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等你

长风吹度海东边,她听潮声已十年。十年前的宋诗嘉是天之骄女,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唯有耀眼如星的顾长风,是她终生想停泊的港口;十年前的顾长风高冷如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想摆脱她的纠缠,却还是一脚踏入她设定好的“陷阱”里。然而家庭的变故,亲友的背叛,接踵而至的误会与谎言……命运的推波助澜,还是让那个女孩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亲口说出了再见。十年后,宋诗嘉摇身一变,成为建筑圈的新锐设计师;彼时的顾长风,已成为炙手可热的互联网行业新贵。再度重逢的两人,一次次靠近,却又一次次逃避;一次次承诺彼此,却又一次次言不由衷地放弃……到底要经历多少别离才能明白,爱不是自以为是的放手成全,而是那个长夜里的拥抱,那场下雨天的湿吻,是期冀,是给予,是尚好的青春都是你,是将你镌刻到我的生命里。爱是天涯再远别忘记——有我在等你。

Chapter - 14
日上三竿,宋诗嘉被方宇的电话叫醒。
她把前阵子没请的假都请了,按理不该被打扰,可电话铃响了一遍不够,执着地打到她接为止:“赶紧来公司。”
“怎么了?”
她努力适应窗帘外的光,过程很慢,好半天才聚焦。
“大老板来了。”方宇严肃道。
工作室是两个老板成立的,赤手空拳打下的江山,来得不易。
不过上了轨道后就都定居国外没怎么出现,基本重要决策都靠视频会议,这下可好,匆匆赶回国,事情大发。
路上宋诗嘉就预感不好,到了公司发现气氛果然紧绷。去老板办公室时,趁人不注意,宁宁大着胆子在她耳边嘀咕:“上次Z市那单子,黄了。”
黄了?
“他们嫌违约金不够高?”宋诗嘉不可置信笑。
当初就是害怕对方轻而易举反悔,宋诗嘉仗着顾长风撑腰,故意将违约金填得出奇高,对方也二话没说签了约,没道理说黄就黄。
宁宁咂舌:“对方比我们先派律师呢,北上广出了名的铁状联合律所,一来就拎出几条不合理的地方,看样子会把官司往主张合约无效的方向打。”
宋诗嘉心一沉,不说话了。
两个老板也算见过世面,良好教养却在见到宋诗嘉那刻都喂了狗,将合同扔到她身上满天撒——“你一个干设计的,对拟合同不擅长我们理解。但不擅长还硬装擅长,连法务都不带去就紧赶着签合约,我该说你天真还是骂你蠢?!”
“看你高兴吧。”宋诗嘉懒得辩驳。
复合这些日子,她的个性又被顾长风惯刁了些。领导找碴,解释什么都没用,她不想白费口舌。
再者,当初签合同时宋诗嘉也有过犹疑,隔空联系过方宇,问要不要派个专业的法务过来,毕竟涉及金额大。但方宇出于太信任她的缘故,说不用了,要她全权处理,她可不想卖他。
最后是方宇看不过去了,主动站出:“我也有监管不当之责。现在怎么骂都没用,怎么处理才是首要。”
“怎么处理?花费的巨大财力人力都付诸东流啊!人家明显有备而来,你还真妄想花心思和对方打官司?这临到年尾了还不利,真不知惹上了什么土地菩萨!”
宋诗嘉被他这句话点醒,出了办公室就给连默打电话。
那头很久才接,接起来也是匆忙语气:“现在没空和你扯有的没的,乖,回头找你。”
“啊!”她赶紧叫住,“Z市的单子,你们是不是也黄了?”
当初连默还开玩笑,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真是顾元下的手……
良久,连默没说话,不由想起前几日就开始为破事出差奔走求爷爷告奶奶的场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讲比较恰当。
宋诗嘉秒懂:“对不起。”几乎又要哽咽。
“拉倒吧。”连默清清嗓,“从顾长风手里赚的足够我离职也不用担心。况且,我还想自己开公司。”
宋诗嘉默默抠墙:“你开公司的话……能带上我吗?”这下声音更委屈,“我今天被骂成了猪头你知道吗?关键还不敢还嘴。要老板是你的话,我无、所、畏、惧。”
连默:“滚。”
这顿骂听得宋诗嘉心里舒坦了不少,挂了电话。之后又想到老宋的情况,忍不住拨了宋妈的手机。
“你爸?”那边依旧有麻将声,“你爸挺好啊,我上周刚去看过,说表现好可以减几个月呢。”
看来单子只是顾元给的一个警告,还没丧心病狂到对老宋下手。
宋诗嘉松口气:“我知道了妈,你玩儿牌吧。”
“ 喂, 嘉嘉啊。” 宋妈抽空问, “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妈妈?”
