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高中拯救老婆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薑媛大學畢業於2023年的夏天。
  陽光分外刺眼, 如同燒灼一般鋪滿校園的青石板。
  同屆各專業的同學都在忙著拍畢業照,操場上、教學樓前、圖書館內……隨處可見穿著學士服的學生在嘗試各式各樣的拍照姿勢。
  那些洋溢在臉上的笑容仿佛他們大學生活的縮影,與她在灰暗中掙扎的四年形成鮮明的對比。
  薑媛收回目光, 發絲被風輕輕吹動,拂過臉頰的溫度分明是熱的,她卻感覺到有一股寒氣在往身體裡鑽。
  她穿過教學樓的長廊,對這裡的一磚一瓦感到無比陌生,只因她很少會來。
  薑媛在輔導員辦公室前停下, 伸手敲門。
  聽見輔導員同意進去後,薑媛推門而入, 空調冷氣讓她在那個瞬間打了個寒顫。
  她攥緊了手裡的手機,來到輔導員辦公桌前,輕聲開口:“老師,我下午想請個假。”
  “所以啊!在盛江一中那種高中讀書,享受那麽好的教育資源,結果和我們考一樣的學校,成績是有多差。”
  “去吧。”
  “謝謝老師。”
  剛出校門不久,薑媛就遇上了同專業的幾名學生。
  她沒有回答,匆忙離開了辦公室。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謝謝。
  “那真是活該啊,她自己還是女生呢,怎麽這麽缺德啊?”
  這句話後,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
  “那是什麽事?”輔導員耐著性子問道, “拍畢業照花不了多少時間的,要是你在外面實習,跟公司請個假也……”
  對不喜歡她的人……她也時常說謝謝,只希望對方不要過度為難她。
  “不止呢,聽說她弟弟生病住院也是被她連累的。”
  輔導員正和身邊的老師有說有笑, 聽見這話, 詫異地抬起頭看她:“下午要拍畢業照吧?有什麽事這麽重要,不能放一放?”
  “薑媛, ”輔導員勸道, “就算你和一些同學關系不好,也不至於連畢業照都不拍。以後等你們進入社會,就會發現大學裡的矛盾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沒必要放在心上。”
  “薑媛怎麽連畢業照都不拍啊?”
  或許是養成了習慣吧。
  走到門口時,身後傳來輔導員欲言又止的聲音。
  對善待她的人,她要說謝謝,因為沒有人有義務對另一個人好。
  這短短一句話,讓薑媛肩膀微微一震,刹那間心酸到想要落淚。
  沒走幾步,她便聽見身後傳來剛才那幾名同專業學生的抱怨。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輔導員輕聲歎了口氣。
  “你們都不知道吧?我跟你們說,她家就是盛江市的,她以前在盛江一中念書,她那個高中發生過很多事。”
  這次輔導員的話沒有說完。
  辦公室裡, 另外幾名老師也不禁感到驚訝, 紛紛看向她, 驚訝之余又有些惋惜。
  “謝謝。”
  “盛江一中?那不是盛江市最好的高中麽?她怎麽會考來我們這所學校啊?”
  “嫉妒唄。而且她還和同校的老師有不正當的男女關系,這件事被爆出來之後,直接把她媽媽逼得自殺了。”
  “不, 老師, 我和同學沒有矛盾。”薑媛突然說道。
  “我去,要不要臉啊?”
  “總是這麽不合群。”
  其中一名是她們專業的班長李清妍,一看見她就遠遠叫住她:“薑媛!你去哪兒啊?再過半小時就要拍畢業照了,別到處亂跑!”
  李清妍愣了一下,擺擺手:“啊?那行吧,你不拍就不拍吧。”
  “我弟弟他……患了骨癌,”薑媛抿唇,“下午要進行放療。”
  “我下午有點事,已經和輔導員請過假了。”薑媛解釋道。
  時間久了,言語便成了工具,就算違心也必須去說,如果……這樣能夠讓她的日子過得容易一些的話。
  這世上的事被她遇上,好的寥寥無幾,不好的卻有許多。
  “聽說她霸凌同班的女生,還搶人家男朋友。”
  薑媛從幾人身邊擦肩而過,步履匆忙,不像有急事,反倒像是在逃災避禍。
  “她不是父母離異麽?她媽一個人把她養大,她還這樣給家裡丟人。”
  “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就跟老師說。”
  “她高中發生過什麽事啊?”
