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儿许久未曾从方才骤然转变的局面中回过神来,她满目惊讶,迟疑道:“刚刚那黑衣人,是任三公子的部下?”任云微微颔首:“炎阁主能在任府设下眼线,在下自是不敢有所松懈,亦在祈天阁布下了棋子。”这就是所谓的反间么?苏眉儿眨眨眼,表示了然。想起刚才炎柳的模样受伤不轻,显然最近这段时日是无法再有精力来对付任府了。念及他浑身是血几近要倒在地上的虚弱模样,她终究有些不忍。这些时日炎柳虽困着自己,却并没有对她有实质的伤害……“任三公子打算如何对付祈天阁?”任云淡淡看了她一眼,垂眸道:“这回的生意对任府极其重大,对于炎阁主来说亦是如此。他要转变祈天阁,不再过刀上舔血的日子,有不少人对他已经心生不满,正等着炎阁主失败再取而代之。”苏眉儿一惊,没想到这之中居然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么货物被烧,跟贾升的生意做不成,炎柳的阁主是要丢了?”“恐怕便是如此了……”任云轻轻咳嗽,鲜红的血丝自指缝间渗了出来。苏眉儿大惊失色,扶着他,急急道:“任公子,你的伤……”“不碍事。”任云喘了几口气,示意要上前搀扶他的天一停下脚步。看见他如此逞能的模样,苏眉儿万分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好不容易回到了任府,天一立刻派人请来郎中。苏眉儿守在榻前,用温热的湿手帕擦拭着他唇边的血迹,满脸心疼:“任公子的武功远不及炎阁主,原就不该这般勉强自己的。”任云艰难地伸出手,她连忙握住,便见他笑道:“眉儿在那里一定很害怕,是在下去得晚了。”苏眉儿撇开脸,双眼染上一层湿润。这人的话,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渗入到她的心里面……她孤身一人被囚在那里,即便表现得再坚强,内心仍是无助与恐惧。“……我知道,你会来的。”苏眉儿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的羞赧,却让任云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老郎中仔细瞧了,说是任云受的伤势不轻,需卧床好生歇息。苏眉儿端汤伺药,围着他忙得脚不沾地,满心内疚。如果不是因为她,任云又如何会受那么重的伤?轻手轻脚地扶起任云,苏眉儿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微微有些心疼。任云安慰道:“没事的,看着严重,其实已经在迅速复原中。”苏眉儿点点头,搅了搅碗里的汤药,轻轻吹着气,生怕任云烫着,这才舀了一小勺送到他的嘴边。任云只穿着浅色的亵衣,神情慵懒地倚着靠垫,难得虚弱地让人伺候。这么些年来,他不得不遵从任恒的每一句话,必须事事躬亲,且要与当家主母、那位一事无成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相处融洽,处处礼让。如今这些人不在了,任府却因为一场大火而岌岌可危。幸好,而今这一切又有了转机。任云望着身边的女子,容貌秀美,眼神清澈干净,眉目噙着些许的柔和。他已经差不多忘却了自己的娘亲,却在苏眉儿的身上找到了相同的气质……那种关怀与温柔的对待,是无可取代的。“眉儿,若是可以,等在下的伤势好了,再拜堂成亲一次如何?”任云盯着她,轻轻说道。苏眉儿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无奈道:“任公子,一个女子怎能成亲两回?”“上次不管怎么说,都是出于缓兵之计。又在夜里有了一场大火,我们的洞房花烛根本一塌糊涂,怎能不补办一次?”任云笑了笑,牵着她的手神色越发温柔。苏眉儿红了脸,却在下一刻,面色微微发白。她险些忘记了,自己并非这个世上的人。偷偷瞥了眼笑得愉悦的任云,苏眉儿满心矛盾。这个人如此向着自己,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回到了十年后,那么他该如何是好?迟疑了片刻,苏眉儿低下头,犹豫道:“任府这才刚刚有了起色,就不要再大肆铺张。上回即便有目的而拜堂,我们终究拜了天地……”拜了天地,那便是夫妻了,又有什么真假之分?任云睇着她,慢慢敛了笑,黯然道:“眉儿莫非不想与在下共度一生?”“这……”苏眉儿咬着唇,终究下定了决心:“任公子,其实我并非此世之……人……”尚未说完,屋外骤然响起天一愉悦的声音,扬声道:“公子,祈天阁要重新选取新一任的阁主,炎柳已不知所踪。”“什么?”任云双眼一亮,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要顺利。见他如此欢喜,苏眉儿把要说的话重新吞回了肚子里,小声问道:“祈天阁不是以武功最强者为尊,怎么突然就将炎柳撤去了?”