“我能有什么事能瞒您?难不成和周衍未婚先孕啊。”
她故意开玩笑,想放松宋妈的警惕,没料那边不知吃了什么药:“我看小周那孩子虽然油嘴滑舌了些,心却好,顺理成章怀个孩子结婚也不是不行嘛。”
宋诗嘉一头黑线,怪异地想起昨晚那个半印在唇畔的吻,心更烦了,那头宋妈还在絮叨:“还有帮我给小周带个谢啊。他差人送来的冰糖橙特别甜,我分给小区的阿姨大爷们吃了,都问哪儿买的。拿过盒子一看,特供。啧,你是没瞧见大家伙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周衍给她妈送冰糖橙?宋诗嘉顿时太阳穴发紧。
“妈,我不说了,还在公司处理点事情。”
她火速断线,拨弄着大门架子上的最新早报发呆,直到一则消息闯进眼——
长风集团今晨召开记者发布会,其CEO公开对外宣布分公司将退出望城市场,将业务重心与北京总部接轨,目前分部正快速进行资产整合……
与此同时,方宇出门寻她,手里捏着张白色条。
“诗嘉?”
她感觉脖子僵了,很费力才扭过去,对上方宇温和的一笑:“该休的假你接着休吧?现在情况不明,许多大小项目都得暂时停止整顿,你回来也没意思。”
顺便将延长的假期条递过去,“我看你最近状态十分不好。趁这段时间散散心,去别的地方走走,说不定会有新的心境。”
宋诗嘉拿着假条,不知说什么好,终究只憋出一句——“谢了。”
可出了公司宋诗嘉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举目四望,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此刻竟无比陌生,连楼下开711便利店的老板都换了人,不愿随便兑换坐地铁的零钱给她。
天桥下倒还有流浪歌手在为生计和梦想奔波,弹唱的却都是网络流行,嘈杂得人心烦。
宋诗嘉递给对方一百块,在小伙子惊喜的眼神下厚着脸皮说:“请找补我九十五。”
小伙子眼里有失望,不过还是很老实地找了,心中琢磨着下次要不要将点歌牌子写上十元一首,那心上人的钢琴课补习费又能多存一点儿了。
“听什么?”他抱着吉他,维持着客气。
宋诗嘉想也未想:“《幸福的瞬间》,会吗?”
前奏起,落叶纷飞的季节即刻铺在眼前。
当秋天再来的时候
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
就算是
再短暂的温柔
能重逢
这仁慈已足够
……
宋诗嘉这人,真是如顾长风所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呢。除了长得漂亮些,脑子却没连默好用,可能性格还不如别人温婉。
起码连默清楚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得到什么,只能自己伸手去拿。宋诗嘉则是典型的唯心主义崇拜者,宁愿把一切交给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上帝或神佛。
在她看来,和顾长风的相遇,就是缘分使然、老天安排。所以相遇后,她更喜欢去寺庙了。
“佛祖啊,既然都安排我们遇见了,能不能让他喜欢我一点呢?
一点点就好。”
喜欢以后呢,宋诗嘉又许愿:“佛祖,我来还愿!然后,这次,能不能让他多喜欢我一点?我那天偷亲他,他居然没什么反应,是不是对我……感觉不够?”
感觉到对方的爱意之后。
“佛祖!”少女脸红不已,笑个不停,表面不羁,双手却始终虔诚合十,“这次我没什么特别想求的啦,就保佑我们跟世上所有的善男信女一样,彼此陪伴,携手到老。”
“这还不特别?”可是要他的一辈子啊。
顾长风立在庙堂少女后方,忽而出声。
宋诗嘉回头,跟见鬼一样:“你!怎么来了……”这可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啊!纪襄难得靠回谱,找到一间好像很灵的寺庙。
顾长风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废话,她在两人第一次……这样特殊的清晨……消失了,他能不好奇?
