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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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亓天
【引】
李员外家美名远扬的嫡女要嫁人了,夫君是沈家的公子,沈家特意为这场婚礼准备了十里红妆,羡红了无数看客的眼。众人皆道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美好姻缘。
两家都在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婚事,忙得不可开交,没人会注意到某个清晨李元宝偷偷溜出了府。
李元宝是沈员外的第二个女儿,庶出的。这个身份注定了她会过上与姐姐截然不同的生活,一个身份将她的一生死死绑住,挣脱不开,反抗不了。
元宝喜欢沈家公子,缘于那日午后,她在阁楼上绣花,丝巾被风一吹,晃晃悠悠地飘出窗户,她起身张望,却见阁楼之下穿着天青色锦袍的英俊公子抓着丝巾望着她,唇含浅笑:“是你绣的?”
“是……”
“很漂亮。”
简单的对白,一眼的时间,她便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位儒雅的公子。
然而,沈家来提亲,父亲却偏心地把机会给了姐姐。从小到大,最好的东西都是姐姐的。她一直安心过着自己的生活,但是在纱帐背后听到父亲与沈家老爷的对话之后,在看见姐姐羞红的笑脸之时,她感到忌妒,忌妒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为什么有的人总是交好运?
她曾听打扫马厩的小厮与人谈论过,在镇外的迷雾森林中住着一个会下蛊的巫师,只要给他钱,他就会卖出蛊虫。
李元宝没多少钱,但是她有一些金银首饰,她全都收罗起来装在包袱里。她想买两条蛊虫,一条下给自己的父亲,让他别再那么偏心,一条下给沈家公子……
以后她就可以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了。
【一】
“亓天”这个名字是早逝的父母为他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只是外面的人都称呼他为鬼巫,他也便渐渐忘了自己的名字。毕竟一个名字没人称呼,自然也就没了意义。
他自幼养蛊。俗世中的人总有许许多多的烦恼和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欲望,他养的蛊恰好能满足某些人的需求。所以,尽管他独居在迷雾森林,仍旧有许多不怕死的人越过密林、沼泽,只为求一条蛊虫。
亓天有自己的规矩,一条蛊虫十个金元宝,没有二价,无一例外。
只是,这世界之大,总会有一个人成为例外。
那日清晨,他在沼泽地中看见了李元宝,她已经在淤泥中挣扎了一晚,下半身陷入了沼泽中,披头散发,满脸狼狈。她抱着一根残破的树枝勉强挂住上半身,眼中全是悔恨和绝望的泪。
亓天大概能了解她的绝望,却不知她在悔恨些什么。
听到有脚步声缓慢而沉稳地走近,李元宝用力撑起脑袋,嗓音沙哑地唤道:“救救……”
“救救我。”第三个字在她看见了亓天的脸之后说不出来了。
应该这样。亓天明白,他体内天生带有蛊虫,蛊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同生同息,在他的血液中游走窜动,令他的皮肤凹凸不平,青纹遍布,看起来狰狞可怖。
没人会觉得这样一张脸好看。幼时他被称为“妖”,被族人驱赶,父母成日奔波劳累直至丧命,便是因为这张恶心的面容。
亓天看了她好一会儿,漠然地转身离开。
一只手却在这时颤抖着拽住了他黑色大衣的下摆:“救救我……”
求生是本能,即便抓住的浮木可能是她眼中的妖魔鬼怪。
亓天微怔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去十分平静地将元宝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他动作缓慢,就像在拍掉粘在衣服上的泥土。元宝惊恐地看着他手背上遍布的青纹,看着他的动作,绝望得一言不发。
“救救我。”亓天离去之时听见她在沼泽地中绝望地啜泣,像只小狗,无助地乞求着想要活下去,“求你,救救我……”
他的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她泪流满面,满眼绝望。他极轻地点了点头:“嗯。”
亓天的父母早亡,他小时孤苦,养成孤僻古怪的性格。他不辨善恶,这些年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来求蛊,只要对方能付钱,他便卖。他不救人也不杀人,他只卖蛊。
但这世间总有意外。
当亓天拿着绳索再找到元宝时,她已经晕了过去。他想了想,走上前去将元宝摇醒。
此时的元宝感觉浑身的骨头像被碾碎一样疼痛,她晕过去是因为真的忍受不了了,现在被叫醒,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她吃力地睁眼看着去而复返的亓天,虽然此时他的脸仍旧丑陋得让人害怕,元宝眸光却猛然亮了起来:“你回来……救我?”
