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川被易辙带回酒店,安置在床上躺着,头晕目眩稍得以缓释,又躲在被子里碎碎念起来。“虽然我一直觉得陈谅不适合姐姐,可是只有他和姐姐在一起,才会有镜子。”太劳心费神了。易辙坐在床边摸摸她的额头,是正常体温,又伸手抚一抚她微肿的眼睑。“可是据你刚才说的,你姐姐只是想要个女儿,没有指定非要名叫镜子的那个啊。”“她不知道镜子的存在。”“那附加了这个限定条件的人不是你吗?”“我……嗯……也喜欢镜子。”“所以难道这不是意味着无论哪一条‘时间线’上,你姐姐或早或晚,最终一定会有个女儿吗?不能说你搞砸了什么吧。”“哦。”溪川恍惚又困惑地眨眨眼,“那我们应该把陈谅分配给谁?”易辙笑起来:“陈谅听你分配吗?”溪川沉默了好一会儿。“其实我怀疑,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在‘时空对话’开始之前才是最自然合理的‘时间线’。”易辙宽慰她:“什么‘时间线’都很好,无非是有时得到这个失去那个,有时得到那个失去这个。”“你怎么这么虚无主义?正常人不会像你这样想,比如陈谅,他肯定会觉得两全其美的好,如果有个‘时间线’能一夫多妻,他最开心了。”他笑笑,把冲好的糖水送到她嘴边:“看来你真是对他意见很大。”溪川又沉下脸:“不知道季向葵走了,电影还能怎么拍。”“听剧组安排,着急程度排你前面的还有好几个人呢。剧组不开工就带你去散心,最近辛苦了,这里连个地暖都没有。”溪川暂时安心,喝了点糖水,总觉得易辙欲言又止:“怎么了?”“这时候问这个可能不合时宜……”她弯起眼睛感到有意思:“好反常啊……”“你和郭俊……该不会为了对亲热戏对到床上来了吧?”她笑容僵在脸上,愣了两秒。“没对戏,为什么这么问?”“床单被套都换过了,平时你自己应该想不到。”他从进门看见就开始猜测了,还陪自己说了半天话。溪川把马克杯还到他手里,实话实说:“有一天晚上他从前台弄到门卡擅自进来,别的没什么,只抱了一下。”“几点来的,几点走的?”溪川在思考。“我不是说过吗?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别人眼睛能看见的事都归我管,你不跟我说实话会让我陷入被动。”经纪人的调调出现了。溪川坦白交代:“他是一两点来的,我五点去化妆的时候他还在,不知道他几点走的。但我说的是实话,他只是抱了下我。我没敢动,他要是来硬的我敌不过他,体力上就不是对手。”“怎么不喊人?”“你说呢?把前后左右都喊来,闹得满城风雨,爆个年度丑闻,双双退出演艺圈,YXC直接宣布破产。”易辙沉默着,从脸颊抚向她的头发,动作反复了好几次,最后说:“你没错,我不该瞎猜。”她长吁一口气:“阿辙真是个温柔的人。”“我不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对你温柔。”他亲亲她的脸,往洗手间那边去了。她放松下来,隔了几秒却听见“咔嗒”一声关门。迟疑了两秒,她觉出不对劲,飞快地跳下床冲出去,鞋都没来得及穿,走廊上空无一人。她径直跑到郭俊房间门口,果然门没关,进门后反手把门带上,易辙正压着郭俊的喉咙抵在墙上。“阿辙你不要这样。”她上前扳他的胳膊,急得直冒泪花,“季向葵不拍戏,你再把他打了,剧组就要停工。”易辙一见她哭就心软,手上力气松了点。没想到郭俊反而肆无忌惮发起了牢骚:“我对你的利用价值就只有拍戏?”溪川一时没反应过来,感到思维短路。“那你还想怎样?”易辙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狠狠往后撞了一下。郭俊冷笑一声:“你搞清楚,是她主动勾我的。”易辙懒得跟他再废话,直接照着他的门面出一拳,却又被溪川抱住推开。“阿辙你冷静点,别跟着他发疯!”她扭头瞪郭俊,“你想干什么啊?”“我有话说。”郭俊和易辙一人坐了一个沙发,溪川搬来脚凳坐在对面。等大家坐定了,他用平静的语气,开门见山:“我要解约。”溪川看了眼易辙,见他想开口,赶紧在茶几下使劲踩住他。她没穿鞋,使劲踩也没多大力度。用脚趾都能想到易辙在气头上,一气之下就会答应。“小俊你别这样。”她说。这个称呼……郭俊怀疑的眼神瞟过来,等她下文。“不能因为置气就胡乱做这么大决定。到今天,公司和你是互相成就的,能给你的资源,你去别家不可能有。