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集

【古言虐恋+be美学+爱而不得】执念编织的牢笼,囚禁着千妖百鬼。九鹭非香奇幻志怪虐心合集!十六个故事将爱而不得、生死相隔的遗憾写得淋漓尽致! 魅妖徒弟VS山神师父,清冷杀手VS娇气公子,疯批魔头VS淡漠和尚,冷酷将军VS敌国鬼妻。十六个“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将爱而不得、求而不能、生死相隔的遗憾写得淋漓尽致!九鹭非香经典奇幻志怪虐心合集! 有一女子,名为百界,专收执念。她执一只笔,行走于妖鬼百界,记风花雪月,圆遗梦夙愿: 画妖爱上了收妖道士,公主放不下灭族仇人, 杀手贪恋人间烟火,将军屠城误杀爱人, 魔头为救爱人出家,却将爱人逼成了新的魔头……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皆生执念。 其实,看似游离于爱恨之外、淡漠洒脱的百界才是最大的执念者,她的爱人乃山神容兮,因庇护生灵,以命为祭。百界欲集齐一百个执念,换容兮重生。

第十六章 百界02
擒住她手腕的手用力得突起了青筋,百界无力地趴跪在阶梯之上,对方众人听此言语一时群情激奋,壮年男子也是一脸青黑:“既然如此……”他一个手势,身后的魅妖族战士立时蜂拥而上,向容兮杀去。
容兮手中捏诀,脚下青光一闪,法力如波推散开来,众人直觉动作受阻,片刻之后,忽见青石板的缝隙之间蓦地钻出无数藤蔓,形成巨大的网拦在他们与容兮之间,且藤蔓还延伸出去,像有意识一般将那些战士尽数缠绕住。藤蔓之中,不停有人相搏,但皆被后来的藤蔓制住了动作。不消片刻,青石阶上的那头已被藤蔓绕满,所有的魅族战士皆被困在藤蔓之中。
容兮脚下法阵收拢:“还有何话说?”
藤蔓之中有人怒道:“杀我族长辱我族人之仇,有朝一日,定向你报回来!”
“有本事便来吧。”
容兮俯下身子,揽住百界的腰:“撑得住?”
百界点头。
驾云而上,容兮带着百界急速往罗浮山赶去。
百界伤势重,在路上便隐隐有心衰之势,容兮用尽了法子却还是没法让百界好起来,最后思虑之下,终是一手抱住她,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唇瓣相触,他以舌尖挑开百界的唇,渡了一口真气进去护住她的心脉。
唇瓣相离之时,却看见百界睁了眼,四目相接,容兮面无表情地转开了头:“你可还记得拜师之时,给我许下的是什么承诺?”
百界没答,待容兮再瞥她之时,却见百界已经闭眼睡了过去。
容兮掌心一紧,却也没有更多的表现。
【七】
百界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师父亲了她,唇瓣上的温度好似一直能烧到心里。
一睁开眼,是她住了五年的小木屋,屋里的摆设还与她那天走时一样,若不是身上传来的疼痛感,百界只觉得这又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早上,她洗漱完后该去和容兮一起用早膳。但想起先前的事,她又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容兮。
她的背叛和算计已经赤裸裸地到了容兮面前,只等待着……被审判。
“醒了?”房门被推开,容兮端了一碗药走进来,“身体还有何处不适?”
百界静静地打量他,却见他神色一如平常,然而便是这份奇怪的平静让百界心里不停地打鼓。
“师父……”她一开口,容兮便将药碗递到了她面前:“先喝药。”
百界素日里沉默寡言惯了,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老老实实地照着容兮的话做了,可刚放下碗,便又听容兮道:“既然醒了,你身子已无大碍,这便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百界愕然,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一般猛地抬头看他。她的眼眸颤抖,像是遇见了什么令人极为惊惧的事。
容兮神色如常,就像他刚才只是说了“马上就吃饭了”般稀松平常的话。他收了碗往外走:“不送。”
见他转身离开,微凉的发梢扫过百界的脸庞,百界心头陡然一空,从方才起便盘踞在心底的恐慌如同猛虎破栏而出一般,将她的理智和冷静瞬间吞噬得干干净净。
她一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跟着容兮追了几步,惶然地抓住他的衣摆:“师父!”喊了一句她却蓦地哽住了喉,不知自己该说什么,默了半晌终是垂头道,“师父,我错了……”
容兮回头看她,静静地掰开她的手:“你当初既打算离开,便该做好了再也回不来的准备,我现在不过是成全你彼时心愿罢了。”他声音很轻,话语却如千斤坠一般将百界的心沉沉地拉入深渊,“而且我身为山神,确实也不该收一个妖怪做徒弟。”
“我……我不是妖怪。”百界此时唯想得到这一句话。
但这句对她来说像救命稻草一样的解释却被容兮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是也好不是也好,如今我都不会再留你。”
话音落下,容兮迈步出门。