亓天没有答话,在元宝眸光渐渐黯淡之时,他青纹遍布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脸颊。
元宝被掐得心惊胆战,瞪圆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亓天掐了一会儿,问道:“脸如此肥,吃多少肉才长得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声音粗哑难听,像菜刀割瓷盘的声音。所以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便自觉地闭上了嘴。
元宝愣了一下,见对方问得认真,自己的小命又握在他的手上,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是天生的,夫子说这叫婴儿肥。”
“手感……不错。”
元宝忍着不适,僵硬地笑道:“你可以多掐掐。”
亓天老实地多掐了几下,掐得她的脸颊几乎肿了起来,看见元宝满眼委屈的泪,他才恍然回神一般放开了手。他拿出绳子作势要套在元宝的身上,元宝感动得泪光盈盈,而下一刻,当亓天把绳子套到她的脖子上时,元宝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地一把抓住亓天的手,一边握住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一边惊恐地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亓天想了一会儿:“拔出来。”
拔出来?套着她的脖子把她拔出来?
元宝被吓到了:“不不,等等等等,猛士……猛士!”
粗井绳一紧,狠狠地勒进元宝细白的脖子里,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登时涨得青紫,十指僵硬地蜷缩为爪,食指不甘心地直直指着亓天,双眼暴突,目光宛如厉鬼一般狠狠地盯在亓天身上。亓天拉住井绳的另一端,用力地拖拽着,努力地想将元宝救出来。
元宝确实被他救出来了,但也因此折腾掉了大半条命。
戳了戳昏迷不醒的女子的肉脸,亓天背起元宝,一步一步地往自己在森林中的木屋走去。
【二】
“元宝。”
有个很难听的声音在唤着她的名字,元宝皱了皱眉,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简陋的屋顶,简陋的木板床,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潮湿阴冷,她小心地嗅了嗅棉被,登时被一股霉臭味熏得干呕起来。
脖子上浮肿了一圈,她吃力地翻身下床,衣裳上还有干涸的泥土,她浑身乏力,几乎摔倒在地,而最难受的还是脖子。
深呼吸几次,她慢慢冷静下来,转眼打量这间昏暗的小屋子。屋中的摆设一览无余,简单、普通。只是桌上有个格格不入的紫黛色包袱。她走上前去,好奇地将包袱解开一个小口,往里面一看,傻了眼。
一堆元宝摆在里面,金晃晃的耀眼。
“十个。”粗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元宝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冷,她摸着脖子,有些后怕,而又压不住好奇心地走到门边,悄悄把门推开一个缝隙往外张望。
院子里有两个男子面对面站着,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黑色的身影便是套住自己脖子的男人,此时他将自己裹在一件黑袍子里,几乎连眼睛也没露出来。对面的青衣男子将一个金色的盒子递给黑衣人,黑衣人掂了掂重量,然后伸出手,不知把什么东西给了那青衣男子,骇得对方浑身颤抖,最后抱紧亓天给他的东西,连滚带爬地跑了。
元宝看得出神,黑衣人转过身来的一瞬间,元宝正好在他肥大的黑袍中看见了那双映着朝阳的眼睛。阳光将他脸上凹凸不平的青纹照得更加骇人。
元宝捂住嘴,咽下喉头里的尖叫,“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当初在生死关头没注意这些,现在注意到了,她只觉得心底一阵恶寒,方才她几乎看见了在他脸皮之下蠕动的虫子。她大概知道了,迷雾森林,面相凶恶,收钱卖蛊,这便是她要寻找的鬼巫。
她要和这样的人做交易……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元宝心中十分紧张,急忙躲到了桌子后面,戒备而惶恐地盯着推门进来的男子。
亓天的眼神停留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直到看得元宝脊梁发寒之后,他才垂了眼眸走到桌子的一边坐下,倒水喝,然后又静静地盯着她。元宝冷汗直流,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她才紧张地绞住食指问:“你……还卖蛊吗?”
亓天收敛了眼神,轻轻点头。
李元宝咬了咬牙,心头挣扎了一番,终是豁出去一般道:“我想买两只。”
“二十个元宝。”
李元宝摸了摸贴身藏在怀里的金银首饰:“我只有一些首饰……可以吗?”
