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安国公钟世德以邪术借命续命，引发全城百姓恐慌，也惊动了宫里的皇帝。 雷霆震怒。 这可是数百年前就曾经惹得六国动荡的妖术！被借命的还是大周朝最尊贵的金枝玉叶！ 先前皇室式微，昭和公主的身份仿佛不值什么，可是如今安国公已经交出了爵位和兵权，皇帝哪里还肯再继续忍气吞声？就算不为了女儿，只为他自己的威严，他也绝不可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揭过去！ 于是，在满城百姓的瞩目下，皇家禁卫连声招呼也没打，风风火火地就闯来围了国公府--当然如今已经不能叫国公府了。 钟老爷在后堂听见动静，气得当场摔了药碗："禁卫军？围府？楚弘先还真是翅膀硬了！" "老爷，已经闯进来了！"管家在旁急得脸色发白。 国公府失势，奴才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钟老爷冷笑："闯进来就闯进来，他们还真能捆了我去过堂受审不成？如今我也不做官了，御史台能把我怎么样？" 正说着话，秦夫人和钟苓一边一个扶着老夫人急急慌慌地闯了进来，七嘴八舌的也不知是谁在吵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又惊动了禁军了？" 管家忙道："听说是借命的事传出去了??" 秦夫人脸色一变，忙挥手撵了丫头们出去。 老夫人手中拐杖一顿，厉声问："这种事，是哪个往外传的？" 管家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是??听人说。是昭和公主亲口说的。她还说什么饮过孟婆汤，记忆受损??" "简直荒唐！"钟老爷气得想摔东西，手边却没有什么可以摔的，只好拍桌。 老夫人死死地盯了他一眼，咬牙道："就算荒唐，也是你们自己先荒唐的！她再怎么不好，那也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谁让你们把她给得罪死了？" 钟老爷正没好气，听见这话又是一阵怒气上涌："谁敢得罪她？她连野男人都带回家来了，咱们说过她一句重话没有？" 秦夫人和钟苓忙也跟着附和。 管家在地下跪着，心里默默地道："不但说过，而且还喊打喊杀的，最后还给人下毒毁容了。" 老夫人显然也知道这些事，虽没反驳钟老爷的话。脸上却更加难看了些。她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沉声道："事到如今，那些事也都不必提了。我看那孩子对樑儿还有几分真心，如今也只有樑儿能救咱们家了。" 钟老爷拈须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秦夫人心中一跳，忙道："那也得樑儿有心救咱们家才行！自从老爷被削爵，他就一声不吭地跟着那妖女搬了出去，这几天总共才回来了两趟！依我看??" 话未说完，老夫人已厉声打断道："他不回来，就去求他回来！他是你的儿子，难道你连一句劝他搬回来的话都不敢说？" 秦夫人不敢反驳，只得唯唯应着。 这时凶神恶煞的皇家禁卫却已经闯了进来。进门不打躬不问好，一径便上前拿人。 "放肆！"安国公一甩袍袖，威严地坐了下来："拿我？我钟家世代忠良，数百年来忠心保国，何曾有过半分私心！如今你们这些小人仅凭几句市井流言便要拿我，恐怕难服民心吧？" 禁军头领闻言冷笑："钟老爷，如今难服民心的是您！空明和尚已经招认了，您犯的那件事究竟是市井妄言还是确有其事，去刑部大堂上分说明白就是了。" 刑部！ 钟老爷脸色微变。 刑部审案的手段，他可是知道的。虽然那些人从前在他跟前一个个缩头缩脑跟小耗子似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真的小耗子。 不能去刑部。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钟老爷咬牙，沉声道："如今这大周朝，竟已经无人会当差了么？擅闯朝廷命官府邸，连声招呼都不打？" 禁军头领嘲讽地笑着："我等奉旨前来，这便是招呼过了。何况??朝廷命官府邸？如今朝廷命官不是不住在这儿嘛！" 安国公卸职，钟家的"朝廷命官"只有钟樑一人了。如今谁都知道钟樑跟着昭和公主去住了别苑，哪里还能顾得上老宅这一头！ 禁军头领没了耐心，大手一挥："带走！" 带走。 安国府已经不是安国府，府里的家丁护院们当然也就没了跟禁军叫板的资本。禁军奉旨拿人，谁敢拦？ 钟老爷一拍桌子站起来，撑开架势似要动手，却被秦夫人哭着拦住了："老爷，您的身子??" 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这条命，苟延残喘已是不易，如何还能与人动手？ "权儿！权儿呢？"秦夫人急得直哭。 可是不管她哭得有多厉害，该抓走的还是要抓走。 