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静淞回房换了身骑装, 至于头发, 因为还是有些短,索性拿逍遥巾绑了起来。 往靴子里塞了把短刀, 再把包袱收拾好,她转身, 发现程婧站在门口看着她。 程婧拽着衣袖,眼眶通红的,在于秋静淞眼神对上的时候还害怕得瑟缩了一下。 似乎有些不自在, 她低下头,瓮声瓮气地问:“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性格的多样性, 这种前后的差距一直让秋静淞觉得程婧的身体里其实有两个人。不过非得来说, 程婧现在这种小怂包的样子秋静淞虽然看不惯, 但心中不自觉升起的怜惜也是真情实意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走到她跟前, 秋静淞拢了拢程婧上衣的领口, 再握着她的双肩把她上身掰直, “别想其他的, 你好生在这里待着等我, 回来了, 我有话跟你说。” 程婧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抬起头时, 泪眼朦胧, “你答应我绝对不能出事。秋静淞, 你要记住, 如果没有你,我就活不成了。” 秋静淞这次没有去反驳,轻轻地说了声“好”。 她还要去见一趟钟一杳。 老爷子最近的房间里,满是药香。 秋静淞来时见他蹲在案上抓着一把药材在嗅,地上也是随处可见的瓶瓶罐罐,便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唤了一声:“师父。” 钟一杳似乎知道她的来意,眯着眼睛看到她包袱款款,问道:“这么着急走?” 秋静淞实言相告:“我怕有人会死。” “死?你我大家都得死,迟早的事。”钟一杳的这种想法在某些地方竟跟陈林渍芳那个师侄高度重合。他嘀嘀咕咕,翻身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丢了出来,“你这一去,也算入了江湖。江湖上喜好用毒的人不少,百里氏虽说是名门圣手,未必就有操守,这百草丹你拿着防身,六个时辰吃一粒,能在药效期间抵御百毒。” 秋静淞看了一眼,仔细收好,“多谢师父。” 钟一杳别扭地哼哼两声,拿出一个白瓶子又是一扔,“别说师父没用,比不过人家,这罐子你也一并拿走吧,里头的药粉能解水里的毒。” “真的?”秋静淞这回拿双手捧着,喜不自胜,“这可太好了。” 钟一杳其实是不怎么满意的,“就是解人身上疫症的药我还没研究出来。” 秋静淞已经够满足的了,“也没关系,能够让还未中毒的人正常生活也是好事。” 钟一杳看着她嘿嘿一笑,“要是能死一个人,我说不定就可以了。” “师父。”秋静淞直到他这话也不是真心,所以拖着长音喊了一声。 “哪有疫病不死人的?”钟一杳把脸一虎,还瞪她,“就你自己,没事儿乱想,整个人都拖瘦了。” “清河的大家都很好。”秋静淞知道自己是进入了一种太过理想的状态——这也是近日所见所闻叠加起来的。尤其是从坤河回来后,她没见到一个百姓,都会想起梦里焚城的火,烽火台上的烟,以及大街小巷的尸体。 她就像是被蛇咬过的人连绳子一起惧怕。 “如果你觉得这次去了能解你的心结,便去吧。你身边的展正心既然不在,就带着巧姐儿一起,她已经去准备了。”说完他还往地上砸了两枚铜钱,“我卜算过了,你这次出去,有惊无险!” 这句话也算安了秋静淞的心,“谢师父。” 钟一杳很是受用地抚须,“我听闻,你在城里交了一个朋友?” 秋静淞点头,“是个益友。” 钟一杳好奇,“你们二人身份天差地别……你让他怎么喊你的?” 秋静淞也很尴尬,“师父也知道我并无名字,只好让他唤我阿拾。” “这怎么好?”钟一杳皱眉,一脸不赞同,他又好像想到什么,半晌没说话,还是离巧过来时发出的动静让他回神,这才咳了一声,对着一直站在门口等候的秋静淞说:“我给你取个表字,叫【笑青可好?” 秋静淞一愣,又有些好笑地说:“师父,我有一个姐姐,排行第五的就叫程青。” 钟一杳皱了皱鼻子说:“那不是刚好?你这个表字正好可以煞他一煞。” 秋静淞听此,便没拒绝,只当是哄老人开心了,“多谢师父赐字。” 钟一杳是长辈,肯赐字自然是好的。 离巧站在院子里,看见他们俩情深意浓,忍不住张嘴提醒道:“该走了,辛司马刚才让我过来喊你呢。” 钟一杳这才惊觉,他看着秋静淞问:“你刚才站了有多久?” 秋静淞摇头,一撩衣摆跪下,给他磕了个头,“师父,徒儿去了。” 钟一杳看着少年俯身,此时心中竟生出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中的万般不舍了,他又忍不住唠叨,“百里氏是宋国人,对你这个赵国皇子未必有好意,你又有求于人家,这一趟怕是得吃点苦头。” 秋静淞的脸上并无异色,“我不怕。” 