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等你

长风吹度海东边,她听潮声已十年。十年前的宋诗嘉是天之骄女,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唯有耀眼如星的顾长风,是她终生想停泊的港口;十年前的顾长风高冷如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想摆脱她的纠缠,却还是一脚踏入她设定好的“陷阱”里。然而家庭的变故,亲友的背叛,接踵而至的误会与谎言……命运的推波助澜,还是让那个女孩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亲口说出了再见。十年后,宋诗嘉摇身一变,成为建筑圈的新锐设计师;彼时的顾长风,已成为炙手可热的互联网行业新贵。再度重逢的两人,一次次靠近,却又一次次逃避;一次次承诺彼此,却又一次次言不由衷地放弃……到底要经历多少别离才能明白,爱不是自以为是的放手成全,而是那个长夜里的拥抱,那场下雨天的湿吻,是期冀,是给予,是尚好的青春都是你,是将你镌刻到我的生命里。爱是天涯再远别忘记——有我在等你。

尾声
纪襄一直在等顾长风找上门。
高调的情绪可是酝酿已久,差点都要断气了,对方总算踩着他断气之前现身。
“诗嘉?我也在找她。”
纪襄津津有味揣摩着对面人的表情,恨不得顾长风当场就学琼瑶男主角般歇斯底里,逼着他打着他要他给个说法,那宋诗嘉的罪才不算白遭,他怎么也得为她出口气。
结果顾长风不给面子:“既然不清楚,打扰了。”几句就要告辞。
“喂!”纪襄差点破功,幸亏及时忍住,话锋明显往回收了收,“虽然顾总半夜三更扰人清梦不太礼貌,但作为有素质的主人还是应该亲自送客人出门?”
顾长风笑,笑容很微妙:“不用,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还很好说话。”继而拍拍沙发站起,毫不犹豫往门外走。
纪襄还没太捋明白,外间人已经上车,一溜烟出了小洋房。
没几分钟,艾米自睡梦中被叫醒。
“喂?顾总?”
分公司突然宣布退出望城艾米也是难以置信的,直言相谏也成效甚微,无法,只得着手准备。不过她主要负责顾长风的私人行程,资产整合阶段她几乎没事可做。
一听老板要纪氏的财务状况和老早就收集到的纪森的黑资料,艾米整个人都清醒了。
“要大干一场吗?!”她口气兴奋。
顾长风没答,只在吩咐后面加了一句:“帮我准备套衣裳。”
翌日。
艾米接到指令的时间太晚,衣服只能大清晨去商场抓,再送去酒店。可当她见到那个将一身普通西服都穿出高定感觉的老板时,忍不住啧啧感叹——
太帅了吧!
虽然穿休闲服的顾总一眼望去气质温和又减龄,不过看久了,还是西装合眼啊!哪个女人能抵挡商业精英兼禁欲系的无声勾引?!
“随便挑两份出来送到纪氏,然后把工作电话关机,让他们急一急。”
他一边对镜整理自己一边吩咐,整个过程漫不经心,艾米却连指头都颤抖了。
她年龄不大,却是集团元老。早年跳过级,很早就研究生毕业,第一份工作就在全球最大的私募股权公司之一。后来会跟顾长风,是因为两人一开始是同事。他曾经提议私募股权那家公司收购一片烂尾楼,接着利用高杠杆撬动股权收益,最终博得高额资本回馈,将烂尾楼打造成了能和恒隆媲美的商业中心。
那是顾长风的第一桶金,之后就毫不犹豫自立门户,选择了还没什么势头的互联网,做线上小额支付。再之后,互联网的发展势态不言而喻,他顺理成章跻身为行业先锋,但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段往事。
艾米最初对顾长风的感情也是由崇拜转暗恋,直到发现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句“要让儿子变富二代”的戏言后,她才彻底打消了飞蛾扑火的念头。
所以什么许暖、纪襄一干富家子弟等,对顾长风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就连在经过大风大浪的艾米眼里,都是垃圾。
“行,我知道分寸在哪里。”她搓搓掌心,“不过,我们的谈判需求是什么?”
