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静淞一早就跟着辛同舒出城跑马, 路上回来时遇到一直长到升到路上的花枝,她当时兴起一跃便折了下来。 打马回头,她看着辛同舒笑道:“咱们出来一趟,就算再近也得给大哥带着礼物不是?我辈文人, 皆以簪花为好。同舒,你觉得这花大哥戴在头上怎么样?” “不怎么样。”辛同舒看着那花粉嫩的颜色,知道秋静淞是在为昨日邀约林说也没来的事故意埋汰人,便不去接她这个腔,反而说:“二哥,大哥没你白, 你戴才好看呢。” “哼。”秋静淞低头, 看着手里的花枝, 实在不舍得扔, 便说:“那回去了咱们让他以此为题赋诗一首。” “这个可以。”辛同舒说完,听到身后有车轱辘碾石子儿的声音,连忙回头顺便驱马让路。 宽不过一人长的小路上居然驶过去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辛同舒拉着缰绳往秋静淞身边靠, 嘀咕道:“今儿是怎么了, 清河好像来了很多贵人的样子。” 他们早上出城时还没遇上这样的情况呢。 “谁知道又有哪个没事做跑来这里吃灰了。”秋静淞说着, 不经意地抬头,微风拂帘,她这睥睨模样正好撞进了马车中的少女眼里。 惊鸿一瞥。 赵萦突然起身打起车帘就要往外看。 她身边的男子有些奇怪,“萦儿, 你做什么?” 赵萦趴在马车窗口, 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看着后头越来越远的人, “表哥,我看到了一个好好看的人。” 曹奚不信,“这等边塞之地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看的人?” “真的有。”赵萦回过身来,她不知道自己脸都红了,只是认真的说:“他拿着一枝花,骑在白马上,一双明眸,眼神从下往上挑那么一下……” 赵萦突然捂住了脸,奇怪,怎么她的心也跳的这么快了。 曹奚愣着,而后一笑,“呀,萦儿这是想要嫁人了。” “才没有呢。”赵萦嘟了嘟嘴,转过身去不想理人。 马车进城后,直接被辛家军领去了别苑。曹奚带着赵萦一前一后下车,在原地等到后面那辆车上的司礼太监下来,才一起进门。 原本安静的小园中,宾客满朋。 赵萦落后曹奚半步,四处看着,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拉住曹奚的衣袖跟他咬耳朵,“十二皇子殿下住的地方还挺雅致。” 曹奚轻声回:“他毕竟有他舅家照顾呢。” 来到正厅,跪坐在上头的是今日主持仪式的庄王爷,而他旁边则是年仅十四的七公主程婧。 曹奚不敢正眼冒犯公主,只粗略一望便低下头,脱去鞋履后带着赵萦行叩拜之礼。 庄亲王便借着这个机会给程婧小声介绍:“在前头的是曹氏的儿子曹奚——就是赵家负责编史的那个曹氏。后面的女孩儿是江氏的女儿赵萦,她是来给你们兄妹画画像的。这两人啊,缺一不可,尤其是曹奚。曹奚从八年前就进宫负责记录皇子日常,今日得有他手书,你兄长的青礼才能名正言顺。” 程婧点头,把话一一记下后朝他二人说:“起来入座吧。” 曹奚遵命,带着赵萦退到殿中围席的最后一排。 “七公主长得真好看。” “嗯,她像玉家人。” 有些弱不禁风,软软的,看起来不是很能经得住事的样子。 “那十二殿下会长成什么样?” “不知道,以前他一直一个人躲着,我也没见过。” “他会很有气势吗?” “大概还是会有京中公子们的风采吧。” 兄妹俩本来在窃窃私语,听得前座人的一声轻咳,连忙住嘴。 赵萦小心翼翼地抬头,往四周一瞧,眼神立马被吓了回来。乖乖,刚才才没注意,现在一看可不得了,几乎是郴州所有的权贵都到了现场,她不出意外,还看到了鸿州玉氏的人。 她一边感慨七公主的脸型果然和他们一样,一边又觉得奇怪,怎么还有几个生面孔? 听辛戚说明钟一杳是秋静淞的师长后,庄老王爷便立马将他安排在了自己右手边的第一个座位上。 可钟一杳年纪大了,近几年身体又愈发不好,还不习惯跪坐,呆了一会儿起身就想回去。 庄王爷还在问程婧话呢,瞟见这么一下,连忙也跟着起身,“老先生去哪儿?” “回屋喝药去。”他摸着渐渐有下垂感的胃,人难受得厉害,语气不免不好,“你们这些人啊,还说是什么士族大家,上人家拜访连个帖子都不递,平白无故折腾人。” 庄王爷这辈子见多了恃才傲物之人,对钟一杳的性格也不以为然,仍旧和气地说:“实在是今日春光大好,时辰又对,我才如此心急的。” 