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等你

长风吹度海东边,她听潮声已十年。十年前的宋诗嘉是天之骄女,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唯有耀眼如星的顾长风,是她终生想停泊的港口;十年前的顾长风高冷如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想摆脱她的纠缠,却还是一脚踏入她设定好的“陷阱”里。然而家庭的变故,亲友的背叛,接踵而至的误会与谎言……命运的推波助澜,还是让那个女孩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亲口说出了再见。十年后,宋诗嘉摇身一变,成为建筑圈的新锐设计师;彼时的顾长风,已成为炙手可热的互联网行业新贵。再度重逢的两人,一次次靠近,却又一次次逃避;一次次承诺彼此,却又一次次言不由衷地放弃……到底要经历多少别离才能明白,爱不是自以为是的放手成全,而是那个长夜里的拥抱,那场下雨天的湿吻,是期冀,是给予,是尚好的青春都是你,是将你镌刻到我的生命里。爱是天涯再远别忘记——有我在等你。

Chapter - 13
顾长风醒来第二天就想张罗着出院,苏今自然不肯。
好劝歹劝,延到了第三天,非走不可的样子。
顾元中途确实来了,不过就那么匆匆一面。北京那边一堆的大事儿需要开会抉择,他忙里偷半点闲,看顾长风无大碍后私下给苏今留了两句话。
一句:“松弛有度。”
一句:“诚实以待。”
一听就是干惯指导层工作的人。
苏今半信半疑捧着八字箴言,直到发现这几个字用来对付顾长风简直太合适。
混迹商场不过六七年就能把盘子做到这样,没点识人本事怎么可能。幸亏苏今机灵,在他醒来时还是如实回答了宋诗嘉的情况。只不过,隐瞒掉一半而已。
她也想过,未必能瞒到底,现在的时间都是在和宋诗嘉赛跑。跑在真相解开前,顾长风对她的感情有了转变,届时什么都好商量。
痴情?不存在的。只看取而代之的那人有没有本事罢了。显然,苏今是自信的。
“给,换洗衣裳。”
病房里,她赶在顾长风洗漱完毕出来时将一只米色口袋递过去。
他略瞧了眼,是新的,下意识脱口而出:“我记得家里很多衣服已经从干洗店送回来了。”
苏今一愣:“我没你家钥匙……”
顾长风也一愣,接过袋子粉饰太平:“谢谢。”只不过接的动作有些僵硬,胳膊抬起的角度不敢太大,怕扯到伤口。
款式很简单,浅米色的薄毛衣加休闲长裤,看起来年轻朝气,是他很久不曾尝试过的风格。
“我记得你那天说不想活太累……既然想改变,先从外表开始吧?不知道你上大学什么样子,但肯定不是西装革履的样子,专柜里看见这套衣服就觉得应该适合,就自作主张了。”
顾长风没一点儿触动是假的。
在和宋诗嘉的关系里,表面看似她主动,实际背地里他为她做过的桩桩件件又少哪儿去?偏她还不领情。挖空心思在意一个人久了,忽然喘口气,肆无忌惮享受被在意的温馨,如坠云端般舒坦,他突然就沉溺其中,不愿走下云头来。
“喜欢。”男子沉默良久后开口。
苏今喜悦到指尖都颤抖了。因为这是第一次,她为他做什么事,他没说谢谢,也没说对不起。
他说,喜欢。
她返身,高高兴兴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收拾行李:“家里要不请个帮佣?你现在的情况,没个人真不行。”连商量的语气都透露着雀跃,不若外人眼中的高冷女神。
“嗯。”他回到洗漱间换衣服,隔着一道玻璃门回应,“定期打扫卫生的有,做饭的……”有段时间宋诗嘉经常过来住,基本都是他自己做饭给她吃,现在得重新物色才行。
顾长风顿了顿,才接着说:“你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谁都行?”女子眼光一亮。
顾长风不疑有他:“你觉得行就行。”
“那我吧。”苏今心里打着鼓,表面却若无其事试探着,“反正我一个人吃也是吃,还经常因为菜量太少不方便烹煮,如果来你这儿反倒可以搭伙。”
她不是着急入住,只是要他习惯自己的存在。
顾长风知道她的用意,第一个念头也是拒绝,但一接触到她期待的眼神,出口却成了:“随便。”到底无法硬下心肠。
主动爱人的滋味太辛苦,他尝过,不愿过分混蛋。或许宋诗嘉是对的,那一刻,顾长风想。
如果他放下执念留在北京,没回到望城与她重修旧好,兴许身边人早就轮了一回,他如今爱得痴狂的人是苏今也不一定。至少从所有客观角度出发,她很值得爱,不是吗?
