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湾。
“滚开。”
陆尔尔踹了地上几名青年几脚。她背后那群五大三粗的黑衣保镖光看看就叫人直不起腰。
“刚刚动了宋诗嘉几下？”
“谁？谁是宋诗嘉……”纪襄那位特擅长闹事的前任一脸茫然，全然忘记几个钟头前她在酒店走廊上和谁掐架，并且此刻还招了群男人打算回去找麻烦，只不过被陆尔尔半路拦截。
“继续打。”
陆小姐不耐烦。明明五官好看，眉毛皱起来却有种别样的可爱。
躺地上的青年痛不欲生，其中一个终于大着胆子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答话的是她，挨打的是我们？”
“他们又不是禽兽，不打女人。”
前任姑娘一听，哟，挺有原则，顿时放心了，准备说点什么捞回气势的浑话。口还没开呢，头皮一痛。
“但遇见实在不识相的，我可以动手啊。”
陆尔尔身材娇小，力气却霸道，她猛一拽那姑娘的头发，疼得对方龇牙咧嘴，自己笑得不知天高地厚。
她和周衍几乎是同时找到三湾的。
不过周衍被他爸控着脱不了身，陆尔尔则提前过来刺探军情，想知道宋诗嘉到底会不会成为她逐爱路上的绊脚石。
情况嘛，很好。宋诗嘉瞎了都没找周衍依靠，他注定炮灰啦。
陆尔尔心下略喜，这才出手帮忙。
“马上回望城，挑婚纱。”
事情刚解决，她哥的专属来电铃声就响了，听筒里传来不可抗拒的声音，惹陆尔尔一惊：“说了我不嫁！你真情实意去追求爱情，凭什么要我联姻成为牺牲品！”
陆杭懒得和她废话：“自己老实，还是受点苦再老实，选吧。”
陆尔尔回头打量身后那群保镖，心知肚明他们真正的主子是谁，当即对着手机好一顿大骂，临上飞机还没消停，直到在选婚纱的地儿看见一脸不情愿的周衍。
“嘿，这么巧？”
她兴奋了，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次的联姻对象是他。
阮雪碧嘴不严，陆杭耳目又多，怎么可能对岛上停电那晚全不知情。想逃避责任？除非周衍他爸不想安然退休。
所以周父和他的秘书也在现场，一眼看过去严肃正经的男人，因为儿子的混账事被迫坐这里，和陆杭商量着婚期以及对外通稿怎么发。
陆尔尔这会儿有心情看婚纱了，东挑西拣，周衍全程没发表意见。
“我见到宋诗嘉了，好得很。”她忽而倾身说，给了周衍颗定心丸，男子眼光这才落到自己身上。
陆尔尔竭力压下一种叫心酸的情绪，趁机将最中意那套白纱换给他看。难得在出帘子时，周衍眼睛直了，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通常这种私人定制店的员工都训练有素，不会刻意与顾客搭话，这次实在没忍住，发自内心恭维陆尔尔：“陆小姐和周先生感情一定很好吧？”
周衍挑眉，连失笑都多余：“何以见得。”
“因为我接触过上百对新人，至今没有哪位新郎在新娘穿婚纱的时候由衷发出赞叹。”
闻言，周衍耸肩：“那可能是因为他们没看见价签的缘故？”
不然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哇”的，好贵呀，譬如他。
尽管他曾幻想给宋诗嘉的婚礼，完全不比这规格差。
爱与不爱，果然天差地别。
陆尔尔原本前一秒还挺开心，后一秒就瞪着镜子里周衍的脸生着气。这人，明明西装笔挺，性子却泼皮无赖，总有能力将好好的气氛破坏掉。如今事成定局，就装一下，连装一下也不肯吗?
时间一秒一秒地熬。
等婚纱婚宴诸多烦琐的细节都终于敲定，秘书递来两张电影票，低声对周衍道：“少爷，时间晚上八点二十。去之前可以先和陆小姐共进晚餐，订的餐厅就在商场负一层。”
明显要他们培养感情。
周衍瞥了一眼秘书，秘书讪笑着：“是书记的意思。”
周公子就奇了怪了。
当初死活要他和陆家撇清关系的是自家亲爹，现在努力撮合的也是亲爹，他都快怀疑这亲爹是不是真亲了。
“可能伯父权衡再三，觉得与陆家结盟的害处比招惹顾家更轻？”陆杭扯唇。
高官权贵不可怕，就怕疯子啊。若周衍真对宋诗嘉下了手，顾长风指不定怎么发难。
至于这个妹夫……
陆杭在雪山上和他有过对手戏。表面吊儿郎当，认真办起事来也算个人物，他忍了。
电影院。
黑灯瞎火密密麻麻座位间，周衍将衣袖从陆尔尔手里扯出：“你们女的进电影院一定要先哭为敬吗？省省吧，我不吃这套。”
陆尔尔的哽咽却没停止，甚至又抽了张纸巾擦鼻子：“你不觉得他们错过太可惜？”
镜头正播放男女主在马路上，一个以为不会走，一个以为会挽留，就这样相互不断回头，却老遇不上对方的回眸，急得陆尔尔想把编剧抓出来打。
女人终究感性，嚣张跋扈的陆小姐并不例外，周衍翻白眼：“明明调个监控就能搞定的事非整得这么麻烦。”
陆尔尔不服输：“太俗了吧你！照这样讲，编剧加个强势女配破坏掉监控，他俩不照样玩儿完？电影讲究的不是逻辑，是意境，意境懂不懂。”