更不用说团队跟了你这么多年,琴姐她们一手把你带出来,都不是一般的感情,事事为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去哪一家都没法这么轻松,为你省了多少事,让你能专注自己的专业。你再想想我,我们十几岁就认识了……”郭俊不屑地笑着别过头:“打什么感情牌。”“你是说对我没感情吗?”这话易辙听了又“噌噌”冒火,可溪川脚踩在他鞋面上没挪开。她继续说:“我们从十几岁起就在同一个公司奋斗,那么多事都是你教我的……”“你不是没离开过吧。”郭俊打断道,瞥了眼易辙,好像在怨他把溪川拐走。“我离开了又回来,因为在外面单打独斗非常难,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你现在势头正好,还在上升期,不要去走弯路,没有人可以凭一己之力成功。”“可公司不是每个人都希望我好。”他明目张胆地盯着易辙,“看着像后盾,搞不好腹背受敌。”“不会的小俊,一个公司都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非要走的话,公司会受到很大影响,我也会受到很大影响。要是公司资金周转不灵,我得不分好坏地拼命接戏赚钱,你舍得这样对我吗?”“我舍不舍得重要吗?你巴不得我走吧。”“没有的事。你完全误会了。我们是很好的同事、在一些方面互相理解的朋友,虽然不适合谈感情,但不至于反目成仇。我知道你自尊心强,那天的事自己过不去,但我绝对不可能看低你,我只是觉得你缺乏边界感,让人有点困扰。”“边界感?”溪川点点头:“你换位思考,比如陈导,你们在剧组是很好的同事,聊得来,可如果他没有边界,动不动不打招呼就直接冲进房间非要和你睡一张床,你什么感觉?”郭俊不可避免地想象一下,满脸无语。“对吧。”溪川启发道,“很困扰。不过这不能说明你有多反感陈导,是吧。”郭俊不再说话。溪川哄小孩的语气:“你不喜欢和我一起拍戏吗?我还跟陈导说试试让你演文艺片呢。你要是跑了,我们不在一个公司又都这么忙,以后连面都见不到哦。”郭俊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太容易被画饼骗到:“能拍完这个再说吧。”“还剩多少?”易辙插话问溪川,“你们俩的对手戏。”“嗯……就两场,吻戏什么的。”易辙挑起眉:“怎么还没拍完?我以为我不在一个月什么都拍完了。”“一直没拍成功。”“你是不是不行?”他拧着眉转头呛郭俊,“拍个吻戏都不行?是不是故意的?好多拍几次?”“我就故意了,你打我啊。”易辙又开始推袖子:“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好了好了不要吵,我头疼。”溪川叹着气,“不知道导演和季向葵怎么样了。如果闹得僵,明天可能得先拍我们的。”“他们说季向葵参与那啥。”郭俊好奇。“没根据的话不要乱传,都是吵架气头上瞎说的,你还说要解约呢。”“那我不是瞎说。”“你要解约我再也不理你了。”溪川扔下这句起身往外走,没留商量的余地,易辙跟着出门。剩郭俊好半天才回过神,这算哪门子要挟。溪川跑回房间,转进卫生间冲脚。易辙帮她把拖鞋拿过来,恨得咬牙切齿:“小子挺腹黑。”“你以后不能这么冲动了,好容易着人家道,白吃好几年饭。”这一拳打下去,郭俊是想闹大的,所以才故意激他。解约的事,他可能确实考虑好几天了,自那天晚上之后溪川对他冷淡,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像自知闯了祸的小孩,能想到的收场办法大概只有这个,易辙找他算账,他就顺水推舟。可是他要解约,YXC就塌了半边天,还是面积更大的那半边。公司股东和董事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易辙表面说是老板,其实只是高管。像剧组换导演主演要慎重,换制片却相对轻松。他把郭俊打了,郭俊要解约理直气壮,再加上易珂这些人兴风作浪,最后追究起来,实际要走的人不会是郭俊。“真应该趁他走夜路让人麻袋套头揍一顿。”“那我不拦着。”溪川把水擦干,毛巾挂起来。易辙从身后把她紧紧搂住:“我好生气,以后一刻也不离开你。”溪川反手摸摸他:“不气了。他以后不敢再来。”剧组停工了不止一天,到晚上十一点还没出通告,意味着第二天也是荒废的。溪川估计不只季向葵的原因,陈谅无心开工,姐姐也没有立场去逼他。真是令人焦虑。第二天天气不好,溪川在房里待了一天,消息闭塞。