宋诗嘉失踪的事她并不知情。
男子眼神一暗:“纪少公子心知肚明。”
不出所料,纪襄对宋诗嘉消失这件事表现得太淡定。顾长风不过上门试试,运气好,一试就试出名堂。收到纪氏黑资料后,纪襄果然很快打到私人号码上来。
“卑鄙。”他说。
顾长风微扬眉:“发生什么事了吗?”那口气与昨夜他云淡风轻说不知道宋诗嘉在哪里无异。
纪襄拍心坎儿,不愿妥协:“纪氏再不堪一击,扛一些日子总还是可以的。届时顾总还有心情对付我的话我再讨饶不迟,就是要苦顾总一些日子了。”
“哦。”那人情绪还是没怎么起伏,“纪氏扛得住,许家呢?”
轻轻松松一个反问,却踩到纪襄的尾巴,顿时跳脚:“姓顾的,你别太过分啊!她爸的事还没翻篇儿,落井下石太不君子!”
“不是纪公子先落井下石的吗?”
给纪襄恨得牙痒痒,好半天终于愤愤扔出两字——“三湾!”
宋诗嘉到三湾一月有余。
倒不是一个人,还有许暖。
起初她没办法之下求助纪襄要离开望城,被许暖撞见。大概不放心她和纪襄之间又生出点什么吧,疑神疑鬼地要跟来,还美其名曰帮纪襄照顾宋诗嘉。
纪襄脑回路相对简单,无比感动地答应了,一口一个老婆叫得别提多欢。
宋诗嘉欣慰之余又忍不住鄙视,这人前后嘴脸变化太快了吧!好在,她视力越来越不好,又拖着不愿上手术台,就没能亲眼看到纪襄做舔狗的脸。
只是三湾这地方,待一段时间还行,久了简直无聊。
晌午的日头根本不敢出门,许暖和她在房间里也说不上几句话,说是照顾,其实看监。
宋诗嘉的眼睛越来越频繁地失调,几乎每半小时就黑一次,又花大半小时闭眼修养,睁眼能看见点人和障碍物的重影。
有天傍晚,她趁许暖去便利店的时候自己顺着光的指引走,小心摸索到酒店栏杆边沐浴落日。海风拂面,不若清晨的潮湿正午的滚烫,是一天之中难得的心旷神怡。
正享受,旁边飘来声音和香水味,统统很陌生。
“哟,这不是那位闻名已久的Scarlett小姐吗?冤家路窄啊!”
宋诗嘉闻声侧头,眯了很久的眼才看清点轮廓,好像是在纪襄婚礼上闹事的前任,的确冤家路窄。
她的异样举动引起前任姑娘注意,伸出五根指头挥了挥,最后夸张一笑:“绝了。”
前任姑娘对结伴旅行的好友说:“人太猖狂果然有天收,纪襄结婚的时候就是她让我颜面扫地的。看看,现在有什么?像什么鬼样子?”
宋诗嘉心头微刺。
不仅因对方的挖苦,还因对方言谈之间令宋诗嘉想起了那场艳阳天下的重逢。
她曾在佛祖面前发誓,只要能重逢,她付出什么都愿意。怪不得顾长风老说她逻辑不严谨。她应该祈祷:“只要能重逢,一辈子不再分开,我什么都愿意。”
这样的话,即便代价是眼睛,她也毫无怨言。
“对,如今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满意?”知道不让前任姑娘找回面子,她还会继续纠缠下去,宋诗嘉松口。
可这一松,有人不乐意了。
许暖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从便利店回来,恰好撞见那在自己婚礼上闹过事的女孩,嚣张跋扈得不行。她以为宋诗嘉会和从前每一次那样,卖弄巧舌驳得对方话都回不起,可她没有。
她说:“是的,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许暖如遭雷击。
那个初入大学分寝室,帮自己出头的明媚姑娘,曾抄手道:“我除了钱,还有古董和金条。”
今时今日,她说,她什么都没有。钱、古董、金条……和顾长风。
许暖顷刻有点悲从中来的意思。也没想太多,条件反射就过去了,趁前任姑娘讥笑的时候劈头盖脸赏了她一巴掌,用曾经无比柔弱的胳膊,和如今已被迫凛冽的眼光。
“你又算什么东西?”