“我不会再寻仇了!”百界惊慌地往外追,“我以后再也不会违逆你的意思。我也不离开罗浮山,再也不……”话语未说完,容兮的身影已不知消失去了何方。百界脸色白成一片,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无助像是藤蔓缠住了她的双脚,让她无法挪动一步。
“你别将我逐走……”
未说完的话被山间凉风吹散,榕树叶“沙沙”响着,百界孤零零地立在院子里,头一次觉得山上的风和阳光都寂寥得可怕。
百界没敢进屋,甚至连院子也不敢踏进一步。她跪在院门外,在容兮第一次罚她站的地方。挺直背脊不发一言,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跪着。她记得那次她站了一天,只认了一句错,容兮便心软地放她进屋了,可是这次,她认了很多次错、跪了很久,容兮也没有心软地出现。
他是真的生气了。
百界垂眸看着地上榕树投下的影子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心想,容兮不肯出现,她也不会离开。
不知跪过了几个日出日落,百界的膝盖已没了知觉,先前身上受的伤也未大好,人有点撑不住了,可不管脸色再苍白、嘴唇再干裂,她也不肯起身,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是夜,春雷阵阵,一场贵如油的春雨簌簌而下,穿过了巨大榕树的叶子,落在百界脸上,她忍不住伸出舌头,将落到唇畔的雨滴舔尽。喝到水,她才感觉自己有多渴。她仰头,微微张开了嘴,让雨滴直接落进嘴里,此时却见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巨大的雷声轰得大地都在颤动,百界眼睛一花,耳鸣了一瞬,身子像忽然失去平衡一般往旁边倒去。
不是泥泞的土地,她脸颊触及一块散发着体温的棉布,鼻尖嗅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百界无力抬头,但她知道来人是谁,明明浑身的力气都已被抽光了,可她还是抬起手,紧紧地将来人的衣摆拽住:“师父……”
雷声未停,风雨未歇,容兮没有推开百界,也没有将她带回屋里,只问道:“你既已决心做回妖怪,又何必再求修仙之法?”细细一听,言语中竟还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无奈。
“别赶我走……”百界却拉着他的袖子,牛头不对马嘴地嘀咕,“我不走。”嘴里翻来覆去便是这几个字,再没有别的话了。
容兮垂头看她,终是将她抱了起来,带回了屋里,只在风雨中留下一句半是叹息半是无奈的话语:
“你这是在使苦肉计啊!”
是笃定了他……会对她心软啊。
百界的手一直拽着容兮的衣袖,任由他如何拉都不放开。容兮看她一身又脏又湿,无奈地寄望于她还能在昏睡中有点神志:“放手,我去帮你拿面巾。”
“别赶我……”
看她干裂的唇呢喃出这几个字,容兮苦笑着软了神色:“好,不赶你。”
“我错了。”
“嗯,我原谅你。”
“别丢下我……”
“我没丢下你。”容兮顿了顿,“是你丢下为师了。”
“我错了……”
容兮为她答得这般顺畅而失笑:“原谅你了。”
百界的唇瓣轻微地动着,容兮忍不住俯身下去在她唇边倾听。
“师父。”她轻软地唤他。
每次听到这两个字从百界嘴里说出来,都让容兮止不住地心头温热,即便是她做了再多不对的事情,让他生了再大的气,他也会无可救药地为了这两个字原谅她。
原谅,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这两字于他而言,简直就像是毒药。
温暖蚀骨。
“我喜欢你。”
容兮愣住。
几乎忘了把耳朵从百界唇边拿开。于是他再一次听到了百界确认一般的呼唤声:“师父。”
她……
容兮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像傻了一般,僵了许久。
她喜欢他?
不是敬仰,并非崇拜,而是喜欢?是世俗之爱,是男女之情?
容兮蓦地退了几步,直到抵住身后的桌子才停了下来,他望着百界的面容,呆怔失神。屋外的雨声稀里哗啦地乱弹一气,一如他的心弦,再难平静。
百界再次醒来之时,看见周遭场景,蓦地翻身坐起,动作太大牵扯得她浑身伤口都痛,但她却没来得及喊痛,因为她一眼便瞅见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容兮。几乎是下意识地,百界一把擒住容兮的衣袖,用力得让容兮也有几分惊讶。
“师父我错了!”她连忙道歉,“你别再赶我走,我不想变成妖怪,我拿会灵骨只因那是我母亲的东西,我不能让她的遗物被魅妖糟蹋。我之前是想过用灵骨变成妖怪,可我知道你会生气,我不想你生气,我此去当真没有用灵骨变妖怪的想法!我不辞而别是错,对你隐瞒身份是错,背弃承诺是错,我愿用所有来弥补过错。”百界从未这般着急地解释,语无伦次,毫无逻辑,苍白的脸竟是被生生急出了几分血色,“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但……但求你别赶我走……”
最后一句说得百般委屈、万般乞求,从来性子冷淡的百界,何时有过这种小孩一般无助的样子。
容兮垂眸静了一会儿,他感觉到百界手心里出了多少汗。
“跪了这几天,也算将你罚过了。”他道,“既你诚心认错,为师便原谅你这次。”他将手抽出。
百界有几分怔神,不明白为什么这两句原谅的话语竟听得她有几分心凉。
“近来我要出趟远门。这些日子你自己好好将养。”
百界手心一紧:“师父……不带我?”
