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礼这下终于忍不住回了头,神色变换地看着脸色青白,虚弱已极的崇宴。 他的衣襟已全是黑血,仍有血不断从他口鼻中涌出来。 他却全无所谓地,用红衣袖一抹,目光阴沉地瞪着他,口中却又笑出声,脸上几乎是扭曲了。 “哈……你总是怀不上孩子……也是你故意的……你只是不想要……我的孩子……是不是。” 季文礼眼中却只看得见他满脸血的模样,脚下一软,倒退半步,却又撑住身后,用全身力气,让自己站直了。 他也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钉在这里。 才能忍住,不要冲到那人身前去。 他是恨他的。恨得要亲自杀了他。 他不能心软,不能动摇。 他不能为一个,杀死自己所有亲人,害了自己一生的,无心无肺的人而心软,不能动摇,不能不忍……不能舍不得。 否则,他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崇宴见他脸色微微苍白,却并不否认,又是哈的笑一声。 他笑着笑着,眼中竟渐渐模糊起来。 他凝视着季文礼,突兀而不受控制涌出的泪水,使他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了。 “季文礼……你对我又何尝……不是残忍至极。” 这是第一次,崇宴叫出了他原本的名字。 11.1 季文礼也只来得及看清崇宴的眼泪而已,尚来不及感到快意,抑或是别的什么,后颈蓦然一痛,便失去意识,昏厥过去。 身后是何时出现一个鬼魅黑影,又如何一手刀将他劈晕的,他都一概不知。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改换天地,但似乎又什么也不变。 一切悄无声息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像是从头至尾,没有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但确实是发生了。 忆恩王崇复伙同辅政大臣张之端,于太子大婚当日,鸩毒太子,逼宫谋反。 逆贼崇复,于仪门前,被当场射杀。 张之端被押入天牢,抄家灭族,九族皆连。 午门前尸山血海,朝中半数大臣被斩杀,听闻半月之后,地缝中还有血的颜色。 太子手段狠辣,一场宫变杀尽存有二心之人。 一时满朝风声鹤唳。 这些,都是季文礼醒来之后,他的姐姐有一搭没一搭,告诉他的。 半月前,他自一间极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守在他床前,睡着了的四姐。 之后是大姐,她端着汤药走进来,同往日一般,温柔宁静。 再晚一些,是三姐。她从寺里回来,给他带回来一个平安符。 是的,她们没有死,她们都还活着。 在他以为崇宴将他的姐姐们一把火烧干净,他又反回去,一心要毒死崇宴的时候。 他的姐姐们,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大姐说:“我们被敲晕了,塞进一辆运送蔬菜的马车,就这样从宫中出来了。” 三姐说:“之后我们就被安置在这个小院里,有人看着我们,你来之前,我们没有出过门,也不能同外界联系。” 四姐神色最尴尬,小声说:“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居然没杀了我们。” 三姐沉默片刻,又说:“上回我去牢里探视,听当时趁时疫爆发逃出来的族人说,当时时疫爆发,他们确实因染时疫被扔在村子里了,后来却出现一个郎中,将他们医治好了,他们是全部逃出去之后,才与崇复联系上的。” 现在那些族人,也已经被重新流放了,这回是更偏远孤僻之地,但好歹留住了性命。毕竟追随崇复的乱党,在此役之后,几乎无留活口。 崇宴从来不是仁慈之人。反而心狠手辣,喜怒无常。 季文礼同样不晓得为什么,到最后崇宴竟然会放过他们。 他看着失而复得的姐姐们,又想起他远在边岭,生死不知的族人。 嘴唇发着抖,一开口,却是:“你们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泪水一下从他的眼睛里落出来。 “他喝了我准备的酒……他流了好多血……” 沉默片刻。 四姐越发小声,道:“听说还未醒过来。” 宫内有神药,可以解百毒。本来中毒之初服下,便无大碍。 但是太子不知为何,毒发半个时辰,竟也未有服下解药,还是他的影卫冒大不敬之罪,以下犯上,强迫太子服下去。 饶是如此,也足足昏迷了三日,方才苏醒。又卧床调养一月有余,才算大好。 只是也到底落下了病根,太医院对此虽然讳莫如深,民间却渐有流言传出,说太子是损了龙气,往后恐怕不能有子嗣了。 若非今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太子的位置恐怕也是要保不住的。 流言真真假假,传到季文礼的耳朵里时,他已经在这处小院住了一个多月。 当时大姐姐陪在他身边,手中拿了一个绣框,正在绣小孩子衣裳的花样。 他的肚子渐渐显出形状,三位姐姐这回都显得很开心,热情地开始准备小孩的衣物用品,连四姐都绣了一双小鞋,只是左右大小不一,还掉线头。 她们都不去问父亲是谁。 季文礼把手贴在肚皮上,快要入夏了,日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 他微微有些困倦地,半闭着眼皮,像是要睡着了。 大姐姐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很模糊。 他应该是听错了。 他又问了一遍:“大姐,你说什么?” 大姐姐看他一眼,又说了一遍:“皇帝退位给太子了,太子不日就要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