周衍若有所思：“不懂。”语气半开玩笑，“我只知道，要真有个女配，估计就长你这样。”
暗讽她在自己和宋诗嘉之间捣乱。
家境使然，陆小姐素来张扬惯了，却不是小气的人。可现下周衍切切实实戳到了她，导致她原本只是鼻子有点酸，此刻连眼睛也逃不过了。
良久，陆尔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周衍，在你心里，我就是很坏很坏的人对不对？”
影片场景到白天，屏幕打亮的一瞬恰好照女孩儿脸上，捕捉到从来没在她脸上浮现过、胆怯的神色。
周衍难得词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复追问：“我坏到没救了，是不是？”似乎这个答案很重要。
密闭空间中，时间仿佛真能静止。周衍无意识舔下唇，正要说什么，短信铃声响，内容与宋诗嘉的行踪有关，说她离开酒店去了天涯镇方向，下榻哪儿需要查。
周衍正愁找不到机会转移注意力，当即噼里啪啦地低头回短信，忽略身旁人铺天盖地的失望。
“她瞎了。”
忽而有道轻音起，周衍差点以为是幻觉。
陆尔尔头次回避了他的目光：“她瞎了才逃走的，大概没办法忍受自己成为拖累吧。可是周衍——”她顿了顿，“我好手好脚四肢健全，我一颗心完完整整奉上，还是连丁点都比不上吗？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甚至愿意做你的铠甲，但你宁愿暴尸在那片叫宋诗嘉的荒野上也不要我替你收尸，对吧。”
这回她没等答案，径直抽身离席，倒首次把周衍丢下了。
于是身在去往三湾的飞机上，周衍脑子里还不停闪过陆尔尔当时的表情。
心疼不至于，形容怜惜更贴切。
因为看见她，就仿佛看见度假岛上紧张告白的自己。那么赤裸不设防，恨不得将心窝子掏出来给对方暖手，可是对方再冷也不要，就像他也不要陆尔尔。
明明炭火触手可及，却偏要去明知是风雪的远方。
三湾。
一夜没睡好，又心事重重，周衍头疼欲裂。等他休整片刻启程，赶去天涯海角，顾长风已先一步到。
以往学校传这二人佳偶天成郎才女貌，他都觉得好笑。可在那光芒万丈蔚蓝蔽天的海滩之上，当宋诗嘉遍体鳞伤却还是选择回头，莽撞跌进归宿一般的怀抱，周衍总算知道什么叫柠檬的味道。
竟这么让人心酸。
“可能我也撞了南墙才会死心吧。”
不知过了多久，周衍的身后传来了这样一句话。原来还有人共同见证了这幕海角与天涯的重逢。
听出来者是谁，周衍想回身，却被牢牢抱住定在原地。背后河一样的眼泪倾闸而出，不比谁少，将他整片背部瞬间打湿。
“周衍，我果然坏透了。”她哽咽说。
“明知顾长风一叫，宋诗嘉就会被动摇，却不想阻止你来接受血淋淋的现实。我本来狠下心要放弃的，周衍，可睡一晚上又不争气地想你了。我就想让你看到，他们有多好，好到你连一点耍诈的机会都没有的……因为，我也想和你那么好啊……”
或许对周衍而言，不过是当初在高速上救了个傻呵呵闯进局子的小姑娘。今生还会有很多类似救美的场合，等着他去当英雄。
既然连周衍这种身经百战的角色都无法抵抗“第一次心动”，毫无经验的陆尔尔更加手足无措。
“我真的……不是坏。”女孩泣不成声地说道，有些语不成调，“我只是想给你所有的最好……”
不知廉耻爬上他的床，也不过是觉得，她认为的最好，莫过于自己了。
但他却为此愤怒，甚至成了他的负担，认定她为达目的简直蛇蝎心肠。
单方面的付出有意义吗？
无数次，陆尔尔也曾问自己。
尤其前几日，她叫人善后宋诗嘉住过的房间，怕对方有什么东西遗落下，结果翻到那本《越洋情书》——我渴望见你一面。
但请你记得，
我不会开口要求见你。
这不是因为骄傲，
你知道在你面前我毫无骄傲可言。
而是因为，
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
我们的见面才有意义。
……
看吧，所有箴言都告诫她，石头不会开花，除非两人合力劈开它。
但陆尔尔却依旧不为所动，甚至张牙舞爪撕了书，连同宋诗嘉随手写下的感悟。
从小到大，她最讨厌喝的就是鸡汤啦！
陆小姐下手雷厉风行，细看，两只胳膊正轻微发着抖。
“单相思又怎样？一厢情愿又如何。”
头顶晴空万里，女孩的声音却飘飘忽忽。
“宋诗嘉花了八年，终于抵达她的海角天涯。而我还有比这多很多的时间……周衍。
“我有八年。
“十八年。
“二十八年……”
总之，她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这块石头能自己裂开，为她长出一朵花。
到那时，那个叫周衍的男子也会看见，孤零零等在天涯的人，从来不止他。
然后，兴许，他会像现在这样，用比咸湿的海风更潮的声音对她讲一句——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