“你伤未好。”
百界垂头:“师父何时能归?”
指尖动了动,容兮忍住摸她脑袋的冲动:“不知,你照往日那般继续修行便行。”
“是。”
【八】
容兮一走便是七个月,大半年的时间,罗浮山已入深秋,山上除了大榕树,别的花草已凋敝得差不多了,容兮便是在这样萧索的季节回来的,踏过枯叶,迎着秋风,牵着一个小姑娘回来了。
“清坠,她叫百界。”容兮给小姑娘介绍她,“是你师姐。”
百界的目光落在清坠身上,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张稚嫩的脸庞,水灵的眼睛里面藏着几丝胆怯。“师……师姐。”她这样称呼她,却有点害怕地往容兮背后躲。
容兮笑着揉了揉清坠的脑袋:“你师姐面冷心热,不用害怕,多处处便好了。”声色温和一如当初收她为徒的时候。
百界紧紧盯着容兮的眼睛,在他清澈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冷得有多吓人,难怪小姑娘会害怕啊……她的嫉妒,原来是这样遮掩不住。
百界垂了眼眸,长睫毛掩住她眸中情绪:“师父此一别,甚久。”久得都让她以为,容兮不会再回来了。
容兮笑了笑:“可做了饭食?”他轻描淡写地避过这句话,就像离开并非几个月,而只有几天而已。
一天浑浑噩噩地过去,到了夜间,清坠与百界睡在一个屋里。百界在屋子靠窗的位置搭了张床,自己睡在那里,将原来那张床让给了清坠,可是睡到半夜的时候,忽觉有人走到了自己床边,百界素来警惕,当即一睁眼,一伸手擒住来者胳膊,身子一转,便将来人摁在了床榻之上。
“师……师姐?”
小姑娘吓得不行,声音都在发抖。
百界闻言,蓦地清醒过来,她松了清坠:“为何不在自己床上睡觉?”
小姑娘揉着手腕,忍着痛,抹了把惊慌失措的泪水:“我怕窗外有妖怪……”
百界一怔:“这里没有妖怪。”说完这话,她自己沉默了一瞬,“没有妖怪会伤害你。”
清坠垂着脑袋:“可我还是有点怕……我可以和师姐一起睡吗?”百界没答话,清坠便又道,“如……如果师姐不愿,我就自己睡吧。”
百界将她手一牵,几步走到原来那张床边。
“上去吧。”她道,“我陪你。”
清坠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样,猛地抬头看她,倏尔破涕一笑,抱着百界的胳膊躺在床上,脑袋在百界的手臂上蹭了蹭:“师父说得没错。”清坠笑道,“师姐果然很温柔。”
百界身体微微一僵:“师父说?”
“嗯,自打半年前师父将我从妖怪手上救出,这一路走回来,师父常常都在念叨师姐呢,说你勤奋努力,万事细心,性子看着虽冷,但对自己人却很温柔。今天看到师姐,我确实有点被师姐的神色吓到,不过……”她将百界的胳膊抱紧,“还是师父了解师姐。”
细心?温柔?容兮是这样说她的?不是满心算计,不是背弃承诺,不是心狠手辣?百界不由得怔神:“师父,不厌恶我?”
“为什么厌恶?”清坠打了个哈欠,“他很想念师姐呢。”
想念啊……
百界心头一热,却又倏尔微凉,大概是小姑娘看错了吧,若是当真想念,又怎会一别七月,大半年也不曾归来。
耳边传来清坠均匀的呼吸声,是已经睡着了,然而百界却睁着眼,睡意不知被驱赶到了什么地方。
清坠初来,对周遭环境不熟,容兮外出大半年,有许多山神日常该做的事都没做,回来之后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清坠便交给了百界。她领着她熟悉环境,准备开始教清坠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她其实是有底子的。
“我娘亲是除妖师,以前一直是她在教我法术,只是七月前,她被妖怪……”清坠眼眸微微一暗,随即笑道,“还好有师父救了我,不然我也随娘亲去了。”
除妖师啊……
“我父亲也是除妖师。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是师父救了我。”百界轻声道,“咱们挺像。”
清坠闻言眼睛一亮:“师父之前也说我与师姐像呢!”清坠笑道,“只是他说师姐更隐忍一些。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这样更让人心疼呢。”见百界垂眸不语,清坠拽了她的手道,“要是以后师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和清坠说吧,我会负责把你逗到笑的。”
百界看着清坠的笑颜,心头倏尔一暖,随即转了眼眸,只淡淡地道:“我不喜欢笑。”
冬去春来,繁花凋谢之后,又过半年,罗浮山如往年一般跨入了一个寻常的夏季。
清坠早在山林间跑熟了,整日野在外面玩,有时天黑也不回来,用晚膳时,桌上偶尔会少一人,百界对山里的山精野怪心存顾虑,每到此时,总是放了筷子出去找人。容兮却继续吃饭,只道清坠知道分寸,不会出事。
是日,清坠再次在晚膳时缺席。百界脸色铁青,她昨日才教训了那丫头一顿,却是一点效果也没,今日还是不归,百界气得不行,沉着脸拍了筷子就出了门,容兮笑笑,自顾自地吃饭。
今夜风大,空气中有泥土的味道,想来是快下雨了。
百界捏了个诀,一路寻着清坠的气息而去,找了个把时辰,才在一个树洞里找见了她。
看见清坠,百界还没来得及指责她一句,清坠便急急地将她拽了过去:“师姐!师姐这匹小狼受伤了。”
百界一看枯木上躺着的正是一匹白色的狼,皮毛上染有鲜血,看来伤得不轻。
“师姐你快救救它。”
百界蹲下身子,皱眉打量了白狼一会儿,忽然,白狼猛地转过头来,对百界龇出森森的犬牙,牙上还带着血丝,显得可怖吓人。清坠一巴掌捂住白狼的嘴,将它脑袋摁下去,轻轻地抽了它脑袋一巴掌:“我师姐能救你,不准闹!”