她眉一横,撕破脸,两人当场扭打在一起。
事后,房间。
“为什么不反击?”
许暖口气不善,趁宋诗嘉眼睛稍微好的时候找她碴,避开她帮忙擦碘酒的手:“以前饭来张口,现在逆来顺受,以为这个惨兮兮的人设就能得到同情吗?”
她说的话不好听,可宋诗嘉心里莫名柔软泛滥:“小暖,我希望得到的从来不是同情。”
不是同情,是原谅。
“当年我不成熟,一味地相信感情可以培养,这才听了纪襄他爸的话硬将你们两个人凑一对儿,却没想这个培养的过程会是多痛苦。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间接害了你的父亲,我……”
久违的开诚布公,宋诗嘉不免有点慌:“如今做多少的忏悔都晚了,但真心希望你和纪襄能有个好结果。我和他从来就没什么,如果你不放心,我向你保证,我和纪襄未来的每次见面都会在有你的场合。”
许暖端坐着,不出声。黑夜到来,宋诗嘉视线渐渐不清,又局促了。
很久,很久。
“你真的以为,我千里迢迢到这儿来,是为了监视你们两个人有没有奸情?”
片刻,女孩的声音传来,听上去有些悲伤:“宋诗嘉,我反应之所以那样过激,是因为伤害我的人……是你。是救我于水火的你,是成天为我撑腰的你。如果是雪碧,是连默,我或许早就释怀,但为什么是你?因为太重要,才感觉被利用被亵渎了一样。如果我真心要弄你,早八百年顾长风就知道了真相。你以为,你们还能有那段和好如初的日子?”
话落,有人眼眶顿湿。
“原谅……”
许暖尾音拖长:“在婚礼上,在我意识到伴娘是你,心底居然划过怪异一丝高兴的时候,我就知道,连恨,我都没能赢过你。所以,你他妈给我振作点。”
她不自觉学上了纪襄飚粗话的习惯:“真要我原谅你的话,宋诗嘉就必须永远是宋诗嘉!”
天不怕地不怕。
哪怕是顾长风的山头,也敢占了来当家。
顾长风的车在高速上抛锚了。
当日望城到三湾的机票没了,他等不及开了车。高速公路上却出了车祸碎片一地,他开得太快没注意被扎了轮胎,差点侧翻。
所幸被扎的地儿就在一个服务区附近,他报了保险,在服务区等待。
有对重庆来的男女十分热心,知道他的目的地是三湾,主动问他急不急,急的话可以和他们同行。顾长风本不习惯承别人的恩情,但一想到连默那句严重的警告就心急火燎,点头道谢后跟着上了车。
“你们是夫妻?”
重新上路后,他随便问了几句,女生抢白:“别误会,我们是上下属。旅游行业的,到三湾出差。”旋即飞快地看开车的男人一眼,仿佛想确认什么。
可对方表情波澜无惊。
顾长风在后座,将一切看在眼里。虽心有疑惑,却因性格使然没再追究,干脆闭眼小憩。
一路马不停蹄到三湾已经深夜,那二人下榻的酒店就在海滩附近,顾长风也暂时开了间房。既然毫无头绪,那就先从海边找起。
纪襄这厮,明明扛不住了,却还死鸭子嘴硬,说只知道宋诗嘉去了三湾,却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那丫头倔得很,她连你都不想见了,还会告诉我具体的?”