晚上在餐厅吃饭时才碰见大家打听情况,不过传言五花八门,连季向葵有没有离组都没统一口径。统筹看见易辙,端着餐盘跑过来问:“明天能不能排溪川和郭俊的戏?俊哥在这里耗不起吧?”易辙愣了愣,在外人看来郭俊的行程征求他的意见没错:“他没事,反正在等着。但导演能开工吗?”“我晚点去他房间问。制片下午上医院了,导演陪去的,不知道什么病,严不严重。”“怎么回事?”溪川紧张起来。“我也不清楚,走之前让制片助理跑腿来我们办公室打了个招呼,没说什么病,只说去开点药。”溪川和易辙交换了一下眼色,面露愁容,草草把剩下的吃完,出了餐厅才说:“是抑郁症吧?”“她的压力可能不只因为人家情侣吵架。”易辙把她拉到一边躲过人群,压低声音,“郭俊拍摄过半,你快杀青了,半程款和三期款上上周就该支付,可一直没到账,发票已经寄到剧组了也没动静,公司财务知道你们的关系,没好意思上心催,只跟我说了一声。”“剧组资金出问题了?”“我估计是。而且王亚婕说季向葵和陈谅最初吵起来,也是因为一笔投资款没到。”溪川仔细回忆,点点头:“是这么说的。说季向葵使绊子卡了一笔投资款的到账时间,拖了一周刁难姐姐。”“多少钱?”“不知道,估计几百万吧。”“几百万一周都等不了,两笔这么大数额的片酬付不出来,剧组缺钱到什么地步了?”溪川不能凭猜测回答他。易辙蹙着眉:“我去一趟剧组财务那儿,你回房间等我。”溪川六神无主地回到房间,把最坏的情况过了一遍脑,钱缺了多少,姐姐拿去干什么了,毫无头绪,后悔没跟易辙一起去找财务,干等着更忐忑。她像望夫石一样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已经是两小时之后,盯着他的脸察言观色,觉得他神色凝重,有种不好的预感。易辙怕她担心,先说结论:“资金缺口很大,但你姐姐没大错。”“怎么说?”“预算卡得太死,没留太多余地。这剧组开局就乱,很多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比如刚开机一周有工作量没进度,拍的东西不能用,整个组是空转的。再比如已经开机植入广告合同还没走完,失去了谈判主动权,植入费用没有全部资金到账,而有一部分是无法变现的实物抵扣。另外同样被动的是工作组合同进组才签,个别人已经开始工作就坐地起价,总之法务走合同太慢,让她处处被动。还有导演的问题,拍摄要求高,灯光设备用量、服装费用、交通油钱等都超过了预算,以及拍摄进度慢,场地使用费也超预计……一方面每项支出都超了那么一点,一方面每项进款都少了那么一点,两边一起来就非常吃紧。她一直在想办法拆东墙补西墙,先欠着一些能欠的,付一些不得不付的。”“听起来好像没问题,超支也是剧组常态。”“问题是她没跟公司报备,这两天实在是周转不开了。不是导演不想开工,是灯光和声音组在罢工,因为没有按节点拿到报酬,底下务工人员没那么好说话的,扬言三天内钱再不到账就离组,同时你知道了,季向葵还在继续闹脾气耽误工期。”溪川蹿起来,套上外套直奔姐姐的房间,易辙在后面慢慢跟着来。房门是打开的,洛川和陈谅已经从医院回来,正对坐着商量事。溪川不客气地往里闯:“姐,你是怎么想的?剧组超支是你一个人能扛下来的吗?”洛川怔怔看她,又看见她身后进门的易辙,知道他们已经找过财务了:“没事的,我在等明天一笔广告款进来,说是今天到账的,只是有个财务周期,明天肯定能到,明天开机没问题。”“怎么能左一个今天、右一个明天,眼巴巴地等小钱?早该跟公司打报告追加投资、请款了啊!你想等什么时候?全组杀青所有人结不了款的时候?”“这个我知道一点……”陈谅在一旁插嘴,“主要是老黄那个人吧,很难沟通,洛川压力很大的。”“很难沟通也不能不沟通啊!你在这儿拆东墙补西墙压力就不大了?”洛川垂着眼不吱声。溪川转向陈谅:“现在你知道她的难处,知道她的病情,不要再让她承受更多了,去把季向葵哄好。”陈谅不吱声了。“这么点小事你都搞不定算什么男人?”陈谅无奈:“怎么哄啊?”“是你女朋友你问我怎么哄?低下头,跪下去,把心掏给她。”陈谅无言。房间里没人说话,陷入长久的沉默。门口倒是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制片助理探出个脑袋东张西望,不清楚这是什么局面。洛川看向他:“有事吗?”“就跟你说一声,季向葵经纪人刚到机场,我派导演车去接了。”助理说完就走。溪川叹着气瞪陈谅:“让你拖,拖成公对公你开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