白狼被如此一打,倒还老实了,任由百界在它皮毛上翻看了一会儿:“它伤得重,得用药,先把它带回去吧。”
百界话音一落,外面白花花的闪电一亮,紧接着一声雷响砸下,清坠忍不住叫出了声:“师……师姐……打雷了……”
“嗯,先把它带回去。”
百界起身要走,清坠抱住白狼没动:“可……可是打雷了……”
这半年相处,百界心里是知道清坠为何怕打雷的,因为她母亲便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在她面前被妖怪杀死的。可是她不能一辈子都害怕雷声,她总得迈过心里这个坎儿的。
“跟我走不会被雷劈。”百界劝道,“走吧。”
清坠迟迟未动。便在僵持之际,树洞之外忽闻几声轻唤:“小徒弟……小徒弟……”
清坠忽而眼睛一亮,大喊:“师父!这儿这儿!”
容兮循声而来,人未到先闻笑声:“我见打雷,想你定会害怕,这便寻了来,为师来的可是时候?”
容兮刚一现身,清坠便扑了上去,抱住容兮蹭:“师父!小狼受伤了,我得带它回去上药,但是打雷了我不敢走。”
容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不准打雷了。”
言罢,平地陡然生风,刮向天际。转瞬之间天地气息陡变,虽还是阴天,却全然没了方才浓重的湿气。百界一惊,她虽对神仙之事不太了解,但她也知道,山神怎会有能力管辖起风降雨之事:“师父……”
容兮摆了摆手:“我知你在忧心什么,不过罗浮山地界的事,我自有分寸。”他对清坠笑道,“现在不打雷了,可能回去?”
清坠眼睛亮亮的:“师父好厉害!”
百界皱眉:“怎可如此惯她!”
容兮轻笑:“我统共只收了两个徒弟,自是得好好惯着。是不是?”他问清坠,当然得到了大大的肯定。看着容兮牵着抱着小狼的清坠走在前面,百界拳头握紧,又无力地松开。
容兮护短,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是他的弟子,是他因为怜悯而收的徒弟。他护着她,只是因为他喜欢护着自己的徒弟,属于自己的东西……
带回清坠这大半年以来,容兮让她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对于容兮而言,她是特别的,仅仅因为她是他收的徒弟,再无别的情愫。
可还能要求什么呢,这样,已是上天给的最大慈悲。
百界走得太慢,在夜色的遮掩下,没有看见前面的容兮微微停顿了脚步。
清坠抬头看他:“师父?”但见容兮望着后方,清坠也跟着往后面看,“要等等师姐吗?”
容兮默了一瞬,继续迈步向前:“不了,不等了。”
清坠奇怪,她又看见容兮脸上露出了她看不懂的神色,这是在之前容兮带着她四方游走之时,每当提到师姐他便会露出的表情,三分心疼、三分无奈,还有更多她不懂的情绪,沉淀出了嘴角微涩的弧度。
【九】
清坠捡回来的那匹狼养好伤后便不见了踪影,连招呼也没打一个。清坠气得直骂“狼心狗肺”,百界和容兮都很默契地没有告诉她,她救的那匹狼是个妖怪,还是个很厉害的妖怪。只是妖怪并无恶意,甚至对清坠还有几分不同,所以他们才救了他。只希望清坠多结善缘,毕竟她修仙的路还有很长。
然而与百界与容兮的期望不同的是,自打那年开始,清坠便一年比一年更频繁地下山,性子也一年比一年更为沉稳。
终是在五年后,一个寻常的夏日,容兮应邀去参加四方山神的聚会,天晚未归,百界正在屋子里静坐修行,忽觉房间里妖气大作。百界一惊,推门而出,忽听清坠一声惊呼:“叶倾安!你做什么?”