钟一杳眼神微闪,心中似有所动,“你啊……”他哑着嗓子,挥手,“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秋静淞起身,轻应一声,转身与离巧一同离开。 少年人总是走得干脆的。 辛戚和陈雪寒已经这次备好的五十精兵已经在城外等候了。 因为是想把辛同舒作为最后一张“底牌”,辛戚让他混在那五十精兵中,没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可真等秋静淞一来,辛戚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世上有哪个父亲会像他一样狠心啊。 “殿下。” “清河接下来便仰仗辛司马了。” 在秋静淞打马带着人远去的那一瞬间,辛戚差点没忍住冲了上去。 他死死拽着缰绳,一方面忧心儿子,一方面又不知回家后该如何面对两位夫人。 不,他不能光想自己。十四殿下千金之躯以身犯险,本就是为民,他辛家可是百年将门,何以在大意上还胜不过稚儿?他不能光想自己,他身后,还有清河满城的百姓等着他呢! 辛戚抬头,虎面生威,整顿好左右后气势汹汹地回城。 不知境内林中是否还有罗哉探子,秋静淞一行人是踏着月色出行的。又因为时间赶得紧,陈雪寒在询问过秋静淞的意见后并未休整,连夜赶路,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在路边的小店中落脚。 实在是因为马有些受不了了。 在店中稍作休整,吃了东西喂了马再打个盹,陈雪寒继续带着一行人赶路。 出了清河境内,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这样紧赶慢赶,陈雪寒是在第三天进入百里氏山庄落座前头的那个小镇。 也不知道跟百里氏见了会发生什么,秋静淞决定就在镇中休息半日,等精神头都养好了,明日一早再去拜会。 五十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为了不太引人瞩目,陈雪寒建议是把人每三五个人一个小队,前后分时间去镇里不同的店铺投宿。 他和秋静淞一样,为了安全起见,尽量把百里氏往最坏的地方想。 秋静淞最后是和离巧、陈雪寒三人一起进的城。她在回房休息的时候,还问陈雪寒要了一份地图。 第二天,天高气爽。 一早,秋静淞就和陈雪寒带了几个人去城外的百里山庄。其余的将士们都跟着留下的记号有意无意地或是在不远处或是直接隐匿进山林间。 他们有约定,遇到危险就放信号。 陈雪寒牵着马,先一步在百里氏山庄的门前停下。 他回头,与随后赶来的秋静淞叫唤了一个眼神。 昨日来时,陈雪寒又去周边打听了,近日百里山庄并未有任何异动,也没有生人出没,这让他们当时提出来的所谓要求看起来,就是为了想试探赵国皇子是否真心。 这是陈雪寒第三次来,作为向导,他熟门熟路地上去敲门。 百里氏或许早就料到他会再来,还未报明身份,门房刚看到陈雪寒的脸就把人迎了进去。 正堂的大厅之中,有一个长髯汉子横刀坐在上头。 “陈雪寒,这次你可不会再忽悠人了吧?” 秋静淞扫了他一眼,心知这便是之前提过的百里氏现在的掌门人百里玄了。 陈雪寒摸了摸鼻子,只讪笑一声。他微微往后侧身,露出秋静淞半头,“大哥说笑了,上次是我不好。您看,我这次回去可是真的跟皇子殿下说了实话。殿下心忧百姓,又仁心诚意,知道您的要求后,便跟着我快马加鞭赶过来了。” 百里玄在看到秋静淞的第一眼就站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脸上有惊有喜。 “你……你真是赵国的皇子?” 秋静淞对他这个说法眉头微皱,只是想起钟一杳说过百里氏是宋国人,便没那么在意,轻轻点头,举手抱拳说:“还请百里家引慈悲为怀,救我清河百姓。” “好说,好说。”百里玄一摆手,双眼仍黏在秋静淞身上,看了她大半天后才转头对陈雪寒笑道:“兄弟,你这次可没叫个贴了人皮面具的西贝货来骗我!” 陈雪寒嘴角微抽,有些尴尬地说:“上次是我失了诚意。” “诶,既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也就不用再提了!”百里玄摸着肚子,回头,又盯着秋静淞上下打量。 秋静淞直觉觉得他的眼神不对。 那是一种被压抑住了的狂喜。 她心里想着,嘴上也直接问了出来,“百里先生看着孤是有话要说?” “那倒没有。”百里玄“嘿嘿”一笑,像刚反应过来一样吩咐厅中小厮,“去花厅中把备好的酒席上了。” 他对秋静淞拱手行礼说:“关于清河的疫病,我还不是很了解,不如就请殿下随我去桌上谈?等我备好了药,下午就可以跟您走。” 这句话算是点到了秋静淞现在的死穴。 这是她跑这一趟的目的,她没理由拒绝的。 “便有劳先生费心。” 这次为了保险起见,她在来时还给陈雪寒和离巧分了一些钟一杳给的百草丹。