钟苓倒是想反抗，可是长剑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禁军一脚踢飞，人也万分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不过片刻工夫，一家子老弱妇孺已经被禁军"护送"着，惨兮兮地离开了那座不久前才刚刚换下"安国府"门匾的宅邸。 看着那两扇红漆大门被贴上了封条，看着禁军手中明晃晃的长刀紧贴在自己身后，钟苓又急又怕，禁不住嚎啕大哭。 这时候秦夫人却已经收了泪，露出了当家主母端严的神色："哭什么？等你二哥回来，这帮狗奴才怎么抓的咱们，还得怎么把咱们送回来！" 钟苓一边擦泪一边嚷："二哥？二哥顶什么用！他就只会撑架子打打杀杀！" 秦夫人脸色一沉。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不顶用。可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况，她指望的是儿子吗？ 她指望的是秦家！ 安国府削爵以后。钟权就以探望表弟的名义住进了秦家。凭着他与秦家那个宝贝疙瘩秦箴的交情，在秦老爷子面前说几句话还是可以的。 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如今安国府遭逢大难，秦家怎么可能不管！ 想到此处，秦夫人便觉得心里有了些底气，看到两边的禁军也不觉得那么怕了。 老夫人被两个仆妇搀扶着，提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着。嘴里念叨的却是钟樑："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自家孩子，怎么可能不管？这会儿他肯定已经知道消息了，说不定正往回赶呢??" 钟老爷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钟樑，他真的会管吗？ 两个月前为了那个山戎女子，他不是已经闹到要割血断亲的地步了吗？若不是老夫人拼死拦着，那小子说不定真的能把自己从族谱上划出去，从此再不做钟家人！ 一个对钟家有着如此强烈的怨恨的人，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回来力挽狂澜吗？ 钟老爷有些不信。 "不对！"他忽地又叫了出来。 秦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忙问："什么不对？" 钟老爷却不想回答，胡乱地摆了摆手。 这件事，不对啊。 一个用情至深的人，会在短短一两个月之内迅速忘记故人。转而去同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吗？ 钟老爷自认做不到如此，相信他那个一根筋的儿子更加做不到。 所以这件事一定有蹊跷。要么情是假的，要么??人是假的。 人是假的！ 钟老爷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紧。 她没有命。她在那一天死了，与那个山戎女子差不多同时。她醒来了，却忘记了从前的事。 所以，她到底是谁？！ *** 钟家全府下狱，满城百姓拍手称快。 昭和公主的品梅别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蒹葭叫人支了鱼竿，懒洋洋地靠坐在池边的柳树下，钓鱼。 那鱼钩上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放。 柳儿手里拿着一方没绣完的帕子，眯着眼睛直打哈欠："钓鱼不用饵，公主这是在学姜太公呐！" 钟樑从远处走过来，摆手示意柳儿退下，自己在蒹葭的身旁坐了下来："既然要作钓鱼的样子。为何不认真钓几条？咱们晚上也好添一道鲜鱼汤。" 蒹葭撑开眼皮看了看头顶的柳枝，懒懒地道："那鱼多疼啊。" 钟樑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会悲天悯人了？" 蒹葭忽然坐了起来，向他一笑："不饿的时候，说句好话谁不会？" "是，你说得都对。"钟樑的脸上笑意更浓。 蒹葭敛了笑容，看着他："那边，抓起来了？" 钟樑一顿："是。" 蒹葭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神色平淡："那你还不快去救？进了刑部可就麻烦了。" "无妨，"钟樑满不在乎地道，"皇上要保住贤良宽厚善待老臣之名，就必然不会让钟家太狼狈。至少祖母和妹妹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蒹葭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钟樑也不揭穿她，撩起衣摆径直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微凉的风从他那边吹过来，将两个人的气息纠缠到了一起。