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并不足以引起重视,而此时发生的另一件事反倒更让朝野震惊。 三朝元老谢轲老大人出门时摔了一跤,本是没什么的,无奈老大人已是古稀之年,这一摔便堪称惊天动地。谢轲刚摔后马上爬起来,好似全无大碍,岂料翌日便起不来床,等谢晖匆匆忙忙地赶去时,谢大人连话都说不出了。 谢府的人出了名的短命,老大人的儿子们个个都是被白发人送走的,眼下谢轲这一病,理事的活便落到了谢晖身上。谢晖做主,先上奏请辞了祖父的丞相之位,然后自己以祖父病重为由,连着好几天没上朝。 没人代丞相的位置,谢轲做了三朝的丞相,好似没有人觉得他也会病,甚至会死。 萧演紧急提拔了光禄卿,这位陈大人上台不过数日,就有人去了廷尉告状,说此人还在光禄卿任上时便私相授受,贪了不少银子。萧演生平第一恨结党营私,第二恨贪官污吏,当即派了廷尉去查,最后在陈大人府上抄出了小半个国库。 光禄卿倒台,拔出萝卜带出泥地供了一堆有头有脸的贵族们,萧演震惊地发现:他以为固若金汤的大梁朝廷,原来早就从内里烂掉了---- 怪不得每年花在外军和骁骑卫的钱这么多,苏致还老是吼没军饷没粮草! 萧演怒不可遏,立刻把从陈大人府上抄出来的银子全都送到了北方。骁骑卫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大堆军饷,沈成君抱着这笔意外之财几乎喜极而泣。 朝廷的官职进行了大洗牌,萧启琛冷眼旁观,只觉自己当年隐隐担忧的事在逐渐成真。 南梁自开国起,靠的便是几个有名的世家大族支持。萧永行起兵时他们给予了财力兵力的支持,以至于萧永行兼并了几个诸侯顺利登上帝位之后,这几位公卿或富商当仁不让地拥有了诸多特权。 此后爵位世袭,到后来几乎成了官职世袭,南梁朝廷鲜有新鲜血液。好比丞相姓谢,于是姓了几十年的谢,禁军统帅姓王,时间久了根本无法想象会有别人去做这个官。寒门学子无法出人头地,要想谋得一席之位只好从军,而从军风险太大,更多的人则满腔怀才不遇,之后选择了别的道路。 光禄卿此案暴露出的腐朽只是冰山一角,倘若真要下了决心去整顿,必然牵动各方乃至皇帝本人的利益……萧演是下不去这个手的。 北方这场硬仗,萧启琛想,恐怕不一定能打赢。 夏天就在金陵上下的一通鸡飞狗跳中过去,中秋时节,萧演在华林园大宴群臣。 和往年大家和乐融融的气氛不尽相同,此次被宴请的诸位大人生怕陛下突然发难,吃个饭看个歌舞也把自己吓得两股战战,暗自揣摩圣意,最后谁也不敢发声。 几个皇子倒是都到了,赵王妃称病,并未偕同随行,楚王妃则诞下小郡主不久,身子还虚着,也不曾前来。萧启豫和萧启平二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分了同一张桌子,把下首的萧启琛衬得也不那么突兀了。 萧启豫- yin -阳怪气道:“还未恭喜二弟啊,听说小郡主长得像你,而且不爱哭闹,比我家那几个小子懂事太多。” 他故意把“郡主”和“小子”咬得很重,谁都知道赵王除了世子以外另育有二子,不少大臣支持立他为储亦有这个作祟。楚王妃第一胎便是个女儿,萧启平虽然喜欢得不行,那些势利眼说出来未免不太好听。 闻言,萧启平不怒反笑,他眼底一片幽深的黑色,比常人的还要深沉。他眼皮微微垂下,好似盯着桌上的酒杯,平静道:“不敢跟赵王兄比,不过侄儿们什么错也没有,就得委屈地待在封地,金陵风光甚好,做弟弟的难免替他们遗憾了。” “你……”萧启豫蓦地皱眉,握住酒杯的手突然紧了。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句句都戳在彼此痛脚上。萧启琛干咳两声,淹没在了歌女唱的小调中,却刚好够旁边两个人听到。萧启豫知这是在提醒他不要造次,萧演对他的戒心还在,只得愤愤地冷哼一声,强行用美酒压下了那股气。 萧启平微微笑着,话题转向萧启琛时明显戾气消退许多:“启琛,听闻你之前去了塞上,那边和江南比起是不是美得多了?” “还成吧,”萧启琛道,“满目都是黄土,再远一点的话才有水草丰美的地方。不过那边不是我们的国土,贸然前去风险太大,我便停在了雁门关。等日后北境太平了,再去一趟,能走得更远些。” 萧启平听得直点头,片刻后无奈道:“我也只能心向往之了。” 萧启琛道:“平哥哥,我听阿晏说他知道山- yin -一个名医,改日我前去找他,问问你的眼睛还能不能治……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不论是萧启平还是萧启豫,都不约而同的愣怔了,前者是惊诧,后者却是震怒。 萧启琛眼皮一掀,和萧启豫快要冒出火焰的目光对上,唇角突然一翘,露出个十分微妙的笑容:“不过这是多年顽疾,我不通医理也知不好痊愈,你可还愿意一试?” 萧启平刚要说话,忽然从大观礼外跑来一个宦官。 此人上气不接下气,顿时跪倒在了阶下,声音几乎破了:“陛下!陛下不好了----!雁门关丢了!骁骑卫的主帅开关迎敌,现在广武城已经没了!” 歌伎与舞女们蓦然停止,四座皆惊中,萧演没握住酒杯,那白玉制成的杯子猛地坠地,清脆地碎了。 他不可思议道:“什么?!他怎么敢----!” 萧启琛突然站起,一股气冲到头顶弄得他脚下一软,险些又跌倒:“阿晏不会这样做,父皇!其中一定有地方出错了!” “不能再撤了!”苏晏抹掉脸上的残血,瞳仁中倒映出摇曳的火光,“雁门关是最后一道底线,哪怕引他们往东去,这里也绝不能丢----” “小侯爷,那胆小怕事的郡守早就跑了,或许朝中现在已经误以为我们丢了雁门关。”雁南度不屑道,“此番若不是那人下了个劳什子命令……并州的外军也不会丢盔弃甲这么快!平时畏畏缩缩躲在后头,逃命倒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