“走了。”他朝宋诗嘉伸出手,“信佛不如信我。”
最后,他似承诺地说,宋诗嘉笑逐颜开。
她腿酸,撑着才爬上山头,现下才知道力气用光了,央着顾长风背她下山。
那是一座现在去看会后怕的山,上去容易下来难,不高,却地势险要。天知道他是怎么将她完好无损地背了下去。
其实两人一起做过的疯狂事还很多,譬如国庆放假期间,开车去三湾。
三湾是个与望城一样的沿海城市。不过望城的海没被重点打造,望城重心都在建设经济城市而非旅游。三湾则恰巧相反,以旅游为主。白沙、蓝浪、椰树、海鸥。整个城市都被围在海中央。
望城到三湾的距离不远,正常情况下玩玩闹闹一天一夜就能到,偏偏假期出行人数太多,宋诗嘉等人被堵在高速上足足三天。结果到了三湾,马不停蹄粗略逛了下景点,又到启程回去的时间。
宋诗嘉想向学校请假,晚几天避开高峰,也能好好玩一下,顾长风却说他有重要的论文要赶。为此宋诗嘉不高兴闹小姐脾气,在本该追逐嬉闹的海边与他冷战。
她气愤之余又讲不过理,干脆朝海岸线那头走。顾长风惶不多让,与她相反而行。
不同的是,宋诗嘉属于几步一回头,顾长风则态度决绝。
眼见他要消失了,她才抓狂地揉乱自己一头发,逼不得已追上去妥协。
“你就这么骄傲吗?叫一声我的名字都做不到吗!”
她跳上青年尚单薄的背,发狠地咬对方耳朵:“明知道叫一声‘宋诗嘉’我就屁颠屁颠跑回来了啊!就是不开那口,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可恶!”
顾长风本还在因她的不懂事气结,立时又不气了,被咬了也无所谓,不断说好话后退:“行行行,下次给你面子。”
“那你下次必须再陪我来!”
“下次陪你来。”
“去海角天涯!”
……
然而,这些渺小瞬间,不到真正分手那刻,是没意义的。当两人都打从心里觉得,是时候天涯各散了,它们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去温暖没有对方的余生。
能重逢,这仁慈已足够。
宋诗嘉曾哭着在寺庙发誓,这是今生唯一的愿望了。能重逢就够了,要她付出什么都可以,她说过。可重逢后她还在不断地奢求,导致在神佛面前的信用度耗光。
所以,她不会得到神的青睐了,宋诗嘉知道。
“小姐?”
弹吉他的小伙子一曲完毕,宋诗嘉已经离开,留下他找补的九十五元。
他追上去,拉住她,还她钱。
地下通道外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阴风阵阵,看样子要下雨。宋诗嘉有点冷,遂将手抄在风衣外套里没接,只看了眼男孩手腕处编得有些粗糙的绳结。
“钱怎么可能一天赚够呢?”她说,“差不多就回去吧,有人在等你吧。”
有人在等你。
说着便笑,转身泪流一脸。
可惜,她等的人,却不会再回来了。
周衍还真的一宿没睡。
他坐在阳台翻来覆去地扔硬币,不然就是扯花叶,希望能够让天意来决定自己该趁机告白,还是把那个轻描淡写的吻当成恶作剧,一笑了之。
其实答案早就在心里,否则他不会跑去顾长风的公寓求谅解。
只是在后来越来越清醒的时间里,周衍茫然了,不知该如何下手才不至于吓退她。
何况,宋诗嘉已经在退了。昨晚询问她安全到家的短信,直到现在她都没回应,估计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现在他连好好和她说句话都难,更别提耍手段玩儿浪漫。
正苦恼呢,阮雪碧的电话来了。
“一手情报,要不要?”她一打算盘就贼兮兮的,也不知道哪点被陆杭看上,难道就因为傻白甜吗?
