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流言来应对流言。国公府这是准备把她推出去替死了。 天下百姓无不畏惧"妖孽"。只要把这个罪名安到她的头上，国公府解释不清的那些事也就可以顺便推给她。到时候只要把她杀了，国公府的这场危机也就可以安然度过了。 至于宫里的态度，蒹葭也不敢抱任何希望。就凭大周皇帝那个软弱劲儿，估计会比安国府还着急砍她。 局势，不太妙啊！ 不过，她不惧。 在栾荣生再次开口之前，蒹葭平静地笑了一笑，淡淡道："多谢你还肯回来同我说这个，这件事我自有主意--" "公主！"栾荣生惶急地打断了她的话，伏在地上哀哀痛哭："公主，从前千错万错都是荣生的错，求您不要赶我走！哪怕让我牵马坠蹬、或者回楼里做个洒水扫地的小伙计也好！公主，臣离不开您啊??" "哼！"钟樑在旁边忍无可忍地咳了一声。 栾荣生只装作听不见，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蒹葭别扭地向后退了两步，眉头越拧越紧："栾荣生，你不必这样。我身边有的是人，不缺人牵马坠蹬，也不缺人洒水扫地！" "可是您从前最喜欢的是我！"栾荣生忽然抬起了头，"或者也可以说，您最喜欢的一直是我！您的第一个男人是我，陪伴您最久的人是我，您欢喜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我！我不信您这么快就把从前的事全都忘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钟樑的脸色。却始终没能看出什么。 倒是蒹葭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她冷笑着，鄙夷地向栾荣生横了一眼："我确实全忘了，但我的记性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栾荣生，我最后再提醒你一遍：楚锦玉当初看上你是因为她眼瞎，不是因为你有多了不起，你真的不用为此而沾沾自喜！你也别想着在我这儿耍心眼，我这个'妖物'脾气不太好。楚锦玉舍不得杀的人，我未必也舍不得！" 栾荣生错愕地看着她，心里有些慌。 钟樑皱眉走上前来，有些埋怨地问道："短刀忘带了？" 蒹葭点点头，向他伸出了手。 随着"铮"地一声轻响，钟樑拔剑出鞘，递给了她。 栾荣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跳了起来，闪身退到两丈开外。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蒹葭："公主，您要杀我？" 蒹葭提着剑追了过去："我最烦你这种死皮赖脸纠缠不休的人了！何况你不但死皮赖脸，而且心眼很坏??" 刚骂了两句，栾荣生忽然闪身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待蒹葭追过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 蒹葭气得直跺脚，又回来埋怨钟樑："你就该替我杀了他，怎么一声不吭地躲在旁边看热闹呢？" 钟樑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毕竟曾经是你的人，我不好出手，怕你生我的气！" "我信你个鬼！"蒹葭气呼呼地将长剑丢还给他。 钟樑见她确实有了几分恼意，只得认真解释道；"京城是有法度的地方，不能随便杀人的。何况那人既然敢来挑唆生事，多半还留有后招，不得不小心提防。" 蒹葭想了想，仍旧不信："就算怕他有后招，也可以抓了他慢慢审问嘛！你怎么什么都不管？" "因为我觉得，"钟樑微笑、低声，"把他放走比把他抓起来有用。" "这样吗？"蒹葭想了半天，似有所悟："你是嫌这潭水如今还不够浑，想让他再去搅一搅？" 钟樑微笑点头："这是一个方面。" 蒹葭不接话，安静地等着他说第二个方面。 钟樑忽然大笑："蒹葭，你有没有发现，如今你已经完全站在我这边了！" 蒹葭呆了一呆，忽然恼怒起来，抬手便打："就为这个？你冷眼旁观放虎归山，就为了看我是不是跟你站在一边？" 钟樑一边躲闪，一边大笑："'放虎归山'算不上吧？那小子顶多是一条虫，他算什么虎！" 居然还颇有那么几番道理，蒹葭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既然如此，就再给那个栾荣生一次机会咯？ 看他一条小泥鳅能生出什么大风浪来！ 蒹葭转怒为喜，拍拍手笑呵呵地跟着小厮进了门，顺便吩咐一句："给世子安排一间客房，小心伺候着！" 小厮高声答应了，自有丫头们前去安排。 