“不行。”他有他的规矩。他不喜欢金银首饰,只喜欢元宝,因为那个东西有相当圆润的手感。
李元宝有些焦急,姐姐与沈家公子的婚期在一个月之后,她没有时间耽搁了:“可是,我真的很需要蛊虫,你……您可以通融下吗?”
亓天无动于衷,指尖在圆润的茶杯口沿来回摩挲,他很喜欢这样圆滚滚的手感。
被无视的元宝心中既失望又难过,圆圆的嘴无意识地嘟了起来。
茶杯中的水倒映出她嘟嘴的模样,亓天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探入水中,却只沾了一指湿润,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落在元宝的嘴上:“来。”他对元宝勾了勾手指。
元宝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摸着自己的脖子有些戒备:“如、如、如果你真的不通融,便不通融吧,我认……”
亓天站起了身,绕过桌子,径直走向元宝。
元宝又看见了他面皮下在爬动的蛊虫,而这人却似全然没感觉一般,只冷漠地走近自己,元宝吓得连连往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地撞在了墙上。亓天向她伸出手,元宝双目瞪得老圆,见一条黑色的蛊虫在他手背的皮肤之下如鱼跃水面一般跳跃了一下,然后又沉入他青纹遍布的皮肉之中,元宝吓白了脸。
他的手越来越靠近她的脸,元宝紧紧地闭上双眼,心里只有认命二字。
一阵沉默之后,带着正常体温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她的唇,食指与拇指捻动她的唇,像把玩一颗肉肉的珠子一样。
“圆的。”亓天如此定论。
他难听至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元宝睁开眼睛,他的另一只手又捻上了她的耳朵,在元宝的呆怔之中又道:“圆的。”最后他掐住元宝的脸来回揉捏,很是享受这样的感觉,“很圆、很软。”
元宝觉得这个“鬼巫”可能疯了:“难不成……您是又硬又方?”
丑陋的脸慢慢靠近,他一口咬在元宝的唇上,一会儿啃一会儿舔。元宝彻底傻了,她甚至能感受到这人舌尖上偶尔游过的蛊虫。
当他离开,元宝只觉胃里一阵反酸,恶心欲呕。
亓天很享受地眯起了眼。“陪我二十天。”他道,“我给你两只蛊。”
元宝只觉得恶寒到骨头里,她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慌张地贴着墙往旁边挪:“不、不,我不要蛊虫了。”
亓天不满地眯起了眼:“你要。”
“我不要了!”元宝心底的恐惧此时终于达到了顶峰,她颤抖着往旁边挪,离亓天越来越远,她用力地擦着方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我不要了,我只是想过得更好,我只是想过得像姐姐一样好,我只是不想被忽视……但要是和你在一起待二十天,我就是有蛊虫也过不好了。”
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脸上的惧怕与嫌恶也越来越明显,亓天的神色冷了下来。
在他的记忆中,外面的人都是这样一副面孔,让人感到恶心。他向元宝伸出了手:“你要走可以,把肉脸留下。”
元宝被这句话吓蒙了,见亓天向她靠近一步,她拔腿就跑。
亓天冷哼一声,手一挥,蛊虫自掌心飞出去,紧紧贴上了元宝的后颈,元宝一声闷哼,随着蛊虫在她皮肉中隐没,她眸中的光也渐渐消失。
【三】
亓天给元宝下蛊之后,面临了一个最棘手的问题—吃饭。
他的体质早被蛊虫改变,每日只饮朝露便能活动自如,但元宝在被饿了两天之后脸色明显难看了许多。她脸上的肉摸起来手感下降了许多,为此亓天很不满。
当天,亓天在迷雾森林中猎了一只野鸡。
他在后院点了一堆火,歪歪斜斜地架了口锅,然后把活生生的野鸡直接丢入锅里,盖上锅盖,听着里面的动静从翻天覆地到寂静如死。他将烧至黑煳状的食物拿盆装了,给元宝端了进去。
这是两天以来元宝吃到的第一顿饭,焦煳的食物抹黑了她的嘴,野鸡的味道闻起来就刺鼻,但元宝没有一句抱怨,亓天喂,她便张嘴吃,听话地嚼两下,然后咽下去。
亓天早已被蛊虫折磨得没了味觉,见她吃得这么乖,他觉得兴许他做的东西只是卖相差了点,想到以后能这样养活“肉脸”,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以后我们在一起。”他舀了一勺黑色的食物,有点别扭地塞入元宝嘴里,一些“粉末”顺着元宝的唇角洒下,他不嫌脏地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去,“以后我养你。”
元宝自是不会回答“不好”的,因为她同样也答不出“好”。
但是她的肚子极诚实地回答了“不好”。
“呕!”一声呕吐声惊醒了睡在元宝身边的亓天。不满地放开正捏着元宝耳朵的手,亓天睁开眼看到怀里的人吐得浑身痉挛起来,登时皱了眉头,他起身下床,将她扶起来,元宝还没坐稳,喉头又是一哽,“哇”的一声吐了亓天一脸。
房间里登时恶臭冲天。
亓天的脸色半点没变,十分淡定地抹了一把脸,把脸上黑乎乎的东西擦去,他抬头看着元宝,盯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你是故意的。”
元宝的目光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
亓天狠狠地戳了戳她的脸:“你不乖。”
像是报复似的,他话音未落,元宝又是一声剧烈的呕吐,黏腻的污物沾了他一身。末了她的肚子“叽咕叽咕”地响了几声,亓天表情微妙地眯起了眼。
这个女人……居然在他的床榻上腹泻了!