“炎阁主……不,前阁主受了重伤,根本不是部下的对手。如果不想死,那就只能双手将阁主的位置奉上。要不然,不管天涯海角,信物一日不送出,炎柳怕是永无宁日,只能跟祈天阁拼个你死我活!”天一推门而入,恭谨地向苏眉儿解释道。后者一愣,炎柳如此轻易地把信物让出,不再留在祈天阁,显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处。重新选出新一任的祈天阁阁主,却让任云与天一的脸上有了喜色,那么便代表……苏眉儿想了想,斟酌地问道:“任公子,难不成阁里下一任阁主的人选有你的部属?”任云挥手让天一离去,淡淡笑着点头:“眉儿果真聪慧,任家早就对祈天阁有了招揽之意,爹爹曾三番五次地试探,在下却是在数年间慢慢将势力打入其中。”“如今,这成果终于显现出来了……”苏眉儿一怔,登时没了话语,似乎她拼命在扭转命数的时候,这命运早就按照原先的轨道前行了。那么,可否这么说,不久之后她就将回到过往的原点?她扯扯嘴角,干笑道:“任公子深谋远虑,让人佩服。”“怎么,吞并祈天阁让眉儿不高兴了?”任云察觉到她的神色有所变化,低声问道。苏眉儿摇头,又鼓起勇气,重新说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任公子说的,就是我所谓的预知能力……”任云侧耳倾听,神色专注。却在这一刻,窗外雷声大作,“轰隆”几声巨响,将她的声音完全遮盖住。苏眉儿被吓得住了嘴,任云疑惑地问:“预知能力怎么了?”“没,没什么……”即便神经再粗,也发觉其中的不妥了。苏眉儿咬咬牙,摇头否认,匆忙收拾了药碗,便冲出了房间。她几次要向任云坦白,却屡屡被外力阻止。显然,老天爷是不让自己说出来,免得知道的人多了,会改变了命运……她忧心不已,抬脚便往偏僻的后院走去。那日被任云救走,天二亦在同时偷偷救出了苏慕与丽娘。爹娘身上的确中了毒,炎柳所言不虚,且已经被喂了解药。老郎中细细诊脉,说是毒药的药性太猛,这才让两人暂时昏迷。即便解药喂得及时,还是伤了身,需一段时日慢慢恢复。苏眉儿推开院门,看见的便是爹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已经比前两天的气色要好得多。她坐在榻前,心里乱得紧,却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苏眉儿握着丽娘的手,低低说道:“爹、娘,你们会好起来的……眉儿想你们,想了十年……”她红了眼,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话,再也忍受不住,闭上眼任由泪水落下脸颊。苏眉儿在这一刻感到很无助,只是情绪发泄了片刻,便伸手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她骤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许那个人能够解开自己的疑惑,给她指明前方的道路。苏眉儿突然要上山拜佛祈福,任云并没有阻止,只是派了心腹天一与天二与她一并前往。她装模作样地在前殿烧了香拜了佛,便打发了天一天二,独自一人往寺庙的后院走去。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迎面而来:“女施主,主持有请。”苏眉儿正苦恼着如何找主持,那老和尚就送上门来了。她连连点头,跟着小和尚走到一间僻静的禅房前,推门而入。老主持正盘腿而坐,看见苏眉儿,只微微点头。小和尚一离开,他便开门见山道:“女施主今日前来,所求之事必定是如何摆脱而今尴尬的局面。”“可是,女施主究竟是想要走,还是留?”苏眉儿自然是想留下,却想到另一个“苏眉儿”,便犹豫道:“两人同时在,我跟她便只能留下一个么?”“这是自然,女施主与那位小女孩,只能留下一人。”老主持双手合十,眯着眼又道:“再就是,女施主执意留下,不但让那女孩活不下去,且会连累了任家三少。”苏眉儿一怔,焦急道:“会如何连累?我不离开,他便要受伤?”“受伤乃小事,女施主将会给他带来血光之灾,还是谨慎为好。”老主持念了一声佛号,循循诱导:“女施主原就不是此世之人,奈何执着?”苏眉儿原先还心存侥幸,却在听到会给任云带来血光之灾,甚至比受伤更严重时,不禁咬咬牙,问道:“主持大师,那要如何才能消除任公子身上的灾难?”“很简单,女施主与任家三少原本没有交集,更没有如此深的牵绊。只要斩断牵绊再离开,便能解决此事。”老主持从袖中取出一柄朴素无华的匕首,放在她的跟前。“女施主只需在任家三少的左肩上刺上一刀,便能化解他的血灾。再就是,回到你落入此世的地方,上天自会告知女施主因果之事。”苏眉儿颤着手,犹豫再三才拾起了匕首。为了任云,只能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