“什么意思?”周衍不放松警惕。
阮雪碧嗤笑:“小样儿,跟我面前装什么装。大尾巴狼如果不是为了吃掉小红帽,能三番两次随传随到吗?”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周衍还是听得出好赖,立马分辨出阮雪碧是友军:“哼,为什么帮我。”
“哪有?我明明帮的是诗嘉。”
她对连默说过,宋诗嘉的事儿她管定了。
尤其今天看见长风集团要撤出望城的消息后,她更气了,这么好的姑娘顾长风不要,自有人稀罕。
“你是说,她买了明晚去泰国的机票?”周衍抓住重点,“她现在不适合出远门。”
长风分部要退出望城的事儿他自然知道,顾长风亲自给他打过了电话,因为周衍有部分干股在里面,问他想怎么处理:“变现还是转基金随你,不过得本周前通知财务部。”
“动作这么大?”周衍蹙眉。
顾长风正喝粥,自打决定离开后心情就平静得很,说话慢条斯理:“盘子多了,没精力端着,迟早要舍弃。不过你要是有兴趣干互联网,公司也可以留着,你回购完我手里的股份就行。”
“你大爷。”周衍翻白眼,“我买得起还用持干股?”
典型的社会报复!
周衍分神想了下这件事来龙去脉,阮雪碧已经不耐烦出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要!和!诗!嘉!一!起!去!泰!国!”
国际航站楼。
宋诗嘉拉着行李,与凭空出现的周衍面面相觑。
“你赶到这儿该不是想向我讨个说法,究竟酒后恶作剧能不能原谅吧?”
周衍以为宋诗嘉会局促,没料她比想象中大方,还主动开口将那晚定性为恶作剧,给他台阶下。
阮雪碧迅速递他一个“别冒进”的眼神,周衍心领神会,暂时憋屈地接受了这个定义,“别误会。”他下巴一抬,示意她看显示屏上的航班列表,“我去印尼出差,不飞泰国,还想问你是不是跟踪我来算账呢。”
这一出阮雪碧简直想鼓掌,周衍可以啊,脑子灵光。
先买了去印尼的票假装出差,让宋诗嘉放松警惕,然后中途说事儿办完了,反正印尼距离泰国近,顺便玩一趟。只是苦了周少爷连着几日都要在飞机上。
毕竟,女朋友哪儿那么好追?
宋诗嘉的确微微松口气:“那,雪碧你先排着,我取个钱。”听说那边现金汇率比ATM里取的汇率划算,她打算多带点现金。
周衍跟着蹦跶过去,也说取钱:“为公家节省经费。”
ATM前,宋诗嘉总觉得背后打量的目光太刺人,她不自在,坚决让周衍站到前面去先取,完了她再上。
轮到宋诗嘉,身后恰巧有两土大款在交谈,应该也是出去旅游的。土甲对土乙说:“大学生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听我这个小学毕业的人指挥,留在公司加班,我逍遥自在。”
宋诗嘉听完微微一笑,取完钱后又摁了几下。把ATM机语言改为了English,换来土大款尴尬的怪叫。
继而周衍发现,这姑娘似乎有轻微的黑化人格啊。
简直越接触,越觉得有趣,越想把这本书翻到结尾去。
目的地在曼谷,航程不算很长,四个多小时。
气流导致机身有些摇晃,宋诗嘉却觉得安逸,跟摇篮一样,不用吃药就能好好睡一觉。
“好嗨啊!”
翌日出酒店,天朗气爽,阮雪碧振臂高呼。
宋诗嘉也挺嗨,过了今天没明天一样地买买买。之前盛光那笔单子让她成为一只小肥羊,她将准备给父母买新房的钱预留起来,剩下的花得心安理得,连阮雪碧也包养。
“第一站,百丽宫?”她眉飞色舞地问。
那个据说拥有东南亚最大水族馆的购物中心,怎么也得去瞅瞅吧。
两人飞奔在曼谷街头,不打车,专招国内九零年代流行的小三轮坐。当地人还算热情,教她们两个人用泰语说你好、谢谢、可以打折吗?
宋诗嘉天生的语言白痴,一个英语学得就够呛,反倒阮雪碧有模有样。于是原本说要带阮雪碧达到人生巅峰的宋姑娘,最后反被别人带到了巅峰。
“啊,这个蜂巢蜜甜得太正宗了有没有!”阮雪碧咋呼。
宋诗嘉尝了口:“还好吧?和云南的差不多呀。”
提着从商场里搜刮的战利品,两人来到四面佛附近,沿着小吃饰品混合街一路往尽头游走。
“这个这个!”
