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姜破上得有些魂不守舍。 回去宿舍的路上, 宁烊感觉到他情绪低落, 便让他妈专门拍了一条吃得快的小视频，问道：“破哥，看儿子吗？” 视频里吃得快藏在沙发角落，朝镜头探出浑圆的脑袋, 非常给面子地喵了一声。 姜破被这声猫叫喊得回了神，拿过宁烊的手机把视频看完。 “是不是比你上次见它又胖了点？”宁烊问。 “嗯。”姜破应了声。 当初给猫取名叫吃得快还真是取对了。 它不仅吃得快, 还吃得多, 每天两顿并一顿的吃法，不胖才怪。 见姜破目光落在手机上久久没有移开, 宁烊问道：“今天要去我家看看它么？” 按平时, 宁烊说出这样邀请的话, 姜破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但今天他却只是紧绷着脸，好像有点出神。 “……破哥？”宁烊又叫了他一声。 “嗯。”姜破抿了抿唇, 又应了一声。 宁烊停下脚步, 转头看他。 不知僵持了多久, 宁烊才长长叹了口气, 说：“发生什么事了？” 姜破其实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从早上从办公室回来开始他就有点不对劲，闷了一天没跟他说话。 开始宁烊还以为是因为他爸来参加家长会的缘故, 但现在看来, 似乎和他有关。 “……宁烊。”姜破开口的刹那才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干, 他不安地『舔』了『舔』下唇，目光直视宁烊，“有个事儿, 你必须现在就得告诉我。” “好。”宁烊点头。 “高考志愿……你打算报哪所大学？”姜破问。 宁烊微微一怔。 这个问题姜破问过他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感觉如此慌『乱』过。 最终，他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姜破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冷笑道，“你他妈是没想好还是根本没打算考？” 宁烊瞳孔一缩，下意识去拽他的手：“破哥，我……” “别叫我！”姜破想甩开他的手，但到底没狠得下心这么对他，只能咬牙切齿地说，“宁烊烊，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 “还是像你之前一直做的那样，给我，或者说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什么时候觉得累了、想离开了、想分手了……”姜破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就毫不犹豫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心里都抖了一下。 即便知道宁烊不是这样的人，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茫然，以及胸口压抑得快要爆开的怒火，让他无法理智应对现在的情况。 人在盛怒之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把锋利锃亮的尖刀，伤人也伤己。 “当然不是！破哥，你先听我说……”宁烊知道如果姜破有朝一日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有些慌张地解释道。 “好，你说。我倒要听听你想说什么！”姜破瞪着他。 宁烊垂着眸，才在姜破的注视下缓缓解释道：“破哥，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妈身体不好，不能过度劳累，也不能去外面工作。如果我去上大学了，家里怎么办？我妈谁来照顾？平时吃穿用度和日常开销，谁来管？” 姜破一直以为宁烊的『性』格是因为儿时的经历所致，却从没想过，他小小年纪就已经被生活与现实磨平了棱角。 他肩膀上压的东西远比他复杂得多，也沉重得多，不管睡觉还是吃饭，他一刻都没有轻松过。 姜破皱着眉道：“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是你男朋友，我可以……” 他刚想说自己可以帮忙，就被宁烊打断了话。 “破哥，”宁烊抿着唇，只有此时此刻，才能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一丝应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执拗与倔强。他轻声说：“就算是男朋友，我也不想……欠你什么，你明白吗”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骄傲与自尊是与生俱来的，是刻进骨子、融入血肉的，就算被生活压弯了腰，不堪重负，也不允许自己向任何人低头。 转学来七中前宁烊就安排好了自己未来的路，把成绩故意考差也是为高考失利做铺垫。 然而他没想到姜破会成为那个意料之外的意外。 他不止一次动摇过，在姜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在他充满向往地告诉自己未来有多美好的时候，在他认真挑选学校、替他考虑离家路程的时候……宁烊甚至都有过抛下这里的一切和他走向未来的念头。 但是不行啊。 因为不管去到哪，他身上总会有一根线，牢牢牵在家里。 就像他说的，他妈妈的病，他们家的开支，都像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在了线的那一端。 