不过顾长风理解。
纪襄就想帮宋诗嘉出口气,应该的。
他把她弄丢了,亲自找回来,也是应该的。
可到了酒店顾长风还是一宿无眠。
一想到已经呼吸到同个城市的空气,他的心就鼓噪得厉害,心里盘算着见面后该做什么,怎么说。
凌晨四点,实在坐立难安,干脆去走廊透气抽烟。
酒店规格不是特别好,胜在安静,楼层高,打开门就是岛上翻滚的灯火。两根烟毕,他转身回房,却不料遇见同行的那位重庆姑娘。
见到他,她也惊讶,最终两人淡淡一笑。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女孩说,“我和他是同事,之前是男女朋友。”
顾长风听着,不做置喙。
“他家境不错,我却是区县的,很世俗的门第之间,他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态度坚定,和他爸三天两头吵架没个消停,到我面前却装若无其事。”
女孩用怪异的川普说着,可顾长风就是能听懂,包括她每个小心翼翼的形容。
“后来他妈找了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将一张拍片图给我看,诊断为肋骨二次断裂,他爸气急了无意间下手打的。他作为儿子,不敢还手。”
她装作释怀地笑:“关键那天是我们交往两周年纪念日,他还忍着疼,私底下与同事串通怎么向我求婚。我喜欢火锅,他买了很大一只玩偶,将戒指藏在玩偶里,准备趁吃火锅的时候当着大家面送我。
可是那天,我没出现,一条短信发去分了手,不管他怎么打电话都不接。其实我一直都有偷偷躲在二楼包间看他,看他遣散了所有人,将玩偶放在属于我的位置,与它面对面吃火锅。那天起,我知道,这辈子不会爱别人再像爱他一样。不过,下个月,他要结婚了——”
重庆姑娘顿了顿,又一阵强颜欢笑:“是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明明喜欢,却总爱装伟大推他去别人身边。在许多男人眼里,就觉得女孩作。其实,我们只是越爱一个人,越不忍看他被伤害。尤其是被她以爱的名义伤害。”
顾长风不知不觉又点了支烟,略偏头,重庆姑娘已经转笑为哭。
白花花的水怎么都止不住,明明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
“他还爱你。”
忽而,他吐出一口雾,也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多管了闲事——“重庆到三湾两千余公里。飞机两个半小时,汽车需要两夜两天,想想吧。”
为什么出差不选择飞机,而是亲自开车,不过为了多点时间能和对方待在一起,用看似正当的方式。
女人擅长对自己的心说谎,男人何尝不是?
顾长风胸口有点闷,趁机折身回房为姑娘拿出纸巾,递过去,对方却为此越哭越大声,几乎干扰到其他公寓客人,他却没掉头就走。
一颗心全程被这阵哭声攥着,从头到尾就一个念头——希望那个女孩崩溃不已的时候,也能有这样一个陌生人,为她递去一张拭泪的纸巾。
光是想想,已不知道多感恩了。
与此同时,夜已深。
宋诗嘉歪了歪身子,从左边滚到右边,被若隐若现的女孩哭声搅得无法安眠。
许暖应该也是,好几次都想推门去骂渣男:“能不能好好对人姑娘家啊!大半夜的!”被宋诗嘉拦住,“想想纪襄欺负你的时候吧……”
然后许暖将心比心,消停了。
“我们挑个时间去天涯镇吧?”许暖突然说。
宋诗嘉一怔,“怎么突然要去天涯镇?”
“你不是想去吗?”许暖故作不以为然,“大学时候你缠着……来三湾,最后郁闷地回来,说最想去的地方都没机会逛,超级郁闷。
现在来都来了,好歹去逛逛。”
宋诗嘉本将那地儿视为禁忌了,被许暖这样一提,不忍拂她的好意,或者也是没经住诱惑,怕未来真的连看一眼都奢侈,终轻轻应了声:“嗯。我状态好点儿的时候告诉你。”
许暖胡乱答应着,眼皮真撑不住打架了,于是用被子捂住耳朵睡觉,顺便腹诽纪襄找了个什么破地方,明天回来就搬!