顾长风走了走神,苏今的手已经乘胜追击伸到眼前:“那把备用钥匙给我呗。”
那模样,活脱脱已经是向爱人撒娇的小姑娘,仿佛准备这样的神态和言语已经万年之久,却没料再一次逼顾长风联想到那个名字。
备用钥匙在宋诗嘉那儿。起初公寓没钥匙的,纯密码。是她说想找回大学时的恋爱感觉,一人一把钥匙,打开的好似不只是门,而是通向对方的心。
“不用,一会儿通知艾米换密码锁。之前家里来来往往人多,安全起见。”
苏今自然不傻,猜到真实原因心里哽了下,不过嘴上还是顺着他的话讲:“OK,我们走吧。”
之前的车祸苏今心有余悸,不敢自己开车,顾长风的状态也不适合,少见地叫来了司机,对方将车停在住院楼安全出口。没多久,一对碧人前后走出,统统口罩加墨镜。
起初司机没认出顾长风,他穿得过于家常化的缘故,直到看见苏今才点火。
然而快要走到车门口时,苏今被匆忙的病人家属撞了下,痛得闷哼一声。
顾长风透过墨镜都见她额头皱死紧,撞一下不至于如此,当即觉得不对劲,拉她折身往门诊大楼走,去骨科。
“苏小姐的胳膊有点儿脱臼,这情况怎么也得有四五日了,怎么没及时治疗?”
在心中算了下时间,应该就是车祸受的伤,她却一直闷不吭声,还拖着伤照顾他。一时间,顾长风五味陈杂,歉疚与担忧齐齐占了上风:“需要拍片吗?”
老医生扶眼镜:“需要做核磁共振,确定关节囊和韧带损伤的具体情况。”
一系列检查做下来,等拿到结果已经快过正午。司机打了饭,两个伤患加个中年男人就坐在检测室外狼狈地吃食堂盒饭。
其间苏今嘴角沾了颗米粒不自知,顾长风不小心看见,莫名撇了下唇。
苏今被他突然的笑容晃到眼:“怎么了?”
“没事,”他捏着卫生筷摇头,“只是没见过你这面。”
“哪面?”
他下意识摆筷,指尖过去,轻易别开那精致嘴角边的软粒物。
苏今脸一红。
然后宋诗嘉很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只属于她和顾长风的世界,慢慢地、慢慢地,塌了角。
“你确定没事?”
出发去医院前,周衍再三确认。
那晚宋诗嘉闹得太厉害,还有点幻视迹象,泪眼蒙眬中甚至恍惚将他当成了顾长风,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到了他身上:“你就不要回短信!不要接电话!不要来见我!”
好不容易安抚她,还是硬灌了几颗阮雪碧递来的镇定药。
临走,周衍想起那堆药开口问,阮雪碧欲言又止,终将宋诗嘉这六年的真实情况倾倒。
“之前就是睡不着,容易毛躁。这回分手,她表面没事,我也就真当没事了,谁知道她又开始吃那种药……”治疗抑郁的镇定药物通常效果都是暂时性的,长期服用容易破坏大脑组织。
周衍听后,原本要往门口撤的步子又折回,一言不发去到沙发上,躺了。
“你休息吧。”他招呼阮雪碧,“有什么动静我会听着的。”叫阮姑娘又感动了一把。
以前吧,阮雪碧认为周衍这人没正形儿的。不仅和她一起偷听宋诗嘉和顾长风谈话,还油嘴滑舌指摘万花,连陆尔尔这种任性小公主也不放过。
但谁说过?
