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殿下,傅大人過來了。” 嵇雪容眉眼未抬,淡聲道:“讓他在外面跪著。” 外面豔陽高照,傅晴明跪在正殿外。 儲君要他跪著,他便只能跪著。 嵇雪容注意到懷裡人的耳尖動了動,他輕輕碰了碰念橋耳尖,溫聲道:“孤把他叫過來了,念橋不願意說,孤便去問他。” 念橋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下巴處的手印被嵇雪容的指腹輕柔地摩挲,他搖搖頭,抓緊了嵇雪容的袖子。 傅晴明不準他和嵇雪容告狀,他擔心自己說錯話,想張嘴怎麽也張不開嘴,好像一瞬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怕肚子裡的毒藥發作,會毒死。 他想活著,不想死。 念橋在夢裡夢到自己七竅流血而死,他在夢裡尖叫出聲,夢裡嵇雪容似乎在抱著他,一直在擦他身上的血。 他又跟著點頭,拽著嵇雪容的袖子。 嵇雪容起身,他換了一身常服,渾身墨色顯得氣質更加沉冷。 傅晴明依舊還在跪著,跪了兩個時辰,面上略微蒼白,聽見動靜,和不遠處的嵇雪容対上視線。 念橋有點臉紅,他推了推嵇雪容,嵇雪容便放開了他,在他唇畔邊碰了碰。 “想來你更加遵循聖上所言,要輔佐的明君並不是孤。” 嵇雪容說:“興許你現在認不出來他了,他在裡面受了刑。” 沒過幾日,傅晴明被指認參與讖書一案,被送去了詔獄待查。 偏殿裡。 念橋看到嵇雪容就沒有那麽害怕了。 像是與前世重疊一般,那個熟悉的最後一間牢房,如今關的卻不是他,而是傅晴明。 耳邊傳來溫柔的聲音,念橋睜開眼,他被嵇雪容抱在懷裡,旁邊的燭燈亮著細微的光,他冰涼的血液得以回暖。 “你不必害怕,”嵇雪容這般安慰他,眼底深處略微泛黑,動作輕柔地幫他將嘴巴裡含著的藥片拿出來。 念橋原本還打算去詢問嵇靈玉芍藥花一事,如今他沒有精力再去想嵇靈玉。他哪裡都不敢去,隻敢在嵇雪容身邊待著。 他猝然睜開了雙眼,全身冒出來冷汗,想要喊人,他的嗓子卻發不出聲音,只能艱難地發出來幾個枯澀的音節。 傅晴明被抓,現在人在詔獄裡,那他的解藥怎麽辦? 念橋想著眼眶又紅起來。 朝勢尚且瞬息萬變,何況是人心。 嵇雪容未曾將這話放在心上。 “傅笠,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中探花,是如何和孤說的?”嵇雪容好似在看他,眼中好像又沒有他,嗓音稱得上平靜。 傅晴明當時方弱冠,向他許諾日後輔佐他成為明君。 念橋一直躲在嵇雪容身後,嵇雪容牽著他,他們穿過層層走廊,到了詔獄裡層。 “不想說就不說。”嵇雪容輕柔地摩挲著他的下巴。 嵇雪容擔心他害怕,他們站的遠,只能通過牢門去看刑架上的人。 嵇雪容不需要傅晴明回答他,視線一點點偏移,這才落在傅晴明身上。 又把念橋哄睡著,花了兩個時辰。 京中人人都傳傅晴明與他交好,他們都是歐陽先生的名生,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走的很近。 “念橋,做噩夢了?” 嵇雪容平日裡溫和有禮,如今表情比平日裡冷許多,嵇雪容總是這般,無論什麽時候,都能保持冷靜。 站著的人平靜無波,跪著的人眼底似乎有什麽情緒在動搖。 他額頭和唇角處多了兩道傷口,走路時的姿勢略微怪異。 聞言傅晴明有了反應,抬起眼眸,兩人対視,一人跪著一人站著。 念橋原本想要搖頭,他聽聞傅晴明受了刑更加緊張,三天已經過去了,傅晴明說三日會給他一顆解藥。 “傅晴明被抓進了詔獄,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他點點頭,唇角被碰了碰,嵇雪容対他道:“讓我看看你的嘴巴,不準咬舌頭。” 到達詔獄。 而是俯身親他,將他唇腔裡的傷口都舔了一遍。 傅晴明從東宮離開是半個時辰之後。 馬車上,念橋窩在嵇雪容身邊,他一直抓著嵇雪容的袖子,和嵇雪容挨的很近,指尖不安地略微摩挲。 傅晴明被綁在刑架上,那身蘭花紋長袍被血汙浸透,身上四處是鞭痕,發絲散了幾縷,臉色蒼白,手指略微垂著。 嵇雪容扣住他的手指,掌心裡傳來熱度,念橋於是不亂動了。 念橋略微猶豫,他張開嘴,給嵇雪容看了看,嵇雪容檢查了之後沒有立刻松開他。 按理說,未斷定之前不得擅用私刑。 若是動了私刑,難免會追究責任,此事隻瞞得住一時,刑部和都察院一向與大理寺不和,追究起來三方沒完沒了。 “念橋,他是用哪隻手碰的你?”嵇雪容問他。 念橋好一會才認清刑架上的人是傅晴明,他看清牆壁上的刑具,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一步,臉色跟著白了。 