百界抬头一看,清坠已被黑衣男子擒到空中,百界当即拔剑出鞘,踏云而上,剑势如虹,追着清坠而去。清坠在男子怀里挣扎着往后一看,大惊:“师姐不要……”话音未落,男子陡然回身,拂袖一挥,一股凌厉妖气直向百界杀来。
百界挥剑来挡,却全然没料到那人的妖气如此凌厉,似重锤一般击打在她手中的寒剑之上,寒剑应声而断,妖气径直撞上了她的心口。
百界只觉心头一闷,胸腔撕裂一般疼痛,脚下再无力气驾云,径直向下坠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清坠怒声的斥骂。
不过转瞬间,所有的感觉都离她远去,世界仿似沉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当中。
师父……昏迷之前,百界忽然想,若她死了,他……会做怎样的表情呢?她突然没心没肺地想让他心疼一下呢……
“叶倾安!”清坠大怒,手中气息凝注化为一柄利刃径直往他心房扎去。叶倾安也未伸手挡,意料中地看见寒刃停在了他心口的地方,清坠咬牙,“带我回去找她。”
“我是在帮她。”叶倾安看着清坠停住的手嘴角有几分高兴地翘起来,声色还是冷淡地道,“死不了,你那师父自会有法子。”
清坠一愣:“你如何知晓我师姐与师父……”
叶倾安轻描淡写地道:“看一眼就知道了。”
百界不知自己在哪儿,四周一片黑暗,她只知道自己要不停地奔跑,像是背后有什么人在追杀她一样,在落花的月下,踏过泥泞的土地,一直不停地奔跑,心肺仿似快要炸开,她绝望又无助。
“来,我护着你。”仿似是从天边外传来的声音,百界抬头一看,月下树影中,白衣男子浅笑着对她伸出了手。
师父……
这两个字,几乎让她湿了眼眶。那是数次救她于危难的人,是护她无虞的人,是她敬仰、崇拜、爱慕、倾心的人,也是她永远不能触碰和亵渎的人。
“师父……师父……”
“我在。”
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百界猛地睁开双眼,还没等她看清眼前人,便被心口处的疼痛拉扯得蜷起了身子,素日里再是要强,此时也不得不痛得出了声。
“百界,百界,不要运气。”有人抓住她的手,强自稳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着,“告诉我,你母亲的灵骨在哪里?它可以救你。”
百界蜷着身子浑身发抖,听闻此话却还是努力摇头。
“不用……灵骨。”她牙关紧咬,“不用。”
容兮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掌心的法力源源不断地往百界身体里面输送,却还是压不住在她心口肆虐的妖气。
“你必须用。”容兮沉了声色,压住涌上心头的慌张,“乖,快告诉师父。”
用了灵骨她就会变成妖怪,百界心里明白,她摇头:“师父会讨厌我……”
容兮心尖发颤,声音微哑:“不会,他怎会讨厌你。”他掩住眸中泛滥的情绪,“他永远不会。”
百界仍是摇头,话已经说不清楚了:“他……赶我……不,不要我……”
容兮心头如被千枚针扎过,难掩疼痛。他此生活得恣意潇洒,从没为什么事后悔过,而现在却有些后悔当初生气赶她走。
想来,那次是真的让百界怕了,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百界也不敢做一点不合他心意的事,不敢说一句可能会引起他不快的话,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用外表的冷淡坚硬将心里的柔软脆弱都完美地掩盖了起来。她看起来比清坠强硬那么多,可对于他,她却远不如清坠自在。
她害怕他。怕他不要她。
可百界不知,容兮,也怕她。
“别怕。”容兮轻声安慰她,“别怕。”而他声音里却藏了几分惧怕,“先告诉我灵骨在哪儿可好?你要先好好的……”
百界始终不肯说,但容兮却无意间瞥见她捂住心口的手里紧紧握着脖子上挂的锦囊,容兮眸中一亮,强硬地将百界的手掰开,抽出锦囊,那灰白色的灵骨果然放置其中。
用树叶汲了水来,容兮手掌用力将灵骨捏成粉末,助百界饮下混了粉末的水。见她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容兮方松了一口气。变成了妖怪,身体对于妖气的排斥便不会那么厉害了。容兮替百界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然后摸了摸她的头。
已经好久没有对她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了呢。
容兮心想,为了不让百界对他再有更多的感情,他逃避、冷漠,甚至又收了一个徒弟,这些“伎俩”确实对百界起了不少作用,可是他骗得了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自己。
他心中深藏的念想并没随着刻意的冷漠和逃避而消散,反而越发不受控制……直至此时,他方才明了,原来心尖的那些感情,早已脱离了他的控制。
这么些年,他想了那么多法子不让百界再对他有多的念想,却独独没想过要赶走她,他此刻恍然明白,他对百界,是不舍,是习惯,亦是不能放弃。
既然无法让她离开,那就在一起吧。
容兮看着百界的面容,倏尔一声苦笑:“天意啊。”
【十】
妖气在鼻尖流转。百界坐起身,忽觉体内有不一样的气息在流动,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却莫名皮肤一痛,像是被自己的指甲挖到了一样,百界皱眉,放下手一看,登时愣住了。
这是……她的手?
