑,即日还官赦桢,复其官。”

    看来,这篇即席吟诵的《琢石赋》,把文学家的曹操打动了,当场把他释放。看来,这该是最早的“大墙文学”了。张贤亮和丛维熙两位先生,常为自己是否“大墙文学”之父之叔争论不休,其实,“大墙文学”之祖,这位徐桢先生倒是当仁不让的。

    被政治家这样耍了一下以后,从此,这位文学家还敢坚持建安文人所倡导的“通脱”吗?所以,文学家想搞些什么名堂,都以适可而止为佳,太自以为是,罔顾一切,便有物极必反的回应。这反应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大多数凡人,是不大容易潇洒得起来的。于是,不但不“通脱”,甚至拘谨过分了。曹丕在徐桢死后,与吴质的一封信里评说到他:“公干有逸气,但未遒(尽)耳!”看来,在采石场劳改了一阵,不但为人,连文章也收敛了不少,所以魏文帝才有“未遒”之叹吧?

    因此,有些不知世事深浅的年轻人,不问具体环境、具体条件,动不动指责一些作家,为什么懦弱,为什么不说真话,为什么不顶着枪口上,为什么不杀身成仁;看似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其实不过是站在干岸上,说风凉话而已。且不说鼓吹别人去当烈士,那居心之险恶,而自己碰上这样状况,是否也能说到做到,是大可怀疑的。

    数千年过去,如今谈起建安文人,这些名字还是常挂在嘴上的,“融四岁,能让梨”,是连小学生都知道。至于谈到建安文学,在非专业研究者的心目中,只有曹氏父子是居霸主位置的。曹操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丕的“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曹植的《七步诗》(虽然不能证明是他的作品),还能在普通人的记忆之中占一席之地。而像出类拔萃的王粲、地位很高的孔融、才华出众的祢衡,他们的作品,当然也很了不起,但很少被现代人知悉。至于徐、陈、应、刘,他们写的东西大半失传,如今,只不过是文学史中的一个符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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