宋诗嘉也闭眼,听外面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她却没捂耳朵,反而捂着从上床就开始跳得厉害的心脏,偏头打量阳台外点缀的星光。
枕边有本《越洋情书》,被深夜灌进来的海风吹开了,正好打在某一页——
我依旧渴望能再见你一面,
但请你记得,
我不会开口要求见你。
这不是因为骄傲,
你知道,在你面前我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
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
我们的见面才有意义。
只不过,那一页的部分字句被人用不甚好看的字改了,落下属于她的心情——
我依旧在约定好的天涯等你,
但我不会告诉你。
这不是因为骄傲,
你知道,在你面前我毫无骄傲可言。
而是因为,等待这件事,
除非有肯跋山涉水前来赴约的人。
否则,
它全无意义。
顾长风来过一次三湾,却不熟,找人更是无从下手。
更何况,宋诗嘉虽喜欢大海。可这上百来片海滩,即便他一天走三片,也几乎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那样恰好地遇见。纪襄下手够狠,顾长风微舔牙,在晒人的日头下竭力压抑弄死对方的欲望。
理所当然又一天无果。
“你要退房吗?”重庆姑娘和男孩去餐厅吃饭,恰好经过,见他房门大开。
顾长风微颔首:“附近蹲了几天,没影。估计不在,换其他区试试。”
“你这样漫无目的找不是办法。”
大概猜到他找的人有多重要,重庆男孩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不然你再留一日,明天和我们一起去趟天涯镇,说不定有那么巧呢?毕竟大多女孩子都喜欢那些有的没的。”
男孩嘴快,说完后想起什么,不自然地看一眼重庆姑娘。
与海枯石烂有关的誓言太多,顾长风和宋诗嘉显然不是个例,那两人俱一默。
“这里真有叫天涯的地方?”
顾长风以为那不过是当初的宋诗嘉随口说说。加上那阵子他有点心烦,学校大事小事都压身上,对旅行也表现得没什么兴趣,根本没看她做的攻略。
“准确说应该叫天涯海角。一块石头罢了,被商家拿来做文章。
这次我们公司想开发一座海岛,到这里考察也是想吸纳精髓,看有没有能效仿的地方。如果你打算去碰碰运气,我们正好顺路,省得你再去租辆车。不过中途还得去一趟南山寺,采个风拍些照,回去交差。
耽误不了多久,一个多钟头吧。”
宋诗嘉曾去过四川方向旅游,回来说川民好客,看起来的确如此。
顾长风盛情难却:“麻烦了。”
接着几人一起去餐厅晚饭。
电梯下行了几楼,门开,进来两个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很年轻的样子,还没被生活浇熄八卦的热情。
“我的天,他们什么时候走?”A率先对B抱怨,“也太难伺候了,恨不得床单每日三换。”
B努努嘴,“你这算什么,前几天退房那两姑娘更难伺候好吗?”
“两个姑娘……”
“别瞎想,人家闺蜜来的,住的套房,只是其中一个脾气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
“具体我也不清楚。听客房部的说,撞见她和另外一位客人打架,脖子都给人家抓瘀青了,胳膊大腿全是指甲印,后来还出动了安保才把两人分开。我被分配去打扫时见过几次,长得漂亮又和眉善目,没想战斗力爆表。”
……
一番交谈叫顾长风又不自觉陷入沉思,想起大学的琐碎往事。
那时的宋诗嘉也是个不好惹的主,看着挺文静,发起疯来一般人却不是对手。
当年连默的父亲在外面胡来,被连默当众抓奸,年少轻狂的她为了帮连默出气,大街上就和对方撕扯,什么难听话都骂了,哪有半分名媛模样,最后以她胜利收场。
可她自己也不好过,头皮被拽掉一小块,到现在头发长出来了还隐隐有个旋儿,被戏称脾气坏。
“疼、疼!”
顾长风本面无表情地给她擦红药水,一听她叫唤心更硬了,啪一下扔了棉签起身就走。
她知道他不高兴,牢牢抱着腰堵着门不让行:“你干什么去?你一个大男人再去把人家揍一顿显得我太欺负人了吧,不合适!”