聽見動靜,鎖鏈碰撞在一起,傅晴明略微抬起頭,他臉色蒼白,那雙眼依舊深沉冰冷,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念橋身上。 念橋感覺肚子好像開始疼起來,他心神一跳,不敢去看傅晴明,下意識地躲在嵇雪容身後。 他有些怕傅晴明,也怕嵇雪容。 嵇雪容連傅晴明都敢動刑,他不信嵇雪容只是被軟禁在宮中的太子。 “你不想說?還是不敢說。”嵇雪容嗓音溫和,視線掠過傅晴明時沒有一絲溫度。 “既然這般,孤便默認兩隻手都碰過。” “詔獄有一種刑,名為指悵,用特製的針挑斷筋脈,會承受斷骨之痛,藥性能夠維持半月,半月之後再將筋脈重新縫上。” 嵇雪容輕飄飄地看傅晴明一眼,神色溫和淡然,配上那張豔麗至極的臉,好似詔獄底下爬上來的惡鬼。 “辛苦傅大人,受一遭悵刑。” 念橋看著侍衛進入牢房,傅晴明的手掌被挑起來,他的雙眼被遮住,他被嵇雪容的氣息覆蓋,嵇雪容氣息落在他耳邊。 “不要看他。” 他看不見,但是能夠聞見牢房裡的血腥味,能夠聽見傅晴明發出的悶哼,還有傅晴明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念橋整個人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前世躺在形台上的是他,如今變成了嵇雪容。 他死是因為嵇雪容,活下來也是因為嵇雪容。 直到出詔獄,念橋掌心裡還殘留著冷汗,他和嵇雪容回到東宮,嵇雪容傳了太醫過來給他看嗓子。 隔著屏風,念橋豎著耳朵,時不時瞅一眼嵇雪容的方向。 “他嗓子沒有問題,興許是膽子比較小,現在還不敢說話,殿下陪著他,興許過幾天便能開口,他想說話的時候自然會開口了。” 嵇雪容謝過太醫,給念橋煮了藥汁,平日裡念橋總是嫌苦不願意吃,如今卻非常聽話,苦的眼淚要冒出來了,還是一口氣喝完了。 晚上吃飯也沒有鬧,讓吃多少點心就吃多少點心,不像平日那般鬧著要多吃幾塊。 睡覺的時候在他懷裡也不敢亂動,他做出稍微想親熱的動作,念橋便主動地吻他,濕漉漉的眼底帶著溫順和畏懼。 他們至今沒有做過,念橋一直不樂意。現在念橋卻主動地抱住他,乖順地在他懷裡,姿勢與神情都像是在獻祭自己。 “念橋,你不必這般。”嵇雪容看著他,眼底如墨一般黑沉,“孤不會勉強你。” “前幾次罰你,是因為你騙孤,孤不喜歡你騙人。” “不要害怕我。”嵇雪容輕吻他唇角,剩余什麽都沒有做。 念橋臉上漲紅,他対上嵇雪容溫柔的眼底,被裡面的情緒刺了一下,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瞅著嵇雪容好一會,從嵇雪容身上下來,他不知道嵇雪容說的是真是假。 嵇雪容知道他騙了他。 當時沒有揭穿他。 他略微猶豫,湊過去又啄了嵇雪容一下。 嵇雪容把他的被子掖好,他仿佛被團成了粽子。 念橋覺得有些熱,他不想蓋被子,悄悄看嵇雪容一眼,把胳膊從被子裡伸出來。 嵇雪容看他一眼,把他的胳膊重新塞回了被子裡。 他瞅著嵇雪容好一會,嵇雪容道:“會著涼。” 念橋又要冒眼淚,嵇雪容在他哭之前先親他的眼皮,把他的淚珠舔掉了。 念橋於是不哭了,看嵇雪容一眼,轉了個方向背対著嵇雪容。 他捂著自己的肚子,已經三天過去了,他還沒有死,明天會不會死? 抱著這樣的想法,念橋自己窩成一團,自己在被子裡默默掉眼淚。 不知道明天傅晴明會不會給他送解藥。 第二日,念橋一直在東宮院子裡轉悠,嵇雪容沒有管他,其中一名侍衛在他回小院時給他遞了一枚盒子給他。 念橋拿著盒子偷偷跑回院子,他立刻打開了盒子,盒子裡是一枚藥丸,和傅晴明給他吃的那枚一模一樣。 底下還有一張字條。 念橋想也沒想地把藥丸填進嘴巴裡,藥丸很苦澀,他吃完之後沒有什麽感覺。 然後他才看紙條,紙條上只有幾個字。 :匯報太子每日見的人 念橋看了紙條好幾遍,他有些奇怪,傅晴明為何要知道這個,難不成傅晴明打算讓他盯著太子? 他把紙條收起來,晚上的時候,嵇雪容問了一句。 “念橋,今日東宮發現了可疑的侍衛,你有沒有見過他?” 嵇雪容把侍衛直接帶到他面前,正是今日給他藥丸的侍衛。 念橋略微猶豫,他選擇搖了搖頭。 嵇雪容沒有再問,侍衛被帶下去,之後會被帶到哪裡,他並不知道。 接下來每隔三日,念橋的窗戶上都會多出來一枚藥丸,底下有時有紙條,有時沒有。 這一日,念橋照樣把藥丸往嘴巴裡塞,他聽到身後東西掉落的聲音。 上善正在不遠處站著,眸中帶著些許驚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