阮雪碧又一叫,捧起一个花冠给宋诗嘉戴上:“我们戴它去拜佛吧?听说这儿的四面佛可灵了!”
宋诗嘉兴趣缺缺,她已经不信佛了,她已没什么可求。
待了两天,曼谷基本景点都走遍了,宋诗嘉发现,也就那样儿。
真要比,卫生条件还远不及国内许多二三线城市,不过胜在氛围闲适,名声在外的度假地罢了。
“不然上岛吧?”阮雪碧提议,“我看攻略说普吉岛很美,好多明星都在那儿结婚呢。”
“爱情圣地?”
“对!”
“不去。”
阮雪碧窒息。
“不要这样嘛诗嘉,好不容易出门玩,不开心的事就别想了。”
她故意苦哈哈的表情和语气,宋诗嘉不忍扫兴。
普吉岛除了没有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其他并不比曼谷差,设施齐全。海鲜店,租车行,应有尽有。
宋诗嘉换了国际驾照,租了辆车载阮雪碧环岛,两人兴奋得不知所以。
不过车辆是本土牌子,叫不上名字,性能也不是很好,半路抛锚。
两姑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周衍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他是给阮雪碧打的,装模作样说行程有变,问她们还在不在曼谷。
“我们不在曼谷,在山谷……”女孩一脸绝望,将眼前的窘境说了遍,“给租车行打过电话了,对方趁机敲竹杠,诗嘉一气之下给挂了,我拦不住……”
很多时候不是钱的问题,但宋诗嘉向来不喜被威胁。
不过被阮雪碧说出来,她还是尴尬得脸上无光,当即没想什么避嫌不避嫌地,主动对着听筒道:“你有什么招儿快使吧大哥!”
结果周衍使的招就是从曼谷带来修车队空降,这价钱花得……阮雪碧觉得诚意很够了。
汽车引擎出了问题,还有点漏油,山路上折腾一天才弄好,回到酒店三个人都饥肠辘辘,根本无心赏风景,大口大口吞着海鲜饭。
吃到一半,宋诗嘉回忆周衍刚出现时的落魄样儿,胡子拉碴的,明显还没在酒店打理好,听见消息快速赶过来了。她失笑,差点呛到,气氛总算变好很多。
“帅哥你好,能帮我们拧下瓶盖吗?”
酒店餐厅里有亚洲美女来搭讪,港普腔,估计见周衍长得人模人样。
宋诗嘉等着看花花公子如何与对方飙戏周旋,顺便学两招,熟知阮雪碧眼角抽了几下,周衍就跟接收到命令的士兵一样,接过矿泉水瓶的手下意识往反方向拧——
瓶盖更紧了。
搭讪女孩一脸不可置信。
周公子装傻:“不是这样吗?”委婉拒绝。
鉴于周衍表现太出众,阮雪碧鸡血上脑,当晚不断给他制造机会,更捉着宋诗嘉玩真心话。结果天不作美,周衍老输。
“第一次还在不在?”
阮雪碧随便问,反正答案大家都知道,例行公事而已。
结果周衍正人君子演上瘾了,面不改色答:“在。”
阮雪碧心底暗骂,您老的戏还能再脱离现实一点儿吗?还能不能接地气啦!
玩到后半夜,宋诗嘉竟有了自然的睡意。阮雪碧趁机送周衍出门,鼓励性地拍拍男子肩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确定能行?”
“当然行!”阮雪碧拍胸脯,“现在正是女人防守能力最弱的时候,不用我教?来之前我已经打听过,这家酒店能做情侣套房布置,可告白可求婚,反正花样儿齐全,等再过几天……”
此刻宋诗嘉已深眠。
妆没卸,皮肤有点油,呼吸却均匀。终于没做梦,好的坏的都没有。直到清晨被海浪和朝阳叫醒,她掀开眼皮,看着飘荡的白色窗帘,心头有了久违的宁静。
接下来几天,有周衍和阮雪碧两个活宝在,宋诗嘉依旧轻松。
如果不是无意听见那通电话,她几乎以为,真能被这趟旅行治愈。
电话好像是长风财务打来的,追问周衍手里的股份究竟怎么处理,看样子公司撤离在即。走廊尽头的人随口说变现,回头就发现宋诗嘉闪躲着他的视线。
“你东西忘拿了。”她扬扬手机充电器。
周衍几步前来接过,用高高的个子罩着她,莫名有些压迫。
宋诗嘉默不作声挪两步到安全距离:“那晚安啦。”转身离开,却没成功,手腕一紧。宋诗嘉停顿很短,又一回身,“还有事呀?”