他直接给气笑:“宋诗嘉,你怎么这么擅长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这不是怕我老公生气吗!”她开始赖,欢好时候他爱听的字眼统统甩出来。
顾长风总算有点受用,但没完全消气,忍不住再挤对她几句:“你怕什么?你堂堂宋小姐怕过谁。”
“其实,倒也不是怕他。”宋诗嘉眼睛滴溜一转,认真道,“我怕的是,未来老公会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任她摇山瀚海显神通,到头也是一场空。
……
“原因据说是她那位眼睛不太好的闺蜜被欺负了,反正后来去伺候的服务员都小心翼翼的,怕被打,哈哈哈。”电梯下到一楼,A和B 总算八卦完毕,抱着脏被单往客服部走。
忽然之间,B被人从后方扯了胳膊,折出个怪异姿势,回头撞进一清隽男子深深的眼。
“叫什么?”
“那两位客人叫什么?”顾长风再问,没发觉手心莫名出了汗。
服务员B受到惊吓,但发现惊吓她的男人有点帅,算了,勉强好脾气回应他:“我也不太清楚先生,我不是前台的。”然后有人饭也不吃了,冲到前台查询房间号,发现信息栏显示:空。
是了,纪襄怎会没算到他能用身份证ID找。
可看着那大大的空字,顾长风手心的汗更汹涌。
正常人住酒店怎么会没有登记信息,这更验证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纪襄这个饭桶,做得也不是那么密不透风。
房间。
重庆姑娘好意为顾长风带回份饭,他却没吃两口,忽然要出门,现在就去天涯海角。
“顾先生,天涯海角在城市高速附近,没什么住宿酒店,加上景区晚上六点就关门,您现在去也只会扑场空,不然还是先把饭吃了,有缘自会相逢。”她说。
不知是哪句话安抚了顾长风,或许是那句“有缘”。
他初到三湾,就阴差阳错和她住了同间酒店。也许,也许前日他倚在廊壁抽烟的时候,她就正与他望着同一片星空。
一想到这里,顾长风一身热血就控制不住地澎湃。
命中注定?他忽然与宋诗嘉信了一样的邪,想将一切都交给头顶那个谁操纵。
只望他懂。
天涯镇是三湾比较著名的旅游点。的确和别的景点区别不大,不过沾了名字的光。加上毗邻三湾最负盛名的南山寺,这里的游人常年络绎不绝。
而南山寺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一尊观音像。
观音像通体白色,高108米,凌空屹立在观音岛上,座下莲花则用栗子金打造。历时六年,被誉为世界级的佛事工程。无怪乎四面八方的信徒慕名而来,为求心头所想。
“你要进去溜达一圈吗?”
下车前,重庆男孩问。
顾长风本无兴趣,后来见了宣传资料上的观音像,终动心。
通往观音像的路上有座桥,重庆姑娘全程忙着拍照,听男孩指点这那,没注意到那位新朋友过于肃穆的神色。后来他好像还添了香油钱,分明是气场冷静自持的男子,却郑重其事将自己的诚意捧出去,画面虽违和却有点让人动容。
听说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
可大概只有爱和分离,才能让坚如钢铁的一颗心瞬间变薄。
天涯海角好无聊。
宋诗嘉没想到,心心念念渴望到达却不敢到达的地方,竟是这样一片荒芜的海洋,她有些失望。
又或许是因为,最终到达天涯的人,只有她。
其间许暖见到挑山竹的水果散贩,和对方讨价还价:“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也知道大概价格,你们这明显敲竹杠。”她不满地嘟囔,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老爱替纪襄省钱。
大概是,女人的通病。
砍价完毕,她抱着两斤回头找宋诗嘉,哪儿还有影子?
这人!眼睛稍微好一点就到处乱跑!果然和顾长风骂得一样一样,真不省心!