浪子的真心往往分量更重,那是载满千帆风景后的抉择。而此番看来,宋诗嘉,是周衍的抉择。
“我没事儿。”
一到白天,宋诗嘉一切如常,好似忘记那夜的歇斯底里,复又问:“打听到了?”这件事却没忘。
周衍点头:“他老子有张良计,我有下墙梯啊。打听不到他的消息,从他助理那儿下了手。”
顾长风醒来不可能完全不管公司的事,周衍找了人黑进艾米的企业邮箱,果然有顾长风和对方的邮件信息往来。
“干得漂亮。”宋诗嘉这次忍不住夸。
“真的……没事?”去的路上,周衍三番两次从后视镜里打量她。
宋诗嘉拍他肩膀:“放心吧。该闹的都闹过,这两天我已经平静。不管他现在怎么想,做什么决定,我都有心理准备。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确定他已经没事就好,毕竟是为了救我才……”
周衍不太信,宋诗嘉翻个自认高贵冷艳的白眼:“能别用那种丧夫的表情看我吗?”
她佯装不满:“我说的真心话啊。女人都这样嘛,一出事就容易乱分寸,冷静几天又会好。他现在就是亲口告诉我要分手,我也会回答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帅。”
见她又开始能说会道,周衍勉强放下心,熟料去了才得知顾长风上午就出了院。
虽是一场扑空,却让宋诗嘉稍稍放下心,至少证明他没什么大碍。
离开医院,经过门诊大楼地面停车场,女孩视线一凛。
刚复合那会儿,宋诗嘉不敢公开和顾长风出门,为此顾长风特意买了辆十几万的黑色轿车。车牌号普通,滑进人群根本认不出,以至于周衍和记者们都不知情,可宋诗嘉熟记在心。
瞥见那串号码,宋诗嘉嗓子眼儿一紧,快速叫停。
门诊大楼光一楼就几千平,宋诗嘉如大海捞针却不泄气,周衍跟着她无头苍蝇一样转着。
须臾,“苍蝇”停止拍动翅膀,僵在半空不动了。
周衍顺着视线望去,找到长椅上调笑的二人。
顾长风看起来不是被逼的,因他周身都萦绕着一种发自肺腑的高兴与轻松,那样的轻松高兴和他那身米色毛衣休闲裤特别般配,仿佛一朝回到大学的好时光。
男子粗看外表没大碍,只是举止间有点局促,估计伤到上半身哪儿了。他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苏今又气又笑,后来干脆去抢他碗里的肉,他堪堪微笑抵挡。
见状,周衍微微上前,捏了下宋诗嘉的胳膊——“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帅。”他鬼使神差重复她先前的话。
好半晌。
“我知道。”
宋诗嘉低声回,倏地闭眼转身往来时路走。
他没事。
还很好。
看起来也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
一串串短语在脑子里过了遍,宋诗嘉无知无觉地开门上车,等后来的周衍。
“宋诗嘉!看不出来啊!腿那么短,脚程倒蛮快!”
周衍紧随其后上车,望着副驾驶淡定一张脸,企图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宋诗嘉不接话,定定望着莫须有的地方,直到门诊大楼缓缓走出来一对年轻男女和中年司机,她的视线才安放到门口去,表情更波澜不惊了,忽道:“走啊。”
“啊?”
“打算在医院办包月常住吗?”
周衍反应过来:“哦。”手脚却没有平时麻利,简单的点火动作做了足足一分钟。
宋诗嘉知道周衍好意,不想让她看见那二人的互动再被活剐一遍,打算让顾长风一行人先走。可这姑娘根本不领情,油盐不进的样子,浑身张着一股当年追求顾长风的劲。
那种天塌下来又怎样?她不想再挡的流氓气。
“到底走不走?”