姜破绷起的脊背微微一松，明明才走了没几步路，他却感觉好像刚刚跑了五公里似的，精疲力尽。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宁烊，仿佛一只被主人丢弃在街头的小狗，眼神中带了点茫然和失落，轻声问道：“……那我怎么办？” 宁烊睫『毛』轻轻颤了颤，良久才抬起头看他。 “我怎么办，烊哥？”姜破又问了一遍。 “破哥，就算我不上大学，我们也可以在一起。”宁烊说。 “……还有个办法。”姜破说。 “不行。”宁烊隐约猜到了什么，皱眉说。 “为什么？你不上大学，我也不上了！反正老子成绩本来就不好，能不能考上一本还是个问题。”姜破理直气壮地说，“你想去做什么？要打工还是兼职？我和你一起！” “不行！”宁烊态度坚决。 “凭什么？”姜破不解，“老子就是想和你一块！有什么问题？” “……”宁烊对于他的无赖行为简直无可奈何，叹气道，“破哥，你先别冲动……” “我没冲动！我想和你在一起，这叫冲动？”姜破沉声说，“相反，我觉得现在是我十八年来脑子最清醒的时候！” “……”宁烊沉默了。 姜破现在正处于一点即燃的阶段，宁烊无法和他好好沟通。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的时候气氛也非常僵硬。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发生的第一次争执，也是第一次冷战，仿佛时间又倒回到了大青山那天，连吹在脸上的风都夹杂着冰凉的雪渣子。 回到家，秦曼已经做好了晚饭，招呼道：“烊烊快来吃饭。” 宁烊洗了手在饭桌前坐下。 明明从中午之后就没怎么吃东西，饿得都快前胸贴后背了，但他看着满桌子菜，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秦曼解了围裙在对面坐下，夹了一颗红烧狮子头到他碗里，说道：“学习累了吧，多吃点。” 宁烊僵着手拿起筷子，忍着反胃低头咬了一口。 他妈妈的手艺应该是极好的，平常宁烊最多能吃三碗饭。 但今天，不知是不是菜的味道不一样，宁烊吃完就感到一股酸腥在胃里翻腾。 冲去厕所吐干净后，秦曼担忧地给他倒了杯温水，一边拍着他的背问：“是不是受凉了？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吐了？还是这个肉不新鲜不好吃？” 宁烊喝了半杯水才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默默摇了摇头，半晌低着头说：“妈，你也知道了吧？成绩的事。” 他早就知道，如果开家长会，他故意把成绩考差的事一定瞒不过他妈妈。 他也做好了跟他妈妈坦白的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在这之前，他会和姜破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 “妈妈不怪你。”秦曼叹了口气。 她了解她儿子，虽然平时嘴上不说，但对于她和这个家，他心里是最在乎的。 所以当他们班主任说宁烊的成绩忽然下滑且一直没有提升的时候，她立刻就猜到了他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 但她能怪他吗？ 不能。 她只是怪自己。 没有能力给儿子一个幸福完美的家庭，甚至还因为自己的病连累他。 “妈，我早点高中毕业，就能早点找一份工作，以后我们就不用看宁家的脸『色』了。”宁烊轻轻拉住秦曼的手说。 “妈知道，但是烊烊……”秦曼拍了拍他的手，拉了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说道，“你知道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不是你是否优秀，成绩是否名列前茅。妈妈最大的愿望，只是希望你能一直开心快乐，每天都没有烦恼。” “但是很抱歉，因为爸爸妈妈的原因，你的成长并不幸福，对此妈妈已经觉得非常对不起你。”秦曼神情温柔而缱绻。 “妈……”宁烊垂眸道。 他想说这不是她的错，他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幸福得每当在夜里被噩梦惊醒，都会觉得庆幸和满足。 “烊烊，你知道吗，妈妈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枷锁。我已经锁了你这么多年，不应该再把你拴在自己身边了。”秦曼弯下腰，抱起刚好蹭到脚边的小猫，塞到宁烊怀里，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论是宁致远，还是妈妈，都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所以，烊烊，大胆地往前走吧。”秦曼微微一笑。 宁烊抱着猫，一时竟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也不必再说。 原来一直以来，将他困在巨笼里的始终是他自己。 这种心情就像低头时，发现缠绕了自己一路的线头正捏在自己手里，一切都豁然开朗。 而云层拨开，漏出浅浅金光的刹那，宁烊心中蓦然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他抱着猫起身，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刚要解释，就听秦曼笑道：“把猫一块带去吧，小破也好久没见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