实际上,庄王爷只想赶紧给这孩子定下,免得耽搁一日就多一日的风波。 他那日,是先接到给十二皇子赐名的谕旨再见到来告罪的付卿书的。他听付卿书说了前因后果,得知天子的态度后,不免多想。他揣摩着天子的性格,越想越觉得后怕,一看谕旨上也没说是让谁去,就自个儿把这名头顶上了。庄老王爷十分自傲地想,除了他,谁还有资格给十二殿下主持青礼?他手脚麻利地将此事与季氏族内报备,又亲自去礼部对着各位官员好一番纠缠,不过半日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奉阳。 一到郴州境内,因为消息已经从奉阳中传了出来,所以庄王爷接到了辛氏全族的盛待。庄王爷也想给十二皇子造势,再度启程时又把这些人带上了。 他们在路上走了三天,高高兴兴地到时,却听本地的官员说:“殿下一早就出城跑马去了。” 跑马好,跑马代表性格活泼嘛。庄老王爷一点儿也不丧气,他反而指挥着下人把别苑清扫一新,又拉着程婧说话。 看着妹妹长得这么好,庄老王爷也不免想象哥哥是何等英姿。 听在这里驻兵的司马辛戚说十二皇子殿下忠义有智,神清气秀。庄老王爷不免觉得这其中他的老师肯定有一番功劳。 他对钟一杳极具好感,所以看出来他是真的不适,便也没有强留。 只是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也有些心焦起来。 这孩子,怎么玩起来就不记得时间呢? 秋静淞和辛同舒回城时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 问了守在城门处等着他们的守卫才知道,原来这些贵人都是来找秋静淞的。 难不成今日还有好事不成? 抱着怀疑的心来到别苑,一进门就发现奴婢之中都多了好些穿着内侍衣服的生面孔。 她一想,转身便让辛同舒回去,同时又把手里的花给他,还嘱托他再来时一定记得把林说请来。 辛同舒答应了。等他转身回去,秋静淞立马冷下脸,她把马丢给下人去喂,疾步走向正殿。 她心里正琢磨着呢,一到门口,就撞上了来回走着的庄王爷。 无所事事看着门口发呆的赵萦被惊得第一时间抓住了曹奚的手,“哥,有美人!” 曹奚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别乱说话。” 十二皇子的模样跟七公主一样像玉家人。 可他的眼睛,却生得是一双双凤眼。 他眼光奕奕,气质清冽,如一块还没被磨润的玉石,带着锐气。这种锐气曹奚也从别人身上见过类似,却都与这位十二皇子不同,大概是融入了本人性格的原因吧?这种独特让曹奚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他,就算别过头去,脑子里还是他。 肤白貌美地少年庭前而立,那是何等芳华英姿。 有美人——赵萦确实没说谎。 庄老王爷见她粗服乱发却不减风采,又回头再看了看程婧的模样,回头盯着她上挑的凤眼,一时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十二殿下哦。” 他伸手过来就想抱人,秋静淞却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看着满堂都着着正装站起来一同行礼的人,特别注意了一下他们衣服上的纹路。 辛氏,玉氏,唐氏,刘氏,还有礼部的官员…… 低眸瞥到庄老王爷衣上的麒麟衔兰,秋静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抬眼问道:“可是哪位叔公?” 从十四岁时起,秋静淞就利用吸气吐气将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眉毛也做了一些修饰,就是这么久的准备让她在这么多士族的眼皮底下,有了挺直背脊理直气壮摆架子的底气。 “诶。”庄王爷擦着眼泪,看着秋静淞这身打扮,心里心疼脸上却笑道:“殿下一早去哪儿玩了啊?” 秋静淞摇头,“随便跑跑。”她脱鞋进屋说:“叔公今日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叔公心里急,叔公一想到你,就只想快点来见你。”庄王说着,吸着鼻子又哭了。 秋静淞不知道他的悲伤从何处来,有些无措。她想着,还是说正事的好,“叔公可是来给我行青礼的?” 