眼看那辆黑色轿车的轮胎都开始动,周衍却还萎靡在驾驶座上,宋诗嘉不耐烦了。
“好像没油了。”他随口瞎诌。
话落,黑色轿车行云流水滑向医院出口,几乎消失。
周衍松口气,刚想认真点火,她突然推门下车,也不管身边被她逼停鸣笛的其他车辆,风一阵冲了出去。
只要及时止住了血,能从手术台下来,顾长风的问题就不大,顾元便没擅自将他转院。
大隐于市。在人流量过大的公立医院反倒让蹲点的各大媒体记者不好掌握行踪,扑了空。唯一的坏处是,医院外摆满了琳琅满目各种摊贩,道路也不算宽,车子出了医院大门就陷入缓移状态。
车牌照和标志并不起眼,甚至有二道贩子趁速度慢的时候敲玻璃,问他们要不要某科某主任的挂号单。
司机烦不胜烦,油门稍微点得重了些,借着各种刁钻角度加速往大马路上走。刚要拐弯,一辆自行车摔在车头前。
突然的急刹让顾长风被惯性左右,砰一下撞到伤口,这下轮到他疼出呻吟,一颗冷汗立时就下来了。
“ 我说什么来着? 今天根本不适合出院, 你最好回去养几天……”
苏今紧张地去掀男子毛衣。
“没那么矜贵。正常的疼,我有数。”在部队受过的伤大大小小,一点基本判断还是记得的。
她不放心,一时忘记了男女之别还是要掀衣裳,直到确定伤口的确没崩开也没溅血才缓过神,质问下车查看情况又归来的司机:“到底怎么回事?”
“一对骑自行车的小情侣,技术不到家,栽了,还好人没事。”
顾长风略抬脸朝外打量,正好对上男孩自挡风玻璃向他投来的歉意眼神。
男孩清瘦拔高,下巴还泛着属于十八九岁的青色,也穿一件浅色毛衣。他旁边的女孩正龇牙咧嘴,上身的鹅黄色小背心和白色外套都沾上了灰尘,扎得好好的马尾此时歪歪斜斜。
其实刚刚顾长风就看见了他们,在自行车一路摁铃要冲过路口时。
自行车看上去有点价格,但还缺少后座,女孩儿是一路站在单车后方,贴着男孩儿的背脊“飞驰”而来的。她外套里灌进了冬日的第一阵风,却好似不觉得冷,满脸雀跃和兴奋。
……
“长风,就搭我一下嘛!”
校园林荫小道,有人喊着说。
“没门。”他一如既往不近人情。
“一下下!”她央求,“就雪碧帮我们拍,只有三十秒镜头!我是要做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啦,保证你不会后悔。”
那阵,校园正流行女孩给男朋友送定制的生日礼物,宋诗嘉有样学样,想送他两人的恋爱MV,取名为《幸福的瞬间》。
一开始叫这名儿,阮雪碧左思右想:“诗嘉,不太吉祥吧?”
“哈?”
“我记得这名儿是什么偶像剧片尾曲来着……反正那里面的女主角可是红颜薄命英年早逝了的啊!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
说着还唱起来,可依旧没能改变宋诗嘉的决定。
她无论买东西还是做决定,都习惯遵守脑子里发出的第一个指令。没有什么名字比“幸福的瞬间”更能表达她的心意了。
宋诗嘉说得这么明显,顾长风当然猜到了她的用意,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口,倒看她最后能做出多有意思的东西来。
不过,如果可以,顾长风一度想在记忆里删去那日的影像,因为拍摄的过程并不顺利。什么难题都能解答、什么窘境都能化解的顾公子,居然在单车上栽了跟头。
看那两人前一秒还美轮美奂享受着风的速度,后面却落得车翻人倒的结局,阮雪碧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捧着相机发自肺腑地问:“诗嘉……这段幸福要留吗?”