宋诗嘉是被一对小情侣吸引走的。
情侣看年纪和她当时来三湾差不多大。吸引的点有很多,譬如彼此朝气蓬勃的面容,譬如飞驰而过的自行车,譬如站在后方贴着男孩背脊的少女。
她被吸引住目光,鬼使神差地跟着走上去,看见历史重演的一幕。
自行车摔了。
所幸栈道就在沙滩旁,两人通通摔进软沙,但少女还是生了气,怪男孩技术不娴熟。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越发不可收拾,旁边的当地青年正在用自来水管冲沙,手一贱往这边挪了挪,哗啦啦的液体悉数朝小情侣撒去。男孩首要反应是挡住少女,然后一手拉她一手护着自行车往远处跑去,尖叫声响彻沙滩。
不过一会儿工夫,又和好了。
宋诗嘉就这么看着,嘴角悄无声息地上扬。等人走远,她才捋了捋头发转身准备去找许暖,却恰好迎上阳光的正面,一阵刺疼袭来以至眯了眼睛。
再掀眼皮,仿佛突然时空瞬移,三湾变望城。
否则,为什么有道她以为永不会再看见的挺拔影子,在高大的椰青树下有条不紊地徐行?
其实也根本没看清,只看了个大致轮廓和走路姿势而已。阳光太刺眼,她能感觉到一层雾渐渐蒙上瞳孔,之后再努力,至多只能窥见那道挺拔旁边还有个纤细影子。
忽而宋诗嘉觉得,她突然模糊的眼睛,可能不属于病理性,而是真的水雾气。
那股从胃部升起来的酸气一股脑冲上喉头,涌入鼻腔,想逃避却不能,叫人窒息。
她以为,至少这个叫三湾的地方,是只属于她和他的,原来没什么特别。
她以为的天涯海角,也真的就只是她以为而已。
“宋诗嘉?”
络绎不绝人群中,忽然传出试探的一句。
她一听却不觉惊喜,反而在烈阳之下凭空打了个冷噤,下意识转身逃避,步子越来越快。
“宋诗嘉!”
这下已是肯定。
宋诗嘉不清楚目前有多少人在看自己,只是越万众瞩目越叫她心慌,恨不得平地起飞。她不是不能好好与对方打个招呼,而是不想被同情……好吧,她就是无法好好打招呼。
时过境迁又如何?谁说的分手了能做朋友?
她在最初的最初就说过:“我不缺朋友。”更不想做他观礼席上的普通嘉宾。
“宋!诗!嘉!”
那人腿长,声音越来越近,几近咬牙切齿地命令。可很怪,他没有一把追上她,反而像是忽然慢慢停下了。
“你自己说过什么,你忘了吗?!”突然高声的一句质问。
这下是真吸引了附近所有游人视线,甚至有好事者给朋友打电话,说在看拍电影,可他恍若未觉。
“‘明知道叫一声宋诗嘉,我就会不遗余力向你跑过去’这句该不会也是骗我的吧?”询问更加缓慢有力。
某人的腿忽然踩进一个小孩堆起来的沙坑里。不知是真的拔不出或是怎么,反正就定那儿了,颤抖不停,任海风撩起头发并不美观地飞溅。
“骗我你和纪襄在一起,我原谅你。骗我车祸的真相,我再原谅你。骗我所有大的事小的事,好,我都原谅你!但如果连这一句也是欺骗,我发誓……”想了半天,不知什么话最狠,干脆直接说道,“这破地方我不会再来第三次!”
噗,赶来的许暖抱着山竹失笑。接着山竹也不要了,立马掏出手机拍下顾公子这难得狼狈的一幕,发给纪襄:老公,我们不用担心被秋后算账了!
但是,那两人到底要怎样?