钟樑紧走几步追上来，捉住了蒹葭的手腕："我又没说一定要把你怎么样，你这么着急喊'安排客房'，是不是有点露怯了？" 蒹葭站定了，白眼翻他一个："世子爷，是您自己想多了！我说安排客房就只是因为想让你睡客房，不为别的！你说我露怯--我有什么好怯的？" 她扯下面纱露出一张刚刚褪尽了红疹还未好全的脸，咧嘴一笑："你能把我'怎么样'？下得去手吗？" "下得去。"钟樑微笑，低头欲吻。 蒹葭大惊失色，脚下连连后退。 钟樑一把拉住她，笑得更加开怀："你看，都吓成这样了，还说不怯！" 蒹葭恼羞成怒，甩手挣脱了出去："下得去手啊？那你可真厉害！昭和公主的脸好看吗？比我漂亮是不是？" 呃？ 钟樑一时无言以对。 想想这才几天，他竟已完全忘记昭和公主这张脸与蒹葭完全不同了。 毫不违和。仿佛蒹葭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也许，只要确定了是她，容貌如何并不重要吧？ 钟樑作出了这样的解释，可是正在耍脾气的蒹葭完全听不进去。 她好像??吃醋了？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钟樑不禁大笑。 蒹葭听见笑声怒气更盛，一把扯过小厮手中的灯笼扔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钟樑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被小厮带到客房去歇息了，而蒹葭是不会跟人说她自己在园子里迷了路、胡乱找了一处暖阁凑合了一夜的。 第二天早饭时分便有小厮来报，说是外面似乎出问题了。 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小厮却说不明白。 于是蒹葭只得叫人去问钟樑，恰好纬儿也在跟他说同一件事。 罢市了。 蒹葭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钟樑便大致向她解释了一番，之后才向纬儿询问细节。 原来昨日围在国公府外的那些百姓直到深夜才散，之后便不再有什么动静。安国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今日一早便起身去上朝，打算堵堵那些御史大夫们的嘴。谁知一到了朝堂上，立刻便有谏官开始发难。斥责他因一己之私惊扰百姓，终致全城罢工罢市，万民腾怨。 虽然皇帝并未当场问责，但到了散朝时候，罢市所引起的诸多不便已经显现出来。朝中众官员激愤之下，居然又有好些人当面来问安国公的不是，险些将个大病初愈的安国公气死过去。 纬儿所带来的消息就是这样了。钟樑听罢立即站了起来，拉着蒹葭便走："出去看看！" 蒹葭糊里糊涂任他拉着，乘车来到街上，惊奇地看着这幅她从未想象过的画面：大街上一排排商铺门前的彩楼花灯还在，却家家都是铁将军把门，往常笑脸迎客的那些小伙计小丫鬟们一个都不见，只偶尔有几个行人自门前走过，目不斜视。 秋风吹来，莫名地有些萧条之感。 罢市。这就是中原人表达愤怒的方式吗？蒹葭不太明白。 钟樑拉着她叹道："百姓们一饮一食都是要靠买卖的，罢市一两天尚可忍耐。时间一长必生民乱。而且，民不乐业，必然难免聚众，寻衅滋事、妄议朝政、冲击官衙等等诸项事端多是由此而生。这样闹下去，朝廷是不能不管了。" 正说着话，忽见前面一队官兵疾奔而来，手持长刀挨家挨户开始敲门，敲不开便用刀砍，一时间闹得兵荒马乱。 "这又是做什么？"蒹葭不解。 钟樑沉声道："这是官府想要威逼商家开门。他们若能成功便可化解这番危机，可若是失败了--那可就热闹了。" 蒹葭眯起眼睛看着他："我觉得你已经在准备看大热闹了。" 钟樑低头向她一笑，有些神秘的样子。 蒹葭皱眉："这件事，不会也是你谋划的吧？连昨日在城门贴告示的事在内，是不是都跟你有关系？" 钟樑低笑："蒹葭，你把我想得太坏了，我是那么奸诈的人吗？" 没等蒹葭答话，他又自己大笑起来："没错。我是！" 蒹葭一时忍俊不禁，笑倒在他怀里。 但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新的消息。 安国府门外，依然有许多百姓围着，气氛比昨日的还要紧张。 据说是因为朝廷包庇安国府，非但不加以惩戒，反倒有默许的意思。 全城百姓都觉得自己马上要活不下去了。虽然缸里还有米、院子里还有菜，但那种身家性命被别人捏在手指间的恐惧已经撷住了他们。无形的恐惧在这一天紧似一天的流言之中渐渐化作了有实质的阴云，黑沉沉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必须抗争了！必须掀翻安国府、必须打垮那个不可一世的安国公！