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雾

六六记得那年春天,将军府的桃花开得极盛,那人在漫天纷纷扬扬的花瓣中牢牢地搂住了她。同一年,战火四起,黑云压城。她被扑在门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尸山血海中,她看到了漫天的迷雾,心里却想起了将军府的桃花。“郡主如果喜欢,以后将军府的桃花都是郡主的了。”“这是什么道理,哪有我喜欢桃花,桃花就归我了一说?要说起来岂不是土匪行径。”“若是因为,桃花也喜欢你呢?”大雾散去的瞬间,他用一枝桃花唤醒了她心里的春意。纵然万劫不复,依旧百死不悔。

四十五、寸血寸心(5)
大和九年,十月,南越本应允大和退兵三十里,归还失地,然而越帝失信,不知于何处请来巫蛊师,给活人和尸体种蛊,控制人心智,使其成为见人就咬的怪物。
南越军队避战于数十里外,派人放出蛊虫,仅仅两万傀儡军,因其不怕疼痛,毫无自觉,只能砍断头颅方才令其彻底死亡,骁骑军一时无防备,竟溃败,不得已之下退居关内,紧闭关门。
青霭关关门沉重,以玄铁铸就,雄关固若金汤,傀儡军只会撕咬,手无武器也只能在外徘徊。
血傀儡不辨敌我,见人便咬,南越大军也不敢贸然攻城,双方再次僵持。
皇帝知道此事,口吐鲜血,面露寒铁。
他受了重伤,那日血傀儡杀进营帐,虽然被及时阻拦,但不防这几具傀儡竟然手指藏毒,皇帝不慎,中了血毒,随行太医已经进行拔毒,但因为关内物资紧缺,药物供应不上,无法完全康复,只能拖着耗着。
“他承诺退兵,朕便会将越公主毫发无伤地归还,他竟敢!”
皇帝抹去额头冷汗,嘴唇煞白,抖动不休,嘴边的血越吐越多,眼前阵阵发黑。
昏迷前,他只看见江淮失色的脸庞。
*
这次突袭,搅得各方方寸大乱。
皇帝昏迷不醒,粮草物资紧缺,关门紧闭,外面的血傀儡时不时咆哮着扒门。
攻势一波接一波,双方僵持了没多久,南越兵将便派来了刀轮战车,轮子造得极高,站在车上的士兵全副武装,铁甲加身,傀儡上前时,他们便以长枪刺去,竟慢慢行到了青霭关门口。
哨兵来传话,说是越帝要求立即开门,否则,便杀光剩余俘虏,还有不幸被抓的平民百姓。
江淮眼睛泣血徒劳而绝望地问:“她呢!六六呢?找到她没有!找到没有!”
士兵跪伏在地上,颤声道:“郡主,郡主在门外,死生不知。”
叶魏紫被赵京澜死死护在怀中,她满脸泪水,脸涨得通红,吼道:“什么叫做‘死生不知’!你给我说清楚!姓江的,你怎么不去救她,你快开门救她啊!”
赵京澜面露痛色,强行将她按下,他的手也在抖,却一直哄她:“阿紫,你不要这样,不会有事的。”
“什么不要这样!六六在外面啊!她还在门外!”叶魏紫狠狠地咬在赵京澜虎口上,挣脱他扑到江淮身前,揪着他的衣领,声嘶力竭:“你去救她啊!你们不是都要成婚了吗!你去救救她,江淮我求你了,你救救六六!”
她哭得要背过气去,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凶,不该说你的不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江淮我求求你了,你去救她,我求你了!”
叶姚黄面露不忍,他的嗓子也已哽咽,蹲下身去扶叶魏紫时,险些站不起来。
叶魏紫一把抱住他,“哥,哥!你去救六六!你最喜欢她了,你肯定不忍心看她死的对不对!哥你快去啊,去救她!”
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得到的全都是沉默。
所有人都清楚明白,这扇门开了,后果会是什么。
叶副将重重一叹,示意赵京澜将哭到脱力的叶魏紫带走。
叶魏紫木木呆呆的,坐在地上失了灵魂一般,眼睛通红死死盯着江淮,哆嗦着抬起手指着他,厉声尖叫:“你不去救她,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赵京澜快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抱出营帐。
周遭又安静下来。
营帐外,天色如血,火红火红,天边红云很美。
刚刚还阴沉的天,突然开了日头,像是嘲讽。
江淮不止一次想,这会不会是幻觉,是幻觉吧?
可耳边的兵荒马乱,耳边的风声鹤唳,耳边的山雨欲来,都在告诉他,这是真实。
叶家父子、赵啸澜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皇帝昏迷,他作为主帅,如今成了唯一的发号施令者。
江淮闭上了眼睛,咬紧牙齿。他的嘴唇突然颤抖,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那儿空空荡荡,护心镜在某次战争后就碎了,被他小心收了起来。
他抓不到任何东西。
人世间最后一丝温暖,也消失殆尽了。
片刻后,他的腿动了动,突然不管不顾地冲向营帐门口。
叶副将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双腿,扑通一声跪下,膝盖重重磕在满是碎石的地上。
“小少爷,不能开啊!”他叫着这个从小到大叫了无数次的称呼,泪流满面。“小少爷心系郡主,但是这门开不得啊!”
江淮一脚踹上去,叶副将吃痛,但手下力道不松。
江淮吼道:“让开!把门打开!”
叶副将牢牢抱住他,不住摇头。
叶姚黄面露不忍,别过头去。良久,静静跪下,和父亲一同跪在他脚边。
赵啸澜重重一叹,背过了身。
江淮声色凄厉:“我说把门打开!”
叶副将说:“小少爷,门开了,上京怎么办!皇上怎么办!黎民百姓怎么办!”
一旦开了门,便是国破家亡,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江淮倏地僵住。
“当啷”一声,他的佩剑重重掉在地上。
一股难言的痛苦浮现在他的面庞。
叶副将知晓他已明了,默默地松开手,叶姚黄起身扶起父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极为复杂,同情、怜悯、敬佩、悲恸……所有的情绪凝聚于一个眼神,沉逾千斤。
江淮抬起头,看向营帐外城门方向。
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凄厉之声,不知是何人在哭泣。
他缓缓弯下腰,捡起佩剑,但是手却一直痉挛,根本握不住剑。
他的眼角全是红血丝,手撑在桌案上,几乎快稳不住身子。
叶姚黄抬起头看他,只一下,又转了眼神。
他几乎不忍心去看。
安静的营帐里响起低低呜咽,像头受伤的小兽。
江淮死死扣住桌案,将呜咽声堵在了嗓子里。
他猛地丢开剑,面向城门的方向,突然重重跪下。
咚、咚、咚——
他对着城门方向,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痛苦让他发出长长的嘶鸣,声音哑到快听不清——
“传我令,全力守城,没我命令,谁都不许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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