蒹葭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让。如避蛇蝎。 钟樑察觉到了，心中一阵失落。 这时凉亭那边忽然跑来一个小厮，急急地道："钟将军，您家??二爷求见。" 钟樑皱了皱眉，对这个称呼很不满。 安国公的爵位没了，"世子"当然也就没了，这实在是一件大不幸；安国公没了兵权，他这个"钟小将军"终于可以把那个"小"字去掉，这似乎又是一件大喜。不管怎么说，叫"钟将军"都是没错的。 但，这是在公主的别苑啊，直接叫"驸马"不是更合适吗？ 不用说也知道，这肯定是蒹葭的吩咐。 钟樑叹了一口气，低头向那个重新躺下去闭目养神的女子看了一眼，跟着小厮快步走了出去。 门外确实是钟权，还有脸色微白却似乎比从前胖了一圈的秦小公子。 三人在门房里见了面，钟樑也没有请二人进园子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就问："来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钟权急得满脸通红，"你知不知道父亲母亲还有祖母他们都被抓起来了？就因为那个??那个妖女说了几句妖言惑众的怪话！" 钟樑平静地道："二弟，公主是不是在妖言惑众，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你说什么？"钟权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钟樑看着他，神色冷然："'借命'确实有之，公主也确实是在彩舆之中死过一次的，她何曾说过半句谎话？" 钟权气急败坏："这种事??这种事她怎么会知道？是你告诉她的是不是？！" 钟樑冷冷地笑着，语气有些嘲讽："我倒想告诉她，可是这种事哪里用得着我说？若是换了你，最宝贵的东西被人'借'走了。你会察觉不到？" 秦箴在旁听到此处，不禁抚掌大叫："真有'借命'这回事啊？那个妖怪真的被姑丈借过命？那她怎么又没死？" 钟家兄弟两人都没理他。 钟权瞪大了眼睛，半是惊恐半是愤怒地看着钟樑："所以，你知道她会把事情说出去？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你为什么不管住她！" 这话说得有点蛮不讲理了。 但钟樑也没打算讲理。他只是闲闲地看着桌上粗糙的木纹，漫不经心地道："管不住。" "哈哈！"秦箴忍不住笑了一声。 钟权却笑不出来。 "钟樑，父亲被抓了！母亲祖母妹妹都被抓起来了！你怎么可以这般无动于衷！"他拍桌站了起来，厉声怒吼。 钟樑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没有无动于衷啊，我很难过。" "你！"钟权气得险些吐血。 周围却无一人与他同心。钟权自己生了老半天的闷气，还是不得不冷静下来，怒声喝道："如今钟家只有你还是官身、只有你手中还有兵将！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出面救父亲，你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们被人动大刑吗？父亲尚在病中，母亲祖母妹妹都是女子，你怎么忍心??" "我怎么不忍心？"钟樑反问，"女子受刑，我又不是不曾见过。二弟放心就是，这世上的女子多是比男子更耐痛的。男子受得住的刑，女子也一定受得住。" 钟权大惊失色："你--你疯了！那也是你的母亲和祖母??" 钟樑冷声打断道："你错了，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可是??"钟权开口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堵住了。 已经到了连这种话都可以说出来的地步了吗？ 大家是亲兄弟，不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面子上总该留几分余地才对啊！ 钟权下意识地握手成拳，黯然良久："大哥，你，就为了那个山戎女人？" 钟樑不答。 钟权忽然脸色一变，又急问道："再不然，就是为了独占山戎的宝物？你想脱离安国府，凭一人之力征服天下？" "哈！"钟樑忽然笑了，面上的嘲讽毫不掩饰："事到如今，你们还在相信那个无稽之谈？你们还以为凭着手里那些兵、凭着安国府的数百年荣耀，就能成为那歌谣中传唱的平定四海之人？" 这次轮到钟权不说话了。 钟樑看着他，脸上的嘲讽渐渐转为怜悯："利令智昏，果真如此。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能赐予你平定四海的神力？山戎那首歌谣中唱的是'四海安宁'！钟权，你何曾见过靠杀戮得来的安宁？" 这种话，钟权是听不进去的。他看向钟樑的目光里，依然充满了怀疑。 