确定宋诗嘉没摔伤后,顾长风的脸尴尬得滴血,有点恼羞成怒责她:“都说是危险行为,别随便模仿。”
宋诗嘉吐吐舌头,不言不语蒙混过关。
只是,当后来那份礼物送到他手上,有人竟然百年难遇地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不自觉扯出了笑,吓周衍一跳。周衍好奇凑头去,正好窥见屏幕上宋诗嘉摔得人仰马翻却快乐不已的脸。
她窝在男孩刻意圈起来的一方小天地,马尾尖儿甩得似乎要飞上天去。
凑得近了,耳机里隐隐传来MV背景音乐——为你打开时间的锁 让爱自由 不被它束缚每一秒都不后悔 我陪你体会
过去未来轻轻重叠 请原谅甜甜的眼泪感谢今生与你在幸福的瞬间
依偎
那是周衍的记忆,惊鸿一瞥的美丽。
然后有些事有些人,就停留在发生的那天不肯走了。然而不肯往前走的不止顾长风与宋诗嘉,还有……他。
“你疯了?!”
医院大门,周衍猛一把从后方拦腰抱住宋诗嘉,避开从门口涌出来的又一队车,两人狼狈地栽到马路牙上。
她可能是摔疼了,眼泪猝不及防就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黑色车影彻底消失在大马路。
“你们能不能停止演这种劣质戏码?”
他的耐心显然快被偶尔一抽的宋诗嘉磨尽了:“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一通电话解释不清楚的吗?别磨叽了!打过去,说我爱你!”
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克制力,才逼自己若无其事说出这番话。
“哈哈,连默那丫头眼睛还真是毒,一下看出你哪是真心想分手?不过中了矫情的毒。”周衍苦笑,“你内心希望长风能主动发现真相,用他的手段去解决去善后所有问题。你不想亲自开口,不是多伟大,只是为了避免日后他会对你生恨。你能承受全世界的恨,唯独不能承受他的。如果这是想分手,你真的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得了。但宋诗嘉,你想过吗?再强大的男人也会有累的时候。”
男子说着,表情开始严肃——
“有的把戏,我们就算清楚,时机一到,却是没心力再接招了。
为什么人总不能和最爱结婚呢?因为年轻的时候还不明白,强烈的爱是抵不过细水流长的温适的。毕竟,谁不愿被温柔对待呢?男人也一样。尽管知道彼此付出的都是全部赤诚,却也因此用力过猛压得彼此喘不过气了。再下去,都是死路。所以,重新呼吸一口吧,诗嘉。”
周衍蹲身下去,拍拍泪流不止却用力捂住嘴的女孩,顺势拉开她的指头。
霎时,隐忍的失声变街头痛哭。
幸好街边有家怀旧音像店正在播放CD,歌声覆盖了哭声才没惹来更多瞩目。歪打正着,正是那首老掉牙的偶像剧片尾曲——就让爱自由 / 不被它束缚
望大小吃街。
“还郁闷呢?”周衍往宋诗嘉杯子里填满啤酒,问。
她脸上湿润的痕迹已经被风干,只有眼睛红红地,一路上不吭声,却很配合周衍将她拉上车的行动。
“我就是在反省,为什么沦落到被一个没有好好谈过一场恋爱的人教育……”好半会儿,她悠悠干完一杯啤酒说。
这下轮到周衍郁闷了:“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陆尔尔可是塞了很多言情小说在他的车里,就为了让他多汲取精华,尽快明白爱情的真谛,学习里面的男配角幡然醒悟:啊,原来我的真爱是女配角。
够够的。
“就我这种资质,横看竖看都是当男主的料吧?凭什么到她那儿就是配角了!”