现在不该立马冲过去抱住对方吻到天昏地老吗?两个人你不动我不动什么鬼?!惹得许暖都要忍不住要上去相劝了。
“宋诗嘉……”
好在有人比她先出声:“过来。”他又恢复到惯于发号施令的模样道。
“宋诗嘉。”
“宋诗嘉。”
“宋诗嘉。”
他连喊了几声,仿佛在打一场硬仗,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才是首要。
终于。
“别叫了。”
有人的情绪已到临界点,憋得满脸通红,被迫投入拉锯战中。
“宋诗嘉。”
“我说别叫了。”
“诗嘉……”
“顾长风,我会忍不住的。”
她声音哽咽到怪异:“所以别叫了。否则就算有一天,你告诉我自己面目全非了,你告诉我痛苦得快要死掉了,你说你的世界因为我天灰了地暗了山崩海啸了……我也不会再放你走的。我会用一起听过的歌绑住你,一起做过的事绑住你,说过的甜言蜜语绑住你。我其实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可天知道这次撞了什么邪才有意志力离你而去。
再重来一次,我保证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所以顾长风,别叫了。”
然而,那边还是很迅速地传来回答:“宋诗嘉,过来。”
她仿佛还曾听见那个人喉头紧张到滚动发出的声音:“你不知道吗?我的世界已经灰了。”
在你离开那一刻。
须臾,女孩脸上两行摇摇欲坠的水瞬间坠下去,轻盈得好像尘埃落定。
拔腿,转身,狂奔。
原本顾长风还能忍住的。他方才所有台词,都是在来三湾的途中组织好的,有些甚至还摘抄了经典言情小说,得益于大学的宋诗嘉老爱看这些有的没的。
他没想过自己能记住,甚至在她苦苦央求时连戏都没演过一回,可刚刚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而他说这些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打动宋诗嘉,骗她回头。
因为,当他在人群中一眼将她望见,她拔腿就跑的时候,顾长风有些害怕地发现,他居然很不自信。
当年那个无论他在什么方向就跟着到什么方向的少女,如今真的学会离他而去了。一遍一遍,一回一回。他不甘心,他必须证明,自己对她的影响还是巨大的。
所以他不急着追捕,他要做的是撒网,然后在关键时刻收,这样仿佛就能证明宋诗嘉依旧爱他如初。
然而当她傻傻落入渔网却不自知,飞蛾扑火狂奔而来时,顾长风的眼睛就那么热了。
宋诗嘉因为眼疾和哭泣的缘故,视线更不清,她从沙堆里抽脚的时候踢到堆沙堡的塑料工具,趔趄了几下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重心,又因过于急切踩到沙洞里,这下真的摔了下去,素净模子沾上一层白里透黄的细沙,特别狼狈。
许暖想去帮忙,却不知为何,总有个声音在说,这条路,她想自己走。
再荆棘遍布、泥沙俱下,她要自己走。
宋诗嘉几乎是摔到顾长风怀里的。
她一路跌跌撞撞,连轮廓都看不清,可她就是知道,那个像白杨一样屹立在十米之遥的人,就是她的天涯海角。是她穷尽一辈子的时间,也要到达的地方。
待终点抵达,顾长风身形被她冲撞得微一踉跄。宋诗嘉却不管不顾,反正抱实在了,终于笑了。
可被她牢牢抱住的人,感觉自己要疯了。
“一直都这样吗……”他莫名哑了声音,没头没脑问。
“嗯?”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等待着……就等我叫上那么一声,然后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都瞬间原谅了。分手那六年是这样吗……我振振有词告诉你苏今是底线的时候很心痛吧。在普吉岛风雨飘摇的黑暗里也这样无望地等过吗?”
说着,就有热烫滑进纤细脖颈。
宋诗嘉被烫得一抖,比刚刚陷进沙坑时更厉害。
“没有。”她控住鼻音说,“因为我很清楚啊,长风。所有浪费在等待上的时间,都是因为我惹你生气了……可只要我认错,你还是会回来的,路再远都会来的。”
然后顾长风彻底崩溃了。
那双想过要抱她一千次一万次的手,到头来却因对自己的失望只能用力垂着。
为曾经有过动摇的念头而失望。
为它拥过别的姑娘而失望。
为没有在每个她最需要的时候,去做一个降落伞而失望。
或许很多事他早该做了,哪怕是像拜观音这样看起来愚蠢至极的事。好在无人知道,那个说着“信佛不如信我”的男子,曾站在巍峨壮观的观音像前,轻轻叩过一首。
菩萨,我拜你一次。他虔诚默道。
天涯路远,别让她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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