毕竟，那首歌谣，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心里，成为了他这些年来所有美梦的源头。 "勤劳的牧羊人，是星空下最美的生灵； 白玉的山岗，是神赐予他们的家乡。 牧羊的少女，是天神最喜爱的女儿； 红色的月亮里，藏着四海安宁的秘密??" 歌谣是陌生的曲调，带着草原的苍凉味道，不知最初是由什么人传入中原的。 一开始并没有太多人留心，直到有人无意间闯入了山戎的国土，见到了那座纯白如玉的山岗-- 一个接一个更惊人的猜测渐渐地流传开来。 玉山，天神，四海安宁?? 这天下，真的已经四分五裂了太久太久了。"一统四海"这样的诱惑，哪个胸怀壮志的人能抗拒得了呢？ 钟权越想越是入迷，双拳攥了又攥，看向钟樑的目光愈发不善。 钟樑知道他心中所想，忍不住又是冷笑了一声："只怕，要让你们失望了。钟权，那首歌谣在山戎儿童口中已经传唱了几百年，就像咱们的神话传说一样，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牧羊的少女'可以指任何一个山戎女子，并非特指你们认定的那一个；'红色的月亮'唱的是有着红色沙滩的月亮河，并不是指什么形似月亮的宝物；'四海安宁的秘密'指的是勤劳善良爱护河水便可代代安宁??事实不过如此，其余的一切都是你们妄想出来的。" "不！不可能！"钟权拍桌站了起来，脸色由红转紫，十分难看。 钟樑怜悯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他自己的心里却更加难过了起来。 钟权低下头喃喃许久，忽然又向前跨出两步，抓住了钟樑的肩："不对！如果这首歌谣那么简单，你当初为什么不跟父亲说？" "我当初也不知道，"钟樑冷冷地看着他，"那首歌谣我先前并未完整地听人唱过。我是昨晚才知道的。" "昨晚？"钟权脸色微变，"你见山戎人了？山戎人果然还没有死绝？" 钟樑甩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道："牧羊的少女。" "什么？！"钟权瞬间跳开一步，脸色都吓得白了。 刚刚虽然说了"牧羊的少女"并非特指，但在此之前钟家诸人心中认定的牧羊少女却只有一人。 那个最喜与羊群为伍的、深深地爱着月亮河的少女，所有山戎百姓当自家女儿一样宠爱着的小公主，蒹葭。 歌谣是她解的，所以，她回来了？厉鬼索命吗？ 那?? 钟家还有活路吗？ 钟权心里"嗡嗡"地响了一阵子，忽然又蓦地一惊，如梦方醒："我差点被你骗了！" 死人如何还能回来？最多是所谓的"托梦"，那也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钟权摇头甩开心中那一丝恐惧，看着钟樑冷笑道："你也不必巧言狡辩。大哥，离了安国府的势力，以你一人之力恐怕成不了事！我劝你最好还是清醒一点，设法救出父亲、扶持咱们钟家东山再起，否则你所有的野心都不过是空谈！" 钟樑抿唇一笑，低头不语。 钟权重新坐了下来，向他伸出了手："拿来。你不去我去！" "什么？"钟樑皱眉。 钟权嘲讽地看着他："大哥还学会装傻了？兵符！父亲留下来的兵符！除了你手中的那三万精锐，还有咱们钟家多年经营的人脉、父亲带出来的那些将领、从伏虎军走出去的兵??如今他们都在你的手里握着的吧？到这时候了，你还不拿出来救父亲？" "真是对不住。那些兵符和信物，我都给公主了。"钟樑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出，像是说起随手给公主送了支簪子一样无所谓。 钟权大惊失色："你你你--" "你"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该说不信吗？ 可是信不信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钟樑既然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绝不可能去救父亲了。求情不可能，围城兵谏不可能，造反更不可能。 他投靠了昭和公主。 怎么会这样！ 朝中明眼人都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钟家即便被削了爵位缴了兵权，实力依旧不容小觑，靠的便是那些将领和那些散布在大周每一支队伍里的伏虎旧人。 只要有他们在，钟家东山再起并非不可能！ 可是，钟樑竟然把这样大的一张底牌送给了昭和公主？！ 他要做什么？ 钟权觉得自己一定忽略了某种思路，待要细想时脑海中却又只剩了混沌一片。 倒是秦箴忽然又在一旁拍桌大笑起来："高明！大表兄，高明啊！" "他哪里高明了？！"钟权急问。 秦箴扶着桌子站起身，一脸佩服地向钟樑拱手："献出钟家兵符，助昭和公主入主东宫，将来这天下还不全是钟家的？" 支持：↘完♂本♂神♂立占↙喜欢本站的朋友可以多多推荐给更多爱看书伙伴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