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到过年, 万家万户喜气洋洋, 小区里随处可见鞭炮的残渣,红彤彤像一团破碎的火焰,在风里飘了一地。 宁烊避开几个在楼道口玩炮仗的小孩,刚要上楼, 就被于叔喊住:“小烊回来了?” 新年这段期间于叔的活是最多的,因为大家都讲究辞旧迎新, 趁这个机会把家里的器具翻新一下, 或干脆重新做一套。 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宁烊也会上门当个帮手,虽然干的都是简单轻松的小活, 但也能稍微给于叔减轻点负担。 “嗯, ”宁烊应了一声, 说道,“我上去放个书包就下来。” “不用不用!今天不忙, 我一个人也能做得完。”于叔连忙摆摆手, 脸上『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 “前两天我朋友给我捎了两幅对联, 托大师写的,我给你妈留了一副, 你带回去看看她喜不喜欢?” “……”宁烊看他从背后拿出一卷对联, 有些哭笑不得地接了过来。 专门在这里等他放学回家, 就为了给他妈妈送一副对联。 亲自上楼敲个门也比这省事啊! 不过宁烊也清楚于叔的想法,确实,有时候不说破反倒是好事, 至少还有个朋友或邻居的名义留在身边,如果说破了,可能连仅存的这段关系都会化为泡影。 宁烊拿着对联,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于叔。” “这有什么好谢的。”于叔笑了笑,想起往年过节他们似乎都不在家,便问,“今年你和你妈妈什么时候回老家啊?我再给你们弄点饺子,带着路上吃?” 他沉浸在自己的喜『色』中,没有注意到宁烊听见这话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抿了抿唇说:“不用了。于叔,那没别的事我先上去了。” “哎,好好,回去吧。”于叔没有半点被拒绝的难过,笑呵呵地挥手让他上楼。 如往年一样,她妈妈在过年前会采买许多年货,一些放进冰箱,一些包装好了等着送人。 宁烊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就看见旁边竖了只行李箱,应该是刚拿出来,上面还有一层灰没来得及擦。 他动作顿了顿,从刚才开始盘桓在心头的躁意忽然扭开开关,有了可以发泄的地方。 “烊烊,是不是你于叔又给你送东西啦,他也真是的,自己留着不就行了?”宁妈妈从厨房探出头,说道,“我刚好包了点饺子,等下你给于叔送下去?” 宁烊站着没动,过了片刻,忽然抬头问:“他又给你打电话了?” 宁妈妈笑容微微一凝:“烊烊……” “说了什么?和以前一样,大发慈悲让我们回老宅过年?”宁烊语气略带嘲讽。 “烊烊,这是妈妈当初和你爸爸约定好的,每年都要带你回老家一次,而且爷爷『奶』『奶』都很想念你,听话,好吗?”宁妈妈摘了围裙,走过来拨了拨他的头发——又是个充满安抚『性』的动作。 “不要提他,他不是我爸。”宁烊冷声说,片刻嘴角又带了点讥讽的笑,“他和那个女人结婚多久了?三年?到现在还指望前妻去哄老人开心,他也好意思?” “烊烊!”宁妈妈皱眉,第一次对宁烊厉声喝止。 宁烊无声看着她。 一时间,屋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宁烊绷紧的肩头骤然一松,疲惫席卷而来,由内而外的,还有那么一丝冷。 好像哪扇窗户没有关紧,寒风顺着缝隙摧枯拉朽地吹进来。 他默默放下手里的对联,在经过妈妈身边时略停了停,低声说:“抱歉……我只是想在家里和你一起过个年。” 关门的瞬间,宁烊听见他妈妈发出一声长且慢的叹息。 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对这种情况感到无可奈何。 下学期就是高三前最后冲刺,因此各科老师留的寒假作业都挺多的,光卷子加起来就有五十几张。 但这点任务量对宁烊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毕竟二中之前是出了名的地狱模式,他一周左右也基本能把作业全部刷完,现在换个普通模式应该更加绰绰有余。 结果半个小时后,宁烊卡在第三张试卷的最后一道数学题上,半天都没能理清思路。 他『揉』了『揉』眉心,又看了几分钟后终于停笔放弃。 其实在做第一张试卷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有点心不在焉,原以为只要投入学习就能慢慢清空大脑,只可惜他硬着头皮做了两张,也没能达到任何效果。 宁烊靠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拿起手机。 刚放假,夕阳红老年社交群里还有一堆兴奋的人在冒泡,只是话题从学校变成了家里的大小事。有说今晚饭菜吃什么的,有说寒假打算去哪玩的,有说过年等着抢红包的,大家似乎都对这个春节充满了期待。 宁烊看了会儿便退了出去,下面还有个消息数量“…”的小群——这是当时裘顺为了发表自己补课心得创建的,后来就衍生成了裘顺和姜破吹牛『逼』、他和胥宏宇旁听发666的四人小团队。 