狡黠眸子无辜闪了闪,刻意打破方才几秒的诡异气氛。
周衍审视她许久,忽而偏头笑,不再绕弯子:“果然不该相信阮雪碧的什么顺其自然政策。宋诗嘉,你猜到了吧?不,”他换种说法,“感觉到了。”
即便借口和武装都很好,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有意思,总会有些不自觉的细节表现,譬如过多的关心和注视。
一开始,宋诗嘉当他看在顾长风的面上才对自己多般照料。现在顾长风宣布撤退,他这个兵却还原地驻守,那就没道理了。
“唉。”男子放开手,倚着东南亚风格的墙壁自嘲,“我大意了。他那么难啃一块骨头你都啃下了,怎么可能连这点情商都没有?
OK,现在你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宋诗嘉这下是发自真心想笑,公式化谈判一般的告白,果然配得上周衍这朵奇葩。
“不怎么办,这单生意我没兴趣。”于是她也吊儿郎当地耸肩。
周衍似乎受到了伤害,正了正身:“你傻吗?”他扬点声音,“稳赚不赔的买卖你告诉我没兴趣?”
“你倒说说哪儿稳赚不赔了。”
“第一,你现在急需一个男朋友打消你妈的顾虑,明显我已经打入内部,是最合适的人选。第二,从面子角度出发,他和苏今总算搞在了一起,你一个人看上去多凄惨?我这人吧,就算没太多优点,充门面还是很可以的。虽然我表面叫穷,但私底投资盈利还不错,只是这些钱上不得台面,要是和我结婚的话就能以你的名义做运作很多事儿,反正让儿子做官二代、富二代的水平基本都能达到。第三,时间成本。你再认识一个新的男人,了解过程太长,条件也不一定合适,性价比不高。最后——”
宋诗嘉似笑非笑等着他无懈可击的第四点,周衍无端一顿,终后槽牙一咬,狠了心。
“第四,你也不用担心未来遇见前男友会尴尬,毕竟他看样子真打算放下。因为是他鼓励我追求你的,就在我亲你的那个夜晚。”
宋诗嘉笑不出了。
同时,望城。
“有……照片吗?”
听着私家侦探欲言又止的话, 顾长风大概拼凑出了往事的七七八八,语气跟着犹疑起来。
“没有。当年老爷子应该已经看过监控,这种灰色影像被毁掉必然的。我也是费了好大周折才还原,所有目击人证口供都对得上,时间线也没差。”
尽管做好了接受真相的全部心理准备,但这个真相着实让顾长风难以置信,却又在情理之中。
若不是隐藏着这样的难堪,顾元没道理非把宋诗嘉逼走。
作为目击证人的她,几乎随时随刻都在提醒他那段不堪往事……怎能忍受。
“我知道了。”
利落断线,书房里的人陷入沉思,半天回不过神。
苏今在门外站了很久,手上有一碗芝麻糊汤圆。顾长风喜欢港式消夜,早些年陪他出差时无意得知,今天正好逛超市发现有卖手工芝麻粉的,就买了来自己做。
粉还是顾长风主动揉的,说最近养伤都没什么机会活动,加上分公司转回北京的事他全权交给了金融职业人打理:“感觉无所事事要变废人了。”
他很少和她说这些家常的东西,因为显得私密,更别提厨房这茬,当时就让苏今偷偷热泪盈眶。
可不过维持了一天,就一天……
她知道顾长风一直在寻找真相,依他追根究底的性子总有一天会找到,只是没想来得那样快。
吱。
门从里面打开,两人隔着汤圆的热气面面相觑。
良久,苏今几乎是逃一般窜进了书房,故作若无其事将汤圆放桌上:“趁热吃吧,我也不确定味道怎么样。”她背着他,垂着头,脖颈弧线优美瘦削。
这种局面让顾长风都一度束手无策, 他组织了下语言:“行李……”
却被苏今快速打断:“行李整理好了!如果你想走,现在就可以。”
顾长风正身,定定打量她。
苏今鼓了鼓气,终于硬着头皮转身,和他对视:“可是,长风,你还想走吗?”