  短短兩個字,掃盡堆積在薑媛心頭的陰霾。
  “是不是她媽把遺產都留給了她弟弟啊?現在這種事可多了,唉,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
  “怎麽跟掃把星似的……幸虧她不來拍畢業照,跟她合影我都覺得晦氣。”
  “可能她知道自己晦氣吧。看來她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嘿嘿。”
  聽見那些話,薑媛隻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在泛冷。
  不是的……
  她不是不認真學習的學生……
  她也沒有和老師有那種關系……
  她沒有害媽媽自殺……
  弟弟也不是因為她才生病……
  她不是那麽壞的人。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沒有人會相信,死去的人不會再複生,薑木的病情也不會好轉。
  她忽然想起那噩夢一般的高三。
  她被同學汙蔑和學校老師有不正當男女關系,論壇上到處流傳著虛假的照片,所有人都戴著有色眼鏡看她,就連母親也不相信她。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咬牙含淚去醫院做證明,忍受著自尊被踐踏,在學校廣播面前公開對所有人澄清那是一場汙蔑。
  她本以為那是結束,卻沒想到只是一個開始。
  盡管事實得到澄清,但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許多人並不在意所謂的真相,其中也包括徐成玉身邊的同事。
  流言讓徐成玉不堪重負辭職,更在回家途中遭遇車禍,手腳殘疾,無法再起身。而撞到徐成玉的人正是薑望傑和他的再婚妻子易萍。
  由於當時徐成玉神志恍惚,闖了紅燈,因此判定徐成玉也有責任,薑望傑和易萍賠了幾萬塊錢了事,從此和薑媛一家再不往來。
  那時距離薑媛高考還有兩個月,徐成玉因為殘疾而痛不欲生,時常想要尋死,時常又精神失常,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終於到高考前一天,徐成玉從醫院墜亡,死狀淒慘,血流了一地,濺了很遠。由於普通病房沒有監控,因此沒有人知道那是意外還是自殺。
  薑木怕影響她學習,沒有將事情告訴她,嶽素馨卻不知從哪知道了這件事,在考試開始前幾分鍾當著她的面告訴了她。
  她永遠記得那場考試,炎炎夏日,教室裡沒有空調,她身上都是汗,卻打心底裡覺得冷,正常考試手都在顫唞。
  這件事直接導致她高考失利,成績從年級前幾一落千丈,隻考了一個普通二本。
  高考結束後,她和薑木去醫院辦理退院手續,收拾徐成玉遺物時,在床頭櫃看到一張紙條,上面歪歪曲曲寫著幾個字:對不起。
  徐成玉不是左撇子,車禍導致徐成玉右手右腳殘疾,唯有一隻左手能夠使用。
  然而只有薑媛姐弟知道,徐成玉患有後天性的特發性震顫,即使平時用右手寫字,手也會不時顫唞……
  薑媛不想再聽到那些惡意的揣測,步伐不經意間加快了許多。
  哪怕上了大學,她的生活也一直都和普通女生大相徑庭。
    別的女生有大把時間玩耍和戀愛,她要在外面打工賺錢,別的女生聚在宿舍聊自己的開心事,她頻繁往返於醫院,心心念念都是薑木的病情。別人能大把揮霍的時光,於她而言是死別前的恩賜,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須好好抓住。
  有時候命運讓你錯過了一段幸運,便是錯過了一生的幸運。
  畢業典禮,她被迫缺席,大好的工作機會,她失之交臂,高中好友的聚會,她也沒有參加。
  她的生活被醫藥的消毒藥水塗滿,那張紙上一片蒼白,沒有斑斕的色彩和耀眼的陽光,只有一道一道掙扎的血痕。
  有時候她想,為什麽命運不索性把這張紙給撕碎呢?