妖纹如画一般自手腕处盘旋而上,缠绕至指尖,绛紫色的妖纹弯出极度魅惑人心的弧度,是魅妖一族的象征。
百界僵住。
她蓦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常年戴在那处的锦囊已然不见!百界四肢忽然无力地一软,可心头还有一股信念让她撑起身子,慢步走向梳妆台那方。
手已无力握住铜镜,她探过头,在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脸,眉心一簇绛紫色的妖花,脸颊两旁是柳叶一般的条纹,蜿蜒而下,蔓延至锁骨。
百界猛地退了两步。
她……她变成……妖怪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容兮。百界心头陡然一凉,只道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她随手扯下一块丝巾,惊慌地将脸包住,往屋子另一边的窗户上一撞,在容兮跨入房门的那一瞬间,百界破窗而出,狼狈地摔在地上,然后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容兮端着一碗粥愣在门口,看着破窗外摇摇晃晃跑走的身影,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寻找百界不难,她变成了妖怪,一身的妖气。百界在前面慌不择路地跑,但始终死记着不出罗浮山这个规矩,不停地在山林里绕着圈子。容兮算着她会走的路,直接绕到了前面等她。
果不其然,百界方一跑到那里,却见白色身影已在那里候着,她连忙往灌木丛中一躲,拿丝巾捂住自己的脸,缩成一团,掩耳盗铃也好,丢尽脸面也好,就是不出去。
“百界。”容兮却没有径直来抓她,而是在离灌木丛几丈外扬声道,“是为师让你吃下的灵骨,我知你厌恶变成妖怪,为师给你认错。”
百界闻言,悄悄抬起了头,从灌木丛的缝隙中打量那道白色的身影。
“你若不出来,心里便是在怪我。”容兮垂眸说着,像是万分自责的模样,“我这般给你赔罪,你可能原谅我?”言罢,一撩衣袍,竟是一副要向她这方跪下的模样。
百界心中惊惧,连忙奔了出去将容兮扶住:“不行不行!”
不承想容兮却一反手将百界手腕擒住,笑眯眯地看她:“上当了。”
百界喉头一哽,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头上丝巾滑落,待反应过来之时,容兮已将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百界陡然醒悟,猛地推开容兮,背过身,惊慌地将自己的脸捂住:“别……别看这些妖纹……”
容兮弯腰捡起地上的丝巾:“百界,你如今已是妖。”他声色淡淡的,却听得百界有几分心颤,“我不能继续收你当徒弟了,会被四方山神笑话。”
百界只觉周身陡然一冷,然而这寒凉尚未流遍全身,一双坚实的手臂却把她拉到一个极致温暖的怀抱里。容兮的气息喷洒在她错愕的神情旁:“做清坠的师娘吧。”
百界错愕:“师……师父?”
“我不想做你师父了。”容兮抱着百界,轻声道,“你可愿答应?”
“为何?”她惊得忘记了挣脱。
“我可能……很早之前便不想做了。”容兮声音很轻,“只是,一直放不下。”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息一声道,“我好似未曾与你说过,我与别的山神不大相同,我原在九重天上为仙,因生性散漫误事而被罚下界,责令清修三千年方能重归上仙之位。”容兮道,“过了今年,我便只差三年了。”
百界浑身一僵,又听容兮在她耳边笑道:“可是我不想归位了。”他说,“百界,你可愿与罪神之身的容兮,再守罗浮山万年寂寞?”
愿意……她自是愿意,如何不愿意!她……
心中情绪激荡,口中尚未答出话来,忽听“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罗浮山北方山脚下陡然升起一片红光,染红了半边天空。
容兮面容一肃:“妖火。”他放开百界,蹙眉细细探查空气中飘来的气息,“去找那金猴王。”容兮沉声吩咐,“让山间灵物走兽速速离开罗浮山。”
百界一怔,容兮素来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连清坠被叶倾安抓走也不见他说一句担心,而此时却这般说……百界还没说话,容兮转头呵斥:“还不快去!”
百界肃容,立时转身离去,却在跑远几步之后倏尔听见耳边风声带来一句命令似的话语:“你也一同离开。不准再回来。”
百界一惊,再回头找容兮,他却已不见了踪影。
天边火光愈红,甚至已有包围四方之势,百界心知容兮吩咐的事不能再耽搁,她一咬牙,往山大王之处跑去。
山间灵物早被北边的火光惊动,百界找到山大王,适时通天已红遍,甚至连他们站的地方头顶已像被烧红了一样,看不见蓝天白云,但不知为何,他们四周却没有灼热之感。
百界将容兮的话与山大王一说,金猴王立时明了,一通呼唤,山间躲藏的妖精灵物尽数钻了出来,往还未被火光染红的罗浮山下小镇奔逃而去。
百界见状转身又要往回走,却被金猴王拽住:“你还回去作甚?”
