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郎愣了愣,连忙去扶,“这是做什么?” 要知道,原身可是叶家的小太阳,所有人都习惯了围着他转。叶小郎如此“纡尊降贵”,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关大郎颇有些不适应。 叶三姐收回手,低低地说:“你便受着吧,应该的。” 叶凡直起身,认真道:“这次多谢姐夫出手相助。倘若事情顺利,不出月底,我便将钱如数奉还。”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满是坚定,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还有欣慰。 用过午饭,一家三口相伴着出了叶家窑洞。 叶三姐仰起脸,瞧着天上的日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天有眼,我叶家算是有望了。” 关大郎附和地点点头,“岳丈做了大半辈子善事,合该有好报。” 叶三姐偏过头,对上自家夫君粗犷的脸,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幸亏二小不像你。” 关大郎嘿嘿一笑,“我也觉得,还是像小舅子好,白白净净,跟个读书郎似的。” 叶三姐笑了笑,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着儿子,边走边同夫君念叨家常。 “来年多孵几只小鹅,若能卖上钱,便把大小、二小送到学堂去。” “都听你的。” 第6章 长安侯 【这算是……见面了?】 叶凡说要卖酒,并不是简简单单放到柜台上等着顾客上门。那样卖得太慢,也会糟蹋了叶老爹的心血。 他结合着现代的营销策略,整出来一套完整的方案。一旦成功,不仅能筹出工钱,还可以大赚一笔。 唯有一点,需要时间。 关大郎带来的钱,着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也不打算再拖,当天下午便让于叔把长工们叫到酒坊,按照记工册上写的,一个钱都不少地发给了他们。 大伙拿到了钱,对叶凡千恩万谢,口中连连称着“叶小善人”。 叶凡站在磨盘上,哭笑不得。这些工钱本来就是他们辛苦赚的,现在倒弄的像他施恩似的。 肖大郎站在人群前面,扯着嗓门问:“少东家,这酒坊还开不开了?若是开,肖某还跟着您干!” 这话一出,人群中有片刻的寂静。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着叶凡的回应。 叶凡笑笑,自然是要开的。 他读了七年的酿酒工程,又有胖团这个金手指,放眼整个大晋朝,说起酿酒,恐怕没人比他更专业。 不过,他并没有直说,而是装作无奈的模样,朝大伙拱了拱手,“若是开,还请诸位兄长再来搭把手。” “一定一定。” 汉子们嘴上应着,心里却大致明白了----这酒坊八成是开不起来了。 唉,叶家几代人立起的招牌,眼瞅着就要砸喽! *** 叶凡从酒坊出来,已经到了后半晌。 他也不急,慢悠悠地沿着起起伏伏的沟壑往家走。 “胖团,在不在?” 黑痣隐隐发热,胖团软软地应道:“在的,凡凡。” 叶凡扑哧一声,笑了。 昨天还是“叶凡”,今天就升级成了“凡凡”,外星光脑还挺会攀交情。 胖团感受到他的情绪,从黑痣里拱出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那谄媚的小样子,还真是…… 叶凡怎么也没办法把它当成一个冰冷的机器。 “我大概多久能换到时空穿梭机?” 柔和的光团诡异地顿住,半晌,才传出一个心虚的声音:“这个……要看收集蘑菇的速度,早一天攒够点数,就能早一天完成交易……” 叶凡觉察到似乎哪里不对,正要问,胖团突然喊道:“凡凡小心,前面有坑!” 叶凡脚下一顿,这才发现,他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坑边,再迈一步就要掉下去了。 黄土坡上,这样的沟壑不知凡几,这也是田地不好耕种的原因之一。 因着这个小小的插曲,叶凡没再追问,暗自琢磨着先把酒坊的问题解决了,然后就尽快收集蘑菇。 正好,村子北边就是韩岭山,山上应该有不少。 胖团悄悄松了口气,怂怂地缩回黑痣中,继续装死。 叶凡爬上高坡,便看到了自家窑洞。 此时,木门外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正扯着门上的铜铃敲着玩。 远远地看到叶凡,小家伙一阵风似的冲过来。 许是跑得太急,小小的人儿被土疙瘩绊了一下,重重地扑到地上。 叶凡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快步走了过去。 不等他扶,小锤子便无比熟练地撅着小屁股爬起来,顶着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凑到他跟前。 “大娘子来了!”小家伙压着声音,紧张兮兮,“正在炕上坐着,说是还要走,明儿个要顾铺子……” 叶凡从记忆里搜罗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叶家大女儿,原身的长姐----叶大姐。 叶大姐在县里开着一家小小的食肆,前堂后厨就她一个人,整日里起早贪黑赚些辛苦钱。 想必她是听说了“古董”的事,今日才匆匆过来。 别说小锤子,就连叶凡都有点紧张。 在原身的记忆中,叶大姐就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那种与生俱来的严肃感,会让人不由地提起小心。 