  為什麽不索性也剝奪她的生命,還要留她在夾縫中喘熄和掙扎?
  有時她寧願薑木對她不好,如此一來,她心裡便不會那麽難過。
  命運給了她太溫馨的家庭,緊接著一個激浪拍翻所有,讓她連恨意都無法寄托。
  恨誰呢?
  恨命運過於殘忍?還是恨骨血至親一個個都過早地拋下她,留她一個人孤單無依,永遠只能咬牙堅強?
  她恨不了。
  愛與恨對她來說是對立的兩個面,是畢生不相見的光與影,因為太愛,注定了這一生無法放任仇恨。
  *
  下午時,薑媛抵達醫院,看見薑木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他吃不下飯,拉著她的袖子說:“姐,我身上好疼。”
  短短一句話,令薑媛心酸落淚。
  她問:“木木,你是不是覺得很辛苦?”
  薑木臉色蒼白,輕輕對她眨了下眼睛,她覺得他是想笑的,但越是如此,她心裡便越是刺痛。
  於是她伸手觸摸他額頭,像小時候一樣,只要薑木發燒,她就用冰涼的毛巾覆蓋在他額頭上,然後薑木就會安心依賴她,沒有負擔地睡覺。
  “別怕,”她安慰他,安慰得蒼白無力,自己的內心亦是怕的,“姐姐在你旁邊,姐姐會等你醒過來。”
  薑木眨眨眼,那個瞬間,她看見薑木笑了。
  那一瞬間她忽然很想說:木木,多陪我幾年好不好?
  可是話到嘴邊,她最終沒有說出口。
  骨血至親,於心何忍,明知他深受折磨,她做不到如此自私。
  於是她把希望打碎了,連同眼淚狠狠咽進了肚子裡,碎片割得她肝腸寸斷。
  下午三點,薑木被送去做第十二次放療。薑媛一直守在手術室外。
  短短二十分鍾,對於薑媛的內心卻是深深的煎熬。
  每一次的放療都是從鬼門關走一趟,每一次都像一次短暫的死別,每一次她都在心裡對自己說:不會有事的。
  一直等到薑木被醫生推出病房,薑媛看見薑木緊閉著雙眼,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臉色蒼白得像是死人化了妝。
  當天薑木腸胃難受得厲害,吐了好幾次,什麽也吃不下,皮膚也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潰爛。
  他意識有些不清醒,一直抓著薑媛的手喃喃自語,手指顫唞得厲害。
  薑媛附耳過去,聽見薑木在說:“姐,我不想死。”
  緊跟著第二句。
  “我想多陪陪你。”
  那天晚上,薑媛在病床前泣不成聲。
  *
  後來的半個月裡,薑媛放棄了校招的機會,一直留在醫院裡看護薑木。
  畢業手續是室友幫辦的,畢業證和學位證也是讓別人幫拿的,四年大學,她開始得倉促,結束得也倉促,像是匆匆走個過場,無從說起,也乏善可陳。
  住院部的人來來往往,有痊愈的病人,也有永遠不會再痊愈的。
  她陪著薑木,從病房外布滿盛開的太陽花,陪到庭院落了一地的金桂,再到落葉凋零……守著他們姐弟一隅天地,在冰寒人世間,唯相依為命方可取暖。
  林若煙探望過薑木幾次。
  她和薑媛自從高中畢業後就沒怎麽聯絡過,聽說林若煙大學時談了一個在外做生意的男朋友,畢業後兩人迅速結婚,後來效益不好,店鋪倒閉,丈夫整日渾渾噩噩在家,更被林若煙抓住出軌的證據,兩人吵了一架後翻臉離婚,由於林若煙幾年裡都沒工作,法院最後隻判了她幾萬塊的補償金。
  林若煙不知道從哪得知他們姐弟的消息,突然聯系上薑媛,說想來醫院探望薑木。薑媛問了薑木的意見,薑木沒有反對,薑媛便將地址告訴了林若煙。
  那幾天裡,林若煙對兩人十分殷切,沒過半個月,林若煙便私下告訴薑媛,她和薑木好上了。
  那天薑媛來醫院送飯,手裡拿著複診報告,隻覺得紙張冰冷,對面那雙熟悉的眼眸叫她感到分外陌生。
  當晚她在病房外,聽見林若煙拉著薑木的手對他說了很多話。
  她說:木木,你還記得你高中時喜歡過我嗎?