知道了她的苦衷,知道和你分手是迫不得已,这样,你还走得掉吗?
“苏今,你太敏感了。”顾长风思量再三,踱步过去,虚虚地拥抱了她,“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真相与谎言。”
他还记得去雪山前,与宋诗嘉互诉衷肠开诚布公,他曾撂下话——“回到我身边,你以前吃过的苦头可能还会卷土重来。如果没把握与我共进退,我们就没必要重蹈当年覆辙,长痛不如短痛。所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考虑清楚。”
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选择浪费它。”
当时顾长风还感动呢,现在想来,真真笑话。
是的,她浪费了它。
他自认为宋诗嘉几乎丢了全部的底线,哪怕母亲的死与她有关联,他都曾试图忽略蛛丝马迹的一切。
他希望得到的不只是她的心,还有坚定与信任。但每一次,每一次大风来了,先放手的,都是她。留顾长风一个人在风暴里迷失方向,再自己找到方向。
“男人也会累。”连周衍都这样讲。
单打独斗太耗力气,他可能真坚持不住了。他真的不想……再一个人迷失方向,重复又重复。
那个长达一万年的窒息夜晚,至今让苏今难忘。
虽然望城渐入冬,可那晚的温度不是冰冷的,反而是唯一让她感受过爱的……夜晚,哪怕是错觉。
“那,我们的行程……不会因此改变,对吗?”苏今小心翼翼享受着陌生的温柔问道。
然后她感觉那人虽有迟疑,却微微点过头,她的心霎时就软得一塌糊涂。
普吉岛,酒店。
“而且是他鼓励我追求你的,就在我亲你的那个夜晚。”
一看宋诗嘉的表情,周衍就知道,他成功了一半。
耍心眼儿不是商人的专利,他也有点斤两。多几个字少几个字,意思大不一样。虽然卑鄙,但,抱歉了,长风。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她到底有多好。以至于这么多年他压抑着,到爆发的时候,有多想得到。
“给大家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吧,诗嘉。”
周衍有了正形,两只手捏住女孩胳膊,用认真的目光徐徐引诱——“我知道,做这个决定有难度,现在我不逼你。你认真考虑一天,我绝不打扰。直到明晚十二点,我在房间里……等你亲口回答。”
翌日。
格外漫长的一天。
阮雪碧应该看出了端倪,这么没心没肺的姑娘,这整日都小心翼翼的,不再叫唤着拉宋诗嘉去玩各种海上设施,更不提周衍那家伙今天怎么都没踪迹。
到了晚上,还早早洗漱躺床玩手机,仿佛知道今夜自己不该有任何戏份。
十一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宋诗嘉明显坐立难安,捏着手机斟词酌句,似乎想给谁发条怎么样的短信。
阮雪碧望了望闹钟,看穿不说穿地捧着手机叹气:“唉,这博主好惨啊。暗恋女神十年,看着她与别人分分合合就是不敢说,结果收到对方的结婚喜帖哭成傻瓜,我一个女的见了都心酸。”
宋诗嘉听出她什么意思,捏手机的力度更紧。她想说点什么,哐一下,房间陷入黑暗。
“停电了?!”
正在充电的阮雪碧暴起,跳下床就杀去了前台,留宋诗嘉一人在房间里。
突然的黑暗更让她坐不住,看看手机屏幕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她焦虑地将手机随手一甩。
又逼自己冷静地考虑了十分钟,她拿过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接电话吧,接电话。
所有的关心和担心你可以不接受,但分手就分手,一声不吭要别人来追我算什么?!
顾长风……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然后宋诗嘉的心一点点凉下。
等到阮雪碧咨询停电事宜后再回屋,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周衍从没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会这么差。
眼看着时针一秒秒滑过,他脖子仿佛被谁掐着不能呼吸了一样。
突然觉得厌烦,窗前男子一把将厚重窗帘拉上,倏而什么光都进不来,于是便看不见墙上的钟表。
于是也就可以不停地告诉自己,没到十二点吧?
嗯,肯定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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