所幸有周衍耍宝,宋诗嘉开心了些,虽不至于立马笑得出,却觉得夜晚的风没那么冻人了。
归根结底还是他直言不讳说出真相了吧。自己做的孽,凭什么要别人去承受果。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周衍才发现宋诗嘉深藏不露,女儿家自带三分酒量不是说来玩玩而已。
他回忆往事,舌头有些打结地数落:“我去!那当年我们系上的迎春聚会,你怎么就三杯倒?”害得顾长风名正言顺提前退场,都没机会摆布他。
“还能为什么?为了帮他呗。”
后来里约奥运会,见那几个颇有名望的设计师,宋诗嘉又装了一回。
为了得到顾长风,为了回到他身边,宋诗嘉耍过的小把戏一直没停止过。顾长风有的不知道,有的知道装不知道,恋爱游戏互相玩得默契……但这次,他不配合了。
想起白日那幕,宋诗嘉悲从中来,又干了一杯下肚才勉强压住即将浮起的躁动。
“周衍,其实,我不爱喝酒,但我特喜欢酒精上头的感觉。”忽然,她主动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男子点头,又摇头。
“因为一旦喝醉了,就好像做什么事都能被原谅。”
她醉了,所以任性妄为都能被顾长风当成是可爱,借机数落他对自己太凶了也变成撒娇。
她醉了,即便亲口说出过分手二字,六年后,他却反倒对她讲对不起——
“对不起,诗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能做降落伞。”
她醉了,还能逼他洗水蜜桃。
……
这厢,周衍笑笑,摆明不认同宋诗嘉的说法:“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听起来好悬乎……”
“不信你现在装疯,提着酒瓶子掀桌子,看老板会追究你责任还是宁愿息事宁人。”
“宋诗嘉你整我?”
好歹也是江湖一传言,周衍不至于醉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屈指重重地敲两下桌面:“想证明还不容易?何必挑事儿,这样就可以。”
接着宋诗嘉眼睛一闪,朦胧中只见有什么隔着桌面就过来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扑鼻。陌生的是漱口水香味,熟悉的是残留在唇上的酒意。
她怔忡,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好在那人已快速撤离。
“这样也能被原谅吗?”
对面人正襟危坐,明明恶作剧的是他,却忽然自己都笑不出。
如果刚才周衍的恶作剧还不够她震惊,那他忽而痴缠的眼神也已经让宋诗嘉瞬间酒醒,屁股着了火一般站起来,小腿别开凳子转身就走。
走几步发现方向错了,狼狈地折回来,擦着周衍而过。
“头晕,先回家了啊。”擦身时,她欲盖弥彰招呼说。
周衍愣愣地也没动,直到背后传来招出租的声音,上车声、关门声,他才抿了下唇,回味上面沾染的一点女士唇膏味,继而在心里对自己骂脏话。
为什么她身上的味道都那么好?
喝了酒,车没敢开。周衍起身买单,也招了辆出租,却不是回家方向。
怪得很,明明刚才他还觉得晕乎,落了宋诗嘉的下风,这下脑子却清明得跟挨了一棒槌一样,说醍醐灌顶也不为过。
抵达目的地,顾长风的公寓,周衍徘徊了好一会儿,烟头在路灯下堆了七八支才下定决心进去。
电梯徐徐上行,他又在心里组织了一遍语言,可到了门前,他抬起的胳膊迟迟敲不下去。
一瞬间脑子里飞闪过许多画面,他想了想,苏今或许也在这儿,事情闹大不好看。不如,择个佳期再来摊牌?周衍站在门口说服自己,终于为自己的胆小找到借口,收了胳膊。
没料转身撞见正主。
顾长风还是白日撞见的清爽模样,似乎去了哪儿刚回来,手上攥着车钥匙。
“看望病人不带水果和鲜花?”他习惯性毒舌。
周衍迅速整理表情:“我长得不比花好看吗?”
知道顾长风的回答会是致命一击,他马不停蹄转移话题:“你伤好透了?刚出院就开车?”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啰唆。”顾长风越过他去摁密码。
周衍讪讪摊手:“OK,算我多事。”
“进来吧。”
门一滴,顾长风让开入口,他却捞着外套迟迟不动。
“嗯?”那人审视的目光打过来。
周衍不由地心虚,飞快地转开视线打量屋里:“苏今……也在?”