“师父还在那方。”
金猴王斥道:“他哪还会在那方!这罗浮山分明已是通山被点燃了,咱们之所以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全靠的是你师父祭出来的结界!这火分明是妖火,撑起这么大的结界是你师父拿命在拼!如果不想辜负他的心意,就赶快和咱们跑吧。”
百界闻言,呆住了。
金猴王拽百界走,百界却猛地往后一挣,脱开猴王的手:“若这是他心意,我今日注定得辜负。”她脸色白成一片,眼眸却亮得出奇。
没再看金猴王一眼,百界返身往回寻去。
罗浮山间的草木渐渐干枯,有的甚至开始冒出青烟,百界一路往回寻,周身越发炙热,她却像感受不到一般,一路搜寻,不见容兮踪影。在周遭渐渐燃起大火之时,百界终于看见了,在山头之上,榕树之下,白衣仙人固守一片清明不被火光包围。然而他却像是已撑到了极限一般,跪在大榕树前,手无力地撑在榕树树干之上,掌心的光维系着榕树上的光。
见容兮如此,百界似已哑然,她疾步上前,跪在容兮身边:“师父……”
容兮转头,脸颊却似被什么烧伤了一般,红得吓人。但见百界,容兮一怔,垂头无奈一笑:“只有这时,你不听话……”
百界沉默,容兮问:“他们都走了?”
“嗯。”
容兮一笑:“就剩你了。”
“我不走。”
“你得走。”容兮蓦地松开撑住大榕树的手,光芒消失,百界这才看见他手背上的烫伤竟是比脸上更为可怖,她心头猛颤。
容兮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抬头看她:“你得走……”
他脸上的灼伤越发吓人,他却咧嘴笑了出来:“你得好好活下去。”
话音一落,火光陡然大炙,烈焰仿似要将百界眼睛烧瞎了一般肆虐地在她周身灼烧。百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可炽热只有那一瞬,掌心的清凉包裹了全身,与呼啸的大火顽固相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火声渐消,百界睁开眼,眼前的容兮已不在,掌心唯余一块残破的白衣袖。四周的大火亦不在,她仰头一望,四季常青的大榕树此时已只余枯干。
百界好似明了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师父……”
风声一起,好似在说着容兮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她无助四望,这里她本来很熟悉,但此时却像怎么也不认识了一般,一片焦土,一片死寂。
“族长,那孽障还活着!”
过于寂静,让远处的声音也变得那么清晰,百界放眼一望,山头之下,焦土之上,一队黑衣人站在那方,为首的还是当初追杀她的那名领头人,他成为魅妖一族的族长了啊……
原来是他们啊,蛰伏数年,今日……是来报仇了。
是她……害了容兮。
为首之人察觉到百界的目光,他也不躲,迎着她的眼神冷冷一笑:“罗浮山山神与众不同,我穷极数年,集魅妖妖火终将他烧死,而他临死前却也还护着你这孽种。”那人冷笑,“只是他没想到,我们还会再来搜一遍山吧,如今没有那山神护你,你觉得,你可还能活着离开?”
是啊,没有山神护她,再没有谁会对她说“来,我护着你”这句话了,这世间……再没有容兮了。
因为她,也因为这些……可恨的魅妖!
百界将白衣袖贴身放好,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他们走去。
“族长……她脸上有妖纹……”
“她……她用了灵骨?”那方黑衣人有几分混乱,“那山神竟容得她用灵骨变成妖怪!”
百界对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指甲长长,犬牙突出,脸上妖纹暴涨,眉间妖火形状的纹路宛若花一般开遍整个额头。百界眸中血色凝聚,如地狱修罗般:“我死,你们也休想活着离开!”
一场厮杀,天黑之时,满月铺洒遍野焦土,染血的土地泥泞难走。
百界浑身是血,连头发都有血珠顺着往下滴落,她摸出怀里的白衣袖,却发现它被自己手上的污血染脏,她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无助,但任由她如何擦,只是让衣袖变得更脏而已。
百界停了动作,只握了衣袖,一步一踉跄地往山下走去。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山下的寺庙。师父每年都去祭拜,师父还在九重天上当过仙君……
百界叩首在佛前:“佛祖慈悲,山神容兮为世间生灵,以命为祭,换其生机,望佛祖慈悲,救他一命,百界后生愿倾其所有以为报。”她在佛前磕了三千头,未换来一丝怜悯。她在佛前跪了数十天,未换得半点生机。
可百界不曾离开,好像离开了,就是她放弃了容兮活过来的希望一般。
“别磕了。”
“师姐!”
两声呼唤,伴随着一个扑过来的身影,唤醒了百界不知迷离到何方的神志。
“清坠……”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别碍着我,我要救他……”
“师姐……”
“你这样救不了他。”叶倾安自身后走来,瞥了百界一眼,一挥袖,大佛金身应声而塌,尘埃翻飞中,百界死寂的眉眼却没有一丝波动,她只推开清坠继续磕头。
清坠心中悲恸,将她抓了起来:“师姐,别磕了!别求了!师父回不来了!师父回不来了!”