否则全城的百姓都没有活路、全天下的百姓都没有活路！ 不能退，谁都不能退！今日只要有人退了，明日就会有伏虎军上门抓人！今日抓的是别人，明日就有可能抓的是自己，谁也逃不掉！ 不知是谁把这样的恐惧种植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等到安国府的人试图了解以及控制的时候，已经迟了。 众百姓已经不满足于包围国公府。他们开始陆续聚集到了宫门口。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围着，看见有人进出宫门就跪下，待人走后就站起来继续等。 于是，宫里的气氛也同国公府一样渐渐地紧张了起来。 此时蒹葭二人已经回到了国公府，一进门就被安国公叫了过去。 "昨日，你二人在何处？"安国公劈头就问。 钟樑诚实地道："先去得月楼坐了一坐，后来又乘船去了滴翠湖，夜里宿在??" "宿在我的品梅别院。"蒹葭替他接道。 钟苓嗤笑了一声，小脸拉得老长："府里都乱成什么样了，那些刁民都快要冲进来打人了，你们还有心情在外面游山玩水！" 蒹葭笑眯眯地看着她："三姑娘没出去游山玩水，所以你做了什么有用的事吗？" "你??我不跟妖女说话！"钟苓气恼。 蒹葭无辜地摊了摊手。 安国公冷哼一声，看向钟樑："那些事，与你有关系没有？" 钟樑一脸愕然："父亲指的是什么事？" 安国公皱眉不答，钟权便在一旁说道："听说昨天又有一个女子死了，大哥当时在不在场？" "女子？"钟樑的神色更糊涂了，"什么女子？京城这么大，哪天不死几个女子？" "好了！"安国公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众儿女的吵闹，锐利的目光看向蒹葭："公主昨日在街上游玩，可曾听见什么传言？" 蒹葭学着钟樑的样子眨眨眼，神情更加无辜："没有呀！我和驸马两个人单独玩的，没跟人说话，所以也没有听见什么传言！--怎么了，又有什么传言了？又要打仗了吗？" "没有打仗！"钟苓高高地昂着头，阴阳怪气地道："是你又给国公府惹来麻烦了！如今有人说你是妖孽，要国公府把你交出去，免得为祸人间??" "这个啊，我知道！"蒹葭拍手打断了钟苓的话，一脸认真："我已经把那几个在茶楼里造谣生事的说书先生抓起来严刑拷打了，他们众口一词都说是二公子花钱请他们那么说的！二弟，我正要问你呢。可有此事？" 钟权黑脸："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有听说过！" "够了！"安国公越听越是烦躁，干脆挥手将一双碍事的儿女撵了出去，看着蒹葭威严地道："市井流言虽是无稽之谈，但激起众怒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满城都在质疑国公府，公主身在其中，还是早些拿个主意的好。" 蒹葭继续无辜："可是，我能有什么主意啊？我说我不是妖孽，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依然不信嘛！至于百姓围堵国公府的事，我就更不能出面了，否则恐怕马上就会有谣言说朝廷与安国府沆瀣一气欺压百姓了！" "你倒是见识清楚！"安国公冷哼一声，拍桌子站了起来。 钟樑牵着蒹葭的手向后退了两步，诚恳地道："若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父亲吩咐。" 安国公眯起眼睛冷冷地审视着他，许久才道："如今为父不方便进宫，你们两个替我跑一趟吧。" 蒹葭一脸惊恐："你要让我父皇杀我？！不带这样玩的！是哪个混蛋说我是妖孽的？证据呢？" "你说的是什么？"安国公被她吵闹得有些头疼。 蒹葭怯怯地往钟樑的身后躲了躲，仿佛安国公的视线是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安国公只得缓和了语气，温言道："公主既然下嫁了樑儿，便已经与安国府荣辱一体了。如今府里遇上了这桩说不清的麻烦事，老夫斗胆求公主回宫求个情。" "原来是这样啊！早说嘛，吓我一跳！"蒹葭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安国公疑心她在装模作样。一时却拿不出证据，只得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如此就拜托公主劳一趟腿，回宫去跟陛下说，安国府一向安分守己，并无欺压百姓之事。此番京中流言纷纷，尽是有心人栽赃陷害，臣请陛下圣裁，还安国府一个公道。" "明白了！喊冤我会！"蒹葭一口应下。 安国公捋捋胡须，甚是满意："如此，便请公主即刻进宫吧！" "好嘞！"