他突然问,顾长风掌着门一顿,他紧接着道:“今天去医院看见你们了,挺那什么,和谐的。”
顾长风抬手看表,神色不明:“你这个点来不会就是为了八卦吧?”
“当然不。”周衍无意识抿下唇,隐约尝到还没散尽的余香,忽然有了勇气,“你的选择我无权过问。但我必须确定,你做出这个选择是出于认真考虑,而非意气用事。”
门口的人表情过于认真,让顾长风觉得有意思,下意识抄手:“确定了又怎样?能帮你决定该退守还是进攻吗?”
他的直言不讳让周衍一惊:“你……”
“我不怪你,周衍。”
趁他没问出会令两人关系难堪的话来,顾长风提前打断——“你做得够好了,无论哪方面。甚至很多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搅局,我和她也没后来。况且她的人格独立,不是我的所有物,至少现在不是了。你想做什么怎么做,也都是你的决定,我无权过问。至于我和苏今的关系,如果非要给你交个底你能才安心,”
他一顿:“没错,我对她的感情虽然还谈不上喜欢,可如果非要找个人开始新生活,我希望是……”
“我吻她了。”
借着廊灯,周衍一动不动地观察对面那张脸,“宋诗嘉,我吻了她。”
那人明显有过凝滞,很快粉饰了,舌头微拱下脸颊:“这么私密的事,我们两个大男人,关系再好也不方便交流吧?”
顾长风微颤下眼,毫不认输地迎视周衍。
忽而,周衍低头笑,如释重负:“好像是有点混蛋。抱歉,我喝多了。”
他也笑:“那蛮可惜的,好不容易一个喝多的机会,结果跑来找了我。”言下之意应该乘胜追击把宋诗嘉拿下。
那笑容分明纯粹,却就是让周衍瘆得慌:“如果你是认真地放下,就别对我好言好语,干脆出手打我一顿吧?不要让我心里有负担,打完我就撒开手干。”
顾长风指了指后腰伤的地方:“你看我现在动手合适吗?留着吧,等伤好了,送你顿狠的。”
这下周衍彻底没了顾忌,笑容越发纯粹:“我等着。”
旋即松口气离开,脚步生风,大石头放下般轻快得紧,肘间的外套都跟着他一荡一荡。
“周衍。”后面突传声音。
他回头,看顾长风有些担忧地用下巴点了点室内:“你到底喝了多少?不然还是睡这儿吧。这边晚了,不好打车。”
周衍粗呼口气,特别开心的样子:“不用,我铁定睡不着。宋诗嘉这块骨头太难啃了,得赶紧回家制定战略计划去,哈哈。”
这最后的一次试探,顾长风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扯唇道:“那小心点。”
“好。”
告别完毕,他若无其事关门。
门一关,男子方才挂着的温淡笑意逐渐收敛,眼神有了变化。
他捏着门把的手久久松不开,跟黏上了一样,不知在想什么。睡在客房的苏今早听见了周衍造访的动静,这时走出来,没开灯,看他周身沐在黑暗中,气息冻人。
“长风?”她狐疑叫。
他这才转身,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周衍喝多了,我招呼了几句。”
“嗯。”苏今开灯,看他微侧头,眼睛不适应地闭了闭,转而瞥到他手中紧握的钥匙:“你出去过?”
“有点东西忘医院了。”
“怎么不叫司机?你伤还没好。再这样,我只有给伯父打电话了。”
宋诗嘉就不会。
她才不会给顾元打电话,她只会人小装大鬼,好不容易逮着把柄似的吼他——
顾长风,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而其实,让人不省心的是她好吗?反正旧事都要丢往脑后了,这句实话,顾长风实在憋不住要说。
就拿刚教会她开车那阵说吧,她私自偷了老宋的车上路,旁边就坐着个二不挂五的阮雪碧。那天顾长风恰好出门帮路月华办事,路远跨了区,这才开了家里的车,却遇见宋诗嘉。
人和人之间的心灵感应解释不清楚的,明明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又是夜晚,车灯此起彼伏地亮,可顾长风就是莫名对一辆车多了些关注,继而发现驾驶者正是宋诗嘉。
宋诗嘉速度有些快,看表情尤其兴奋。顾长风怕她出问题,连别了好几辆冲到她开过去,用远光灯闪她,示意她停车。
没料宋小姐压根不看闪她灯的人是谁,以为就一车痞,当即招呼阮雪碧:“绑好安全带!”