想来就算酒菜中有加别的东西,也是不怕的。 “我不知道殿下口味,所以就简陋地准备一些寻常菜。”百里玄把人带到花厅,落座时还有些拘谨。 其实他这句话也是自谦了。观桌上菜品,有鱼有肉,卖相虽然普通,也可是寻常人家吃不到的级别了。 “孤不好美食,日常也是随便吃的。”秋静淞在他身边坐下,随手翻了翻碗筷,发现竟然是银制的。 百里玄介绍说:“我听说宋国皇室饭桌上就是每人一把银筷,想来赵国也是有这个规矩的?” 秋静淞没在宫中生活过,可她家确实有这个规矩,不过是仆人拿着试毒用的。 “这筷子不归孤用。”她说了一句,百里玄立马笑着接话,“是了是了,哪里有皇子殿下亲自试毒的道理?想来我也是道听途说。来人,快给殿下换双筷子。” 陈雪寒坐在下手,暗想原来上次就是这么被百里玄试出来的啊。 高门大户的规矩,果然多得慌。 秋静淞拿了新筷,为了表示,还带头夹了一口菜吃。 百里玄见了,更笑得不见眉眼,他又举来酒壶问:“殿下可用饮酒?” 秋静淞答:“孤修身,戒酒。” 她不喝,离巧也不喝,便只有陈雪寒笑哈哈和他对饮。 喝了两盅,许是觉得没意思,百里玄又拉着秋静淞问:“殿下,我听说你是赵国身份最尊贵的殿下?” 秋静淞动作一顿,不甚在意地说:“都是皇室子弟,哪里分得高低?”说完不等接话,她又立马问:“百里先生对赵国很感兴趣?” 百里玄说:“江湖人嘛,心里其实对什么国没有那么在意。我以前一直在宋国,现在也心血来潮,想跟陈小兄弟一样去赵国看看。” “先生可有妻儿?” “有,好多呢。” “赵国人物风情皆好,等清河事了,先生不如就在我赵国住下?” “好说好说,到时候若是有机会,肯定得麻烦皇子殿下的。” 秋静淞微笑,借着这个话头又问:“先生这次一直让孤亲自前来,可是为了考验孤的诚意?” 百里玄摇头,不假思索地说:“就算殿下不来,我也是会去的。只不过嘛……” 只听一声异动,陈雪寒和离巧落座之处竟出现一个窟窿把他二人毫无防备地就给吞了下去。 秋静淞一惊,刚想站起来所坐胡椅上机关响动,她的双腿身体立即都被扣住了。 百里玄笑着,这才把话说完,“能让你送上门,可不更轻巧些?” 秋静淞抿紧嘴,转头也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百里玄哼哼一声,拍了拍她的脸颊说:“陈雪寒是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的油子了,我早料到你们身上有解毒之类的药丸,所以并未下毒,而是设了这机关。现在看来果然有用,殿下您觉得呢?” 秋静淞不理他,趁现在还能动,她伸手拿了附近的馒头咬了一口。 百里玄先是一愣,立马又被她这个行为逗笑了,“想保存体力多吃两口?放心,我不会饿着你的。你对我有很大的用处,我会以礼相待的。” 秋静淞鼓着脸颊细嚼慢咽,在喝了口水后问:“宋国还是罗哉?” 百里玄挑眉,拖来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哪国朝廷?” 秋静淞并不看他,挑了口菜吃,笃定地说:“你是军人。” 百里玄稀奇地“啧”了一声:“这你又是哪里看出来的?” “看来确实是军人了。”秋静淞突然笑了,“孤没看出来,孤在诈你。” 百里玄面色一沉,直接把秋静淞手里的馒头打掉,“皇子殿下,你似乎还看不清现在的形势?惹怒我是没有好下场的。” 秋静淞拍了拍手,还十分讲究地把衣服上的面屑一点一点地抖了,她又问了一遍:“所以,是宋国还是罗哉?” 百里玄眼睛微眯,道:“百里氏是宋国人。” “哦——”秋静淞点头,“所以是罗哉咯?” 百里玄这次直接拍桌而起,“你还在跟我耍心眼?” “孤总得知道孤该知道的东西。”秋静淞靠在胡椅上,她慢慢抬头,过了那么久后再一次看向百里玄,“清河的疫病是你们故意设下的局?” “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百里玄俯下身,不轻不重地拍着秋静淞的脸说:“从现在开始你别想再见到任何人。” 秋静淞却一边自说自话一边点头,“嗯,看来你们就是故意为了引孤出来没错了。” 百里玄忍着,到底没有动手。他眉头一横,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来啊,把这个什么殿下绑了丢阁楼里去!” 啰啰嗦嗦地,着实烦人! ※※※※※※※※※※※※※※※※※※※※ 我似乎跟青字杠上了,艾玛 书名的事,跟编辑说了,编辑说这么久了不建议换,然后我又去翻了各种起名100种技巧什么的,发现真的不知道要是改能叫啥,所以还是继续顶着轻松文的名字写正剧吧 被骗进来的不好意思。 其实写的时候觉得秋姐姐欠欠的,下一秒就要被百里玄打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