这招果然有用,庄老王爷立马抬头说:“对,你这不十六岁了嘛,你父皇刚好也给你赐了大名……”说着,他又转头去对那些从宫里带来的内侍说:“给殿下的礼服呢?快拿出来。” 秋静淞出去得早,他们等的也久,一些事宜其实都准备好了。 庄王爷捧着秋静淞的皇子礼服,看着他感慨道:“不知道殿下长这么高了,有六尺吧?也不知道这衣裳能不能穿。” 秋静淞不搭腔,她伸手把衣服接过说:“孤先去洗个澡吧。” 庄老王爷叠声答应,“好好好,应该这样。” 秋静淞眼睛都没瞟一下,直接出了门。 等他走远了,庄王爷咋嘴,把手背在身后走了两圈,突然对坐在一起的辛戚和易希说:“殿下怎么看起来,性格有些怕见生人?” 按照他的预想,就算不该扑在他怀里哭一通,也得热泪盈眶啊——不不不,真那样也不好,太没骨气了。可刚才那般,又着实冷淡…… 辛戚的族兄也问他:“可是因为我刚才没有介绍自己?” 辛戚只是尴尬的笑。 易希知道,这些人的具体身份秋静淞肯定认出来了。可她就是嫌弃这么些人来之前不打招呼,所以故意不搭理。 坐在最边上的玉春明捡着果子吃,心里对着旁边来问他的兄弟也是无语。 “按理说殿下应该过来跟我们一一见礼啊。” 还见礼呢,他当时第一次来也不是被反手来了个下马威?真是没见识。 这小子有主意得很,可别想拿什么场面制住他。还想在他面前拿乔? 现在好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得跟着他的举手投足来了。 秋静淞回屋洗完澡,离巧摸过来给她穿衣服的时候还说:“其实你现在可以告诉他们你是女孩子的,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不用了。”秋静淞面无表情地拒绝,同时也挡住了她想给她扎头发的动作。 从镜子看自己的脸,虽然还有女气,可更多的人一眼望过来,会觉得她是个男孩儿。 秋静淞摸了摸整个形状都改变了的眉毛,站了起来。 她早已及笄,而今天却还是她行青礼的日子。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却记得程十二的生日该是十二月初八。 她这次再次回到前厅的时候,所有人都无比专注地看着他。 神情比方才认真了一倍不止。 “濯水洗三清,望周知我族先灵……” 她下跪时慢了一拍,旁人猜测她大概心里有怨。 “今有来宾亲朋见证……” 她只是稍微撇了撇嘴,旁人就心想她是不是不开心。 “我族季氏十二子季长芳……” 她听完这个名字后皱眉,旁人更是惊呼他大概是不满意。 “少年十六,当束发。” 等庄老王爷抄着手挽起她的头发,秋静淞突然笑了。 这……这突然笑又是什么意思? 头发梳好后,庄老王爷懒得管一直骚乱的看客们,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礼成——” 虽然还未成年,但现在这一刻,没有人再会忽视他了。 秋静淞感谢地朝着庄王一拜,起身回头时望见辛同舒和林说趴在院墙上看着他。 旁边还有许多小孩子。 辛同舒丢了丢手里的糖,一点儿也不介意他老爹此时脸上吓傻的目光,笑眯眯地说:“来,都说说,哥哥刚才教你们什么了?” 只听得那群孩子一个个嘻嘻哈哈地喊了起来: “长芳殿下千岁!” “臣给长芳殿下请安!” “长芳殿下今天真好看。” 辛同舒手一抖,抛起来的糖差点没接住,“喂,这句话我可没教你。” “别耍宝了。”林说歪了歪手里的花枝敲了他的头,转手取出弓,将其作箭对准秋静淞,“笑青,我辈文人,皆簪花为好?” 力道不大,秋静淞上前接住花枝,拈花戴在发间抬头一笑,“大哥,你也是个小气鬼。” “前两日爽约确实是我不对。”林说忍不住大笑出声,“大不了赔首诗给你。” 秋静淞笑着,听到身后传来的话又冷下了脸。 “这就是长芳殿下结义的两个兄弟?” “若是看得上眼提点一般也就罢了,何必做出跟平民交好自贬身价的事呢?” 周围窃窃私语,赵萦却什么都听不到。 她从侧面看着少年执花而立地模样,恣意潇洒。 她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见的究竟是何人的同时也在想,或许,或许长芳殿下在清河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现在看起来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