  她說:那個時候我們都太年輕了。
  她說:如果知道未來的我們會是這個樣子,那個時候我一定不會放手。
  她說……
  木木,我們該重新給彼此一個機會。
  話說得很煽情,卻讓薑媛心涼如水。
  她站在門外,一字不差地將那些動之以情的話悉數聽入耳中,出於禮貌和對薑木身體的照顧,才沒有進去打擾。
  她在等。
  數九寒冬,她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薄毛衣,就在走廊外站了整整七個小時,一直等到凌晨兩點,林若煙推門出來,在走廊裡撞見她。
  林若煙略微有些驚訝。
  她笑,一如既往的溫柔,眉眼間的風韻更甚當年,是她曾經交付真心的朋友,是她弟弟認真愛過的人。
  她對她說:“這麽晚了,媛媛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這兒?木木已經睡下了,你也去早點去休息吧。”
  說完便從薑媛身邊經過。
  薑媛注視著她離去背影,就這麽突兀且直白地開口。
  “林姐,你曾經待我不薄。但我向來有恩還恩,我不欠你什麽,木木也從不欠你什麽。”
  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令林若煙全身一震,停在走廊間,沒有回頭,沒有離開,就這麽背對著她,身體僵硬得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
  薑媛沒有看見的是,林若煙面色慘白,手指被捏得泛白,月光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林姐,”她最後說道,“希望你記得,木木曾經對你很好。”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林若煙都沒有來找過她。但通過和薑木的聊天,她知道林若煙並沒有放棄和薑木的聯絡。
  幾個月內,薑木做了多次放化療手術,然而病情並沒有好轉,他整個人變得骨瘦如柴,身上的腫塊每時每刻都讓他感到劇痛,他的行動日漸受阻,到最後幾乎只能在病床上度日。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雪和雨交替著下,氣溫急轉直下,凍死了不少病房外的花草,天空總是陰沉沉一片,人心與日消沉。
  元旦前夜,也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天,人人都沉浸在跨年的喜悅中,醫生找到薑媛,很遺憾地告知她,薑木的病情惡化,癌細胞大面積轉移,恐怕不久就要辭別人世。
  那天晚上,薑木躺在病床上對她說:“姐,我覺得好累,好辛苦。”
  他說:“姐,我不想拖累你了。”
  他說:“每年的跨年夜,我總想著,只要跨過這一年,就又多陪了你一年。”
  他說:“對不起,今年不行了。我就你這一個親人,所有的錢你拿去,找個人好好照顧你吧。”
  他說:“來世……”
  “來世,我投胎早,你做我妹妹,我來照顧你。”
  12月31日晚,薑木在重症監護病房搶救無效離世,醫生說他一直活得很辛苦,這半年裡一直是拚著一口氣在堅持。
  因為這句話,薑媛在病房外哭了整夜。
  她想起徐成玉離世的那一年,她在病床前哭得不能自已,薑木拍著她的肩膀說:姐,我會陪你久一點。我一定不會主動離開你。
  薑木說到做到。罹患骨癌這些年,她親眼看見他活得有多麽辛苦,卻為了多陪她一程而與死神搏鬥至今。
  他是勇敢的,而她……
  她是理解他的。
  這是她在世上僅有的親人,終於可以遠離病痛,去與母親團聚。
  她該為他開心才是。
  這一天,是薑媛生日。
  薑木第一次沒有留下禮物給她,留下來的,是一具冰冷殘破的遺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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