蒹葭高声答应了，转身便走。 将到门口的时候，她却又顿了一顿，转身回来扯掉了脸上的面纱："国公爷，我这个样子，恐怕进不得宫啊！" "你、你你??"安国公被她吓了一跳，竟然打起了结巴。 蒹葭摸了摸自己的脸，无辜地道："我也不想弄成这样的！这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秦小公子干的！他买通了丫鬟给我的桂花粥里下药，就把我弄成这样了??国公爷，我若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回到宫里去，万一父皇心疼我，一气之下命人严办国公府，那可怎么办才好？" 安国公狠狠地揪着胡子，"呼哧呼哧"喘了老半天，还是没能拿定主意。 这件事是他始料未及的。 昭和公主嫁到安国府不到一个月就从个雪肤花貌的美人儿变成了个满脸斑斑点点的丑八怪，这可怎么是好？ 别说皇帝见了要生气，就是寻常旁人见了，也难免再给国公府添一条"以下犯上残害公主"的罪名啊！ 这张脸，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安国公重重地坐了回去，高声叫人传秦箴过来。 蒹葭不安地揪着钟樑的衣袖，继续装无辜。 安国公愤怒地横了她一眼："太医怎么说？这病何时能好？" 蒹葭低头，委委屈屈地道："太医说总得等这一层痂褪尽，再去过一层皮才好。这样算起来，二三十天以后或许能出门见人；要想完全看不出，怕总要有两三个月工夫。" 等两三个月以后，黄花菜都凉了。 安国公想了又想，始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让蒹葭今日便出门进宫。 他只得叫人请了府里相熟的大夫来，命他竭尽全力尽快治好蒹葭的脸。 至于那个可怜的秦箴，被人搀扶着送到安国公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一向待他和蔼的姑丈是要安慰他来着。 没想到啊，如今除了他的大表兄发疯般地开始护妻之外，就连安国公他老人家也在替昭和公主说话了！ 不是都说安国公很不待见那个昭和公主，哪怕她死了都没事的吗？这才短短几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秦小公子委屈得直想哭。 蒹葭得意洋洋地向他扮鬼脸，半点儿也没有替他求情的意思。 一点儿都不大度！ 秦小公子耳边听着安国公的怒斥，眼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昭和公主被他的大表兄珍之重之地搀扶着走出门去，心中是既羡慕又哀怨。 这都是什么世道哇！ 离开松鹤堂许久之后，蒹葭还在回想着秦箴那副不甘心的神情，耳中仿佛能听到他一声接一声的哀嚎。 真是令人畅快呐！ 钟樑在旁看着蒹葭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禁失笑。 "你笑什么！"蒹葭立刻回头，凶巴巴地看着他。 钟樑抬手搓了搓脸，有些尴尬。 --明明是在心里笑的，怎么就笑出声来了呢？ 幸好蒹葭并不是真生气，凶过这一句之后便笑呵呵地重新回来抱住了他的胳膊："喂，你怎么不替你表弟教训我？我把他打得那么狠！" "哪里狠了？"钟樑板起面孔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个半夜偷偷溜进你房间的登徒子，你居然没砍他的脑袋，只叫人打他一顿了事，简直太过仁慈了！我甚至都有点羡慕他--不如你也打我一顿，今晚就别撵我走了？" ？？！ 蒹葭大吃一惊，忙抬手去探钟樑的额头。 钟小将军怕是疯了啊！ 钟樑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夸张地叹了口气："蒹葭，你的性子比从前可温和多了！若是换了从前，有人把你的脸毁成这样，你一定会当场砍了他！" 是这样吗？ 蒹葭不太确定。她明明觉得自己依然很凶来着。 难道，是因为自己死过一次，所以愈发觉得生命可贵，不肯随意杀人了？ 钟樑听见蒹葭的嘀咕，眉头拧紧。 账还有这么算的？ 若真是这样倒好。最怕她是因为看到秦箴长得还不错才手下留情的--她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这个以貌取人的凶女人，真是很让人头疼啊！ 想到蒹葭至今仍然若即若离的态度，再想想延晖堂那几位清雅俊逸各有千秋的公子们，钟小将军觉得压力很大。 支持：↘完♂本♂神♂立占↙喜欢本站的朋友可以多多推荐给更多爱看书伙伴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