话落,猛地加速。
顾长风气急,踩油门跟上去,宋诗嘉望后视镜,哟,还来劲了?
顿时也将油门当缝纫机踩,开始与对方的拉锯战,到了一个路口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等灯。
“哈哈,帅吗?”她问副驾驶上惊魂未定的阮雪碧。
小姑娘还没答,宋诗嘉的电话来了,显示“宋诗嘉终结者”。
“我发现你脾气是越来越怪了啊。”那头气急败坏。
宋诗嘉还没反应过来:“啥?我怎么了?”
顾长风的气实在没法儿消,口气不善:“降车窗。”她听指令动作,接着与斜后方的人四目相对,吓得一个激灵,差点闯红灯。
事后,公寓。
“原谅我吧……拜托拜托。”有人学蜡笔小新搓手讨饶。
她好像永远在求饶,可又能永远得到原谅。那次顾长风下决心,一定要她尝到教训的味道,于是全程不搭理,在厨房专注地炒红椒肉丝,做麻婆豆腐。
饭毕,他还是冷眉冷眼。宋诗嘉先搁碗,特意绕到他面前去夸奖:“顾大厨的手艺越来越精啦!”顺便拿纸巾擦嘴。
很简单的擦嘴动作,有人却条件反射地瞥了她一眼:“少来。”
宋诗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擦嘴是要亲他,当即笑个不停,捂着肚子喊胃抽筋,就差倒地上欢腾了。
顾长风自觉没趣,噼里啪啦起身收碗,坚!决!不!再!与!
她!多!说!一!句!话!
结果回到小房间,面对裹着被子无辜眨着眼睛,明显一丝不挂露出对雪白肩头的某人……
好的,话是不用说了,付诸行动不过分吧?当即把人蜷成一团摁在身下,狠狠咬一口,尝到了甜头。
“换唇膏了?”青年表情不算讨厌,甚至有点喜欢。
她被亲得眼眶湿漉漉,“嗯啊,雪梨味儿。”
“以后别换了。”
“嗯。”
……
而今,多年后的这个深夜,顾长风忽然很想给宋诗嘉打通电话。
哪怕只是发条信息,哪怕就说那么一句——记得把唇膏换了……好吗。
他没办法想象,她用同样湿漉漉的眼光,同样的味道,在别人的心上发芽。
然而藏在裤袋里的那支专属手机,那支被他刻意遗落在医院又刻意深更半夜去拿回来的手机,还是没能避免被锁在保险柜里的宿命。
他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有勇气再打开它,或许终其一生就让它在角落里蒙灰吧。
“嘶。”
顾长风将手机锁进保险柜还不够,左思右想,又将小箱子抱到杂物间去,堆到他再也不会轻易看见的地方。熟知动作太大扯到伤口,伤口处串皮走肉的线扯了扯,疼得他几乎跄倒。
当痛楚袭来,他竟然有种被虐的快意。
苏今看不下去了,大致也猜到周衍说了些什么,拽扶着顾长风的力气比平时大,一番以退为进:“你的痛苦要给谁看呢?还是那句话,真放不下她,你告诉我,我去请她回来。我向她解释,保证无芥蒂的程度。”
她咬咬牙,尽量稳住口气,却让顾长风无地自容。
是啊,做给谁看?
口口声声对周衍说要放下的是他,要喘气的是他,现在演情深不寿的桥段,太晚了吧。
“如果今天你不去找她……”
月光漏进来,打得苏今眉眼清冷又精致,她心一横——“长风,我们离开望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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