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友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为将军解战袍。”  一个帮竹马赢天下的烂俗故事。

22
    萧启琛打了个哈欠,对苏晏道:“最后父皇累了,喊豫哥哥替他继续听,自己躲回西殿小憩去了。”

    苏晏坐在他对面,给萧启琛倒了口茶,道:“你也辛苦。”

    他难得名正言顺地回到金陵,虽是公务,万事都有沈成君做主,轮不到他下令,苏晏乐得清闲,索- xing -想法子给萧启琛递了张字条,约他下朝会后金陵城西烟雨楼一叙。

    再见萧启琛,苏晏觉得他似是有了些变化,但说不太上来,好似没以前那么- yin -郁了,心道果真离了明福宫,对萧启琛有好处。

    听了对方喋喋不休这许多,苏晏敏锐地抓到重点,疑惑道:“陛下对赵王很重视啊?”

    “重视归重视,态度还是暧昧。”萧启琛拈起碟子里一颗蜜枣吃,他还是改不了小时候馋嘴的习惯,聊天时非要吃点什么,“父皇这半年来三天两头去承岚殿,问我书读得如何,住着还习惯吗,想去哪儿玩,好似突然对我特别上心,弄得我惶惶不可终日。”

    苏晏感叹道:“一视同仁不是很好?”

    萧启琛塞给他颗花生,兀自道:“旁人看来这许是天家少有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他越是这样‘雨露均沾’,豫哥哥心里越不高兴。”

    赵王萧启豫,自当年萧启平眼盲后便俨然以东宫之位自居。而立之年,府上育有二子一女,既是长子,还建有战功,怎么看都应当是储君的不二之选。萧演一直不吭声,两三年的,萧启豫还能自欺欺人,说是考验自己……

    但一转眼,连他素来瞧不起的萧启琛都快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陛下莫不是有自己的考量?”

    萧启琛闻言冷笑一声:“按下葫芦浮起瓢,哪有这么好的事?他再把我逼下去,四书五经每天轮着看,搞不好豫哥哥就要以为我想掀了他的位子----我才不给自己找麻烦。”

    言毕,似乎想到了不祥的将来,萧启琛心有戚戚地喝了口茶。抬眼见苏晏正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萧启琛干咳两声,僵硬地转移话题:“……不提这个,以后再说。我今天听他们吵了一早上,究竟出什么事了?”

    苏晏被他牵着鼻子走,立刻忘了没说出口的恨铁不成钢,一板一眼地把“突厥可汗死了,大儿子想抢王位,不让弟弟归国,于是秘不发丧,但当妈的偏袒远在他乡的儿子,觉得失去良机后这辈子也回不了突厥,派人来向南梁皇帝要人,结果还没走到金陵就被抓住了”的事娓娓道来。

    他说得慢,表情又认真,萧启琛听了一遍就知晓了经过,觉得比一早上的收获都多。

    苏晏说完后,口干舌燥地猛灌一杯茶。然后两人面面相觑,用眼神默默达成共识,都认为这不是他俩能说了算的事,议论再多也白搭,不如聊些别的。

    旧友阔别小半年重逢,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而在这两人的私密谈话中,苏晏也没有提那一封信。他不说,萧启琛也默契地仿佛把它搞忘了似的,好像他们之间从不存在一副因为深夜想念而信手绘出的梅花。

    “……你还记得韩广大哥吗?”萧启琛蓦然提了一个人名。

    苏晏一愣,点头道:“是殿下当初的伴读,我记得的。”

    萧启琛从他对面的位置挪到苏晏旁边,压低了声音:“上个月十五,我去平哥哥府上看他,就见韩大哥在。他如今是扬州别驾,听说平哥哥纳妃,专程从扬州赶来拜访。我见他欲言又止,故意约他私下会面,却不料果真有话要说。”

    苏晏简直烦死了此人故弄玄虚地卖关子,径直将一颗蜜枣塞进萧启琛嘴里:“别闹,吃完就说,莫要扯远。”

    甩给他一个眼刀,萧启琛把蜜枣咽下去,附在苏晏耳边含糊道:“他说当年的事,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是谁指使小宦官毒害平哥哥,他已经有眉目了。”

    萧启琛说话时呼出- shi -润的热气,吹进他的耳蜗,苏晏半边身子因为这动作一软,但另一半却如遭雷劈,刷拉一下清醒了。

    他不可思议地拔高了音量:“是谁?!”

    萧启琛缩回旁边的位置,无辜地又啃了颗花生:“韩大哥还在收集证据。他对平哥哥真是忠心耿耿,若此人能为我所用,不失为一件好事,我得想想办法……”

    他一时说漏了嘴,发现后猛然停下,对上苏晏揶揄的神情,萧启琛硬着头皮道:“干吗?”

    “殿下有雄心壮志,还要对我藏着掖着?”苏晏说这话时带着一抹戏谑的笑,然后不等萧启琛回答,自顾自道,“或许不被赵王注意到才好,韬光养晦,多年后或许才能去争那一席之地……你是这么想的吗?”

    萧启琛眨了眨眼,失笑道:“你若不怂恿,我也想不到这么多。”

    苏晏摇头道:“你不是安于现状之人,我也不是。”

    “那之前你说的还作数吗?”

    他先是一愣,旋即想起自己那天失去理智后的“肺腑之言”,太过冲动,但字字都是发自内心,否认自是不能,不如坦诚。苏晏垂眼,声音平稳:“我说过的话都算数,你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都给你。”

    萧启琛一抿嘴,露出个苏晏很是陌生的神情来:“……我若是也想要天下呢?”

    狡黠地上扬着的唇角,还有那双微圆的、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无辜的杏眼,叫人无法逃避。此时夕照西山,金光从烟雨楼的窗外洋洋洒下,萧启琛坐的位置正好逆光,他的泪痣赤红,生生添了几分妖异,不依不饶地等一个回答。

    苏晏的目光长久地在他脸上停顿,那些胆大妄为的念头争先恐后地窜出来,张牙舞爪地按住了他的理智。苏晏觉得萧启琛好像特别能玩弄人心,可他却在心知肚明中,甘愿地站在了萧启琛的旁边。

    幼时被欺负了立刻去告状撒娇的孩童,躲在饮马池闷闷不乐的少年,跪在明福宫里被打得皮开肉绽,被冷眼以对却仍然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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