“我会让他回来。”
清坠哑言,此时一支笔却被扔在了百界跟前。笔上奇怪的气息让百界转动了目光,她看了看笔,又看了看叶倾安。
“这是妖族之物。”叶倾安道,“吸食宿主气息,足以让强大的妖怪变成普通人。但它还有一个用途。传闻中,只要让它收集完一百个执念,它便能帮宿主完成一个愿望。”叶倾安看百界,“任何愿望。”
百界死寂的眼眸深处似有一簇光亮划过。
她几乎是立刻抓起了地上的笔:“何为执念?”
“你这样的,便叫执念。”叶倾安一顿,“笔会带你去找。”
找……一百个像她这样的人吗?
百界沉默,这个世间还真是悲凉呢。
“只是,你得想清楚,你今日有长生不老的本领,有强大的力量,而你若是用了这支笔,你的力量会不停地被它吸走,直到最后达成你的愿望之时,它会让你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你没有永恒的生命,你或许根本就等不到山神回来,这样的无望等待,没有希望的期待,你也要?”
“要。”
因为,如果不要,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好好活下去了。
“师姐……”清坠忧心地望她,“师父不愿看到你这样的,你何不……”
百界抬手,摸了摸清坠的头,她一言不发地将手中残片放到清坠手里,那是容兮的“遗物”,她现在不要遗物,她要的是希望,容兮总会活过来的希望。
百界站起身,握了笔,长时间跪拜让她几乎走不稳路,可她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外走。
“师妹。”她第一次如此唤她,“后会有期。”
“师姐……”
时间太久,记忆中的声音都已经渐渐变得模糊,百界躺在摇椅上睁开双眼,看见山上透过榕树叶的阳光正好,她笑眯眯地望着生机勃勃的大榕树,轻声呢喃:“总算……”
【尾声】
重归罗浮山的百界在大榕树边搭了间小屋,住了进去。日日守着榕树,等着它化灵。
不再为了收集执念而四处奔波之后,百界的生活突然清闲下来,她开始常常回忆从前,她与容兮的相遇、相识,到最后的生死相别。
当初容兮为了救她葬身火海之后,百界觉得这一生都再无意义,可经历过这一百种执念,她再回头看时,那样的痛与爱皆已成了昨日云烟。
她守着罗浮山,却也不再执着于见到容兮,只是她此一生,再无他求。
百界笔消失之后,她的生命也开始跟着慢慢流逝,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样的时间于曾经的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但现在,时光却在她身上刻下不可抹去的痕迹。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榕树也不曾有再孕育出一个山神的迹象。
百界知道,要才恢复灵气的罗浮山再孕育出一个山神,或许要再等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永远也等不到。她没有永恒的生命,只能静静地等待。容兮曾与她说,这世间最磨人的便是等待,最让人有期望的也是等待。
而等待,于她而言已不再只是想见容兮这样简单的意义了。
每一天的晨曦日落,每一年的春花秋月,在她的眼中都是不一样的美丽。至此她才明白当初容兮消失之时对她说的“好好活下去”到底暗藏着怎样的意味。
原来,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将她看得如此透彻明白。
年复一年,关于罗浮山上老妇人的故事已被山下的人传得乱七八糟。百界仍旧只是每日坐在院中摇椅上,赏天地之景,可生命,总是有尽头的。
阳光明媚的午后,百界在院中的摇椅上慢慢闭了眼,恍惚之间,她仿似看见有一个小男孩从榕树上跳了下来,他跑到她身边,左右打量了许久,脆生生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一直守着我?”
百界轻轻笑道:“若是烦了我这老太婆,那以后,我不守着你了,可好?”
男孩想了一会儿,摇头:“你守着我吧,没关系。”
“歇一会儿吧。”百界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这么多年了,且让我歇一歇,再换个模样来看你。”
世界黑了下去。
不过幸好,天地仁慈,了了她最后的愿望。
百年后。
百解一身是血,跑入罗浮山中,一路向山上艰难地走着,终于到了山顶,她看见老榕树下有一间破旧的木屋。她的心蓦地一动,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身后追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百解有些好奇地走进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每行一步,熟悉感愈甚,走到木屋前,还没推开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回来了。”
百解一惊,转过身去,看见一袭白衣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山风一吹,榕树的叶子相击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有精灵躲在上面笑。
百解戒备地看着他,却见他温柔笑道:“没事,我护着你。”
春日暖阳明媚了他的眼眸,百解恍然失神,竟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手被紧紧握住,百解只觉身子一轻便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男子在她耳边轻声叹息:“终于等到你了……”
她不知为何,被这一句话轻易敲动了心房,像是积攒了几世的遗憾终于得到弥补了一般。她慢慢地伸出手也将男子抱住:“嗯。”
终于等到你了……
微风拂过脸颊,适时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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