叶凡进门之前特意整了整衣裳。 叶大姐听到动静,利落地迎上去,一迭声地问:“工钱发得可还顺利?可有人为难?银钱可够用?” 不等叶凡应声,她便从腰间取出一个鼓鼓馕馕的钱袋子,袋绳解开,露出里面的碎银子。 “铜钱不好带,我换成了这个,你先拿去使,若是不够……铺子里还有。” 此情此景,叶凡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叶大姐日子过得并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身上穿着旧衣,颜色褪得厉害,头上也是素得很,一双手又粗又红,二月里还生着冻疮。 叶凡从脑海里翻出有关她的记忆。 大姐夫姓樊,本是县中富商,只是前几年摊上了官司,不仅丢了家财,还赔上了性命。 这些年叶大姐独自教养儿子,奉养婆婆,还要打理食肆,不过三五年的光景,却像老了十几岁。 不难猜到,这些钱多半是她攒来给樊大郎念书的,兴许还借了一些。 这,就是亲情吗? 叶凡鼻子一酸,一声“阿姐”自然而然地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来自现代的“叶凡”,还是土生地长的“叶小郎”了。 叶大姐对上他闪动的眸子,眼角现出深深的笑纹,“这是怎么了?好像一百年没见过似的。” 不是一百年,是从来没见过。活了二十六年,他从未体会过这种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这两日算是补回来了。 叶凡笑着,把钱袋推回去,“工钱已经发了,接下来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这些钱阿姐还是拿回去罢。” “买种子,交春税,居家过日子,不都得花钱?”叶大姐白了他一眼,“何时学得这般客气了?” “不是客气,我已经有了主意。” 叶大姐拿眼瞅着他,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相信。 叶凡知道她不好打发,只得挠挠头,一五一十地把计划跟她说了。 叶大姐听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面色复杂地感慨道:“当真是长大了。” 叶凡嘿嘿一笑,知道她这是认可了。 叶大姐看着他,难得笑了笑,“得了,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也就不多说了。” 叶凡也咧开嘴,笑得和和软软,尤其是那双尖尖的小虎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叶大姐打开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一双厚底单鞋,开了春正穿;一身青色夹袄,袖口往里缝了一截,能多穿两年。 余下的便是各色零嘴,外加十来个成人拳头那么大的白面包子,不用问,一定是干菜油渣馅的,原身的最爱,叶凡也喜欢。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做多了放不住,你先吃着,过几日我再托人给你捎。” 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叶凡只有乖巧点头的份。 长姐如母,半点不差。 想起那个只比原身小上两岁的外甥,叶凡转身进了侧间。 里面是个小书房,书案、橱柜都是用上好的樟木打的,原身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进去一次。 立柜里放着笔、墨、砚台,还有一摞摞的毛边纸、白生宣,叶凡零零散散抱出来一大堆。 “给大郎带回去。” 叶大姐小心地理了理,挑眉道:“都给他,你用什么?” 叶凡咧了咧嘴,玩笑道:“阿姐还不知道我么,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叶大姐被他逗笑,珍而重之地把东西包起来,“回头大郎考上功名,叫他来给你这个舅舅磕头。” 叶凡咧嘴,“状元公的头,我可受不住。” 姐弟两个全都笑了起来。 临别之时,叶凡又向叶大姐交托了两件事。 一是酒坊的酒。 那些酒原本都是好的,却被黑心伙计掺了水,正经酒楼不收,散卖又费时费力。 叶凡想着,干脆送到叶大姐的食肆,跟客人事先说明,贱价卖了,多少能收回一些本钱。 二是之后的计划。 叶大姐的食肆地方不大,每日里来来往往的贩夫杂役却是不少,叶凡想借着这个便利散播一个消息。 “就说叶家小郎让人坑了,淘到一箱子假古董,如今家里只剩下几缸状元红,八成得卖了换粮食。” “真这么说?”叶大姐再三确认。 “真这么说。”叶凡咧着嘴,儿戏似的。 “你就不怕坏了名声,没有小娘子敢嫁你?”叶大姐把包袱放到牛车前面,挨着酒缸坐下。 叶凡笑脸一僵,尴尬地摸摸鼻子----他还真不怕。 叶大姐把他的反应当成了害羞,亲昵地理了理他的鬓发,温声道:“你好好的,有事托人捎信。” 叶凡笑着点点头,“阿姐快走罢,别乱了黑。” 于叔拍拍牛背,“走喽。” 老黄牛垂着脑袋,“哞哞”地叫了两声,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叶凡站在高坡上,看着牛车缓缓走在蜿蜿蜒蜒的黄土路上,渐渐地变成一个细小的点。 夕阳的余晖落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远处的丘陵,近处的田地,滔滔不息的黄河水,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