从车站分开到现在,姜破一直没有给他发消息。 这才平常是很少发生的,因为姜破总能找到数不清的话题来找他,宁烊虽然嘴上嫌他烦,但每次打开微信还是会第一时间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只是当他点开小群,往上划着看聊天记录的时候,却发现了姜破在群里活跃的身影。 大约是十分钟前,他发了好几张照片,镜头是从上往下拍的,一堆装备整齐摆在地上,还能看见他两只鞋尖。 宁烊虽然不太懂,也能从那个滑板看出这些都是滑雪装备。 -六六哒:破哥你这次要去哪个滑雪场啊? -jump:大青山那个 -六六哒:那还挺远的啊,坐火车吗去吗? -jump:自驾,除夕当天出发 -六六哒:我去,这么酷!我也想去嗷嗷嗷啊嗷嗷嗷!! -jump:算了吧,我可不像连续二十九个小时都跟你待在一个车厢 -六六哒:@胥@o2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记录断在这里。 后面姜破就没有再回了。 宁烊看着聊天界面,反应过来姜破似乎在和他闹别扭。 既不找他聊天,看到别人艾特他,干脆就不回复了。 真幼稚啊,连生气都这么幼稚。 不和他一起出去玩就不理人? 宁烊有点好笑,点开姜破的微信,发了条信息过去。 -o2:在忙? 如他所想,姜破这次没有秒回,而是隔了两分钟才回复。 -jump:嗯 -o2:那等你忙完了再来找你 -jump:忙完了 宁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o2:当天几点出发? -jump:问这干嘛?你又不去 -o2:帮你祈福,一路顺风 -jump:……『操』,别是半路失踪吧 -o2:这可不是我说的 -jump:…… -o2:我过年要去我爷爷『奶』『奶』的老宅,可能得待个一周左右,我不放心我妈一个人在那儿 以宁烊的『性』格,能说出这段类似解释的话已经算不容易。 更别说这句话的信息量还挺大的。 姜破砸了咂嘴,盘腿坐在沙发上,聊天框的话删删减减,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回复。 宁烊过年要回老宅,和他妈,他要是走了,他妈就得一个人在那。 一个人?那他爸呢? 他忽然想起开学前,班级里流传的很多关于转学生的传言。 比如市重点高中转来的,在外面打死过人,被学校劝退,比如是单亲家庭,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他妈一个人打工养家,找拖关系才把他塞进七中来。 如果没见过真人,光听这些传言,就会觉得这转学生挺不是东西的。 后来姜破和宁烊逐渐熟起来后,知道他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于是那些有的没的话他更是彻底不信了。 但现在想想,没准有的内容还真有一定的可信度? -jump:行吧,不强求你了,到时候哥给你拍点照片,你发发朋友圈,就假装你也去过了 -o2:我是白痴吗? -jump:这可不是我说的 不愧是社会哥姜破,这么一句话都要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宁烊无声笑了笑,感觉闷了一晚上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姜破果然是他沉闷生活里的调味剂,不高兴了『舔』一口,连灵魂的颜『色』都能亮几分。 除夕当天,宁烊和妈妈吃好午饭,刚回到房间,就看见楼下驶来一辆黑『色』奥迪,车牌尾号是熟悉的零一二四。 他站在窗口居高临下望着,果然不久后,就从驾驶座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 宁烊唇边溢出一声冷笑。 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当然不会浪费时间亲自跑来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接前妻和他的叛逆儿子,能让司机来一趟估计已经是他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很快,门铃声响起,他听见妈妈走去开门。 司机姓李,往年也是他来接人,因此一进来就非常客气地和他们打招呼。 “先进来喝杯茶吧。”宁妈妈招呼说。 “谢谢,不用麻烦,我先帮你们把行李拿下去。”小李说。 “宁致远在哪?”宁烊忽然站在门口问。 小李跟在宁致远身边也挺久了,所以对他们家的关系也非常清楚,一听他这么问顿时有点尴尬,只能笑道:“宁总还在公司加班,让我先送二位去申城。” 宁烊眼尾撩起一个冷诮的弧度。 那个女人没得到二老认可,过年不能回老宅,恐怕又是气愤又是不甘,宁致远这会儿估计绞尽脑汁哄娇妻呢,哪有空管他们? 小李犹豫了一下,还想给宁烊父亲说好话:“……其实宁总也特别想念少爷。” 想个屁! 宁烊冷着脸,二话没说回房间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