他头一次有了一种名叫“恶心”的感觉。
亓天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把元宝和他自己打理干净。第二天早上他把元宝抬到院子里坐着,自己将房间收拾好了,中午又把她抬回屋子里。刚坐下来歇了一会儿,他摸着元宝的脸,十分不满意现在这种不饱满的感觉,他记起元宝又该吃饭了,刚起身想去生火,却又恍然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才会忙成这样。
他总结了一番,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做的东西有毒。
意识到这一点,他感到有些颓败的无奈。
要不要解了蛊把她放回去呢,等她把肉养多了再抢回来……这个想法在亓天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皱起了眉,沉思一番之后他终是一转身,出了迷雾森林。
这是十年来他头一次走出迷雾森林,只为了—入庖厨。
这或许是他这辈子做得最猥琐的一件事—蹲在烟灰积得老厚的房梁上偷学厨艺。
亓天天资聪慧,记忆力极好,但是一天的偷看仍旧不能让他提高多少,所以今晚他只给元宝带了一些馒头回去。但这些馒头对于中蛊之后的元宝来说已经是极其美味的食物了。
她吃的时候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是吞咽的速度比昨日快了许多。
事后,亓天摸了摸元宝被喂得圆滚滚的肚子,满意地弯了弯眉眼:“这里的手感也很好。改天我便让你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不会上吐下泻了。”他戳了戳她脸上的肉,“我负责喂饱你。你负责努力长肉。”
元宝只是沉默。
明亮的烛火映着元宝的侧脸,阴影投在她弯弯的眉眼上,一时让亓天产生一种她在点头微笑的错觉。他不禁失神,青纹遍布的手掌覆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你有酒窝。”他猜测着,然后命令道,“笑。”
元宝听话地勾起了唇角,僵硬的微笑也足以让她甜甜的酒窝展现出来。
丑陋的手指点上她浅浅的酒窝,他上瘾一般轻轻地揉按着:“你身上都很软。”他一边揉按一边疑惑着,“没长骨头吗?”
元宝只是僵硬地微笑着,亓天出神地看了她一会儿:“再笑开心点。”元宝听话地将唇边的弧度拉大,她的眼中依旧没有感情,亓天却跟着她嘴角的弧度也抿起了唇。
他突然想起,好像,确实没人在他面前这样笑过。
外面的人憎恶他、害怕他,却又渴望得到他的帮助。他见过嫌恶和谄笑,见过唾弃和畏惧,却还没有谁在他面前单纯地笑过,哪怕只是这样单纯地勾起唇角。
亓天眸色微微一亮:“我喜欢你这样笑。以后你便常常笑给我看吧。”他将元宝没吃完的馒头包好,“在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
这个声音难听得刺耳,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期待和幸福。
此后的几天,元宝每天吃的都是馒头,而亓天日日都往镇上跑。五天之后,他又在院子里生起了火,歪歪斜斜地架上了锅,煮了一碗最简单的粥,他一勺一勺地喂元宝吃掉。
这一晚,他很紧张,眼睛也没敢眨地看了她一夜。
此夜安好。
第二天,元宝醒来时脸色依旧红润,亓天揉着她的肚子,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我可以养你了。”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摩挲着碗的边沿,“你看,我可以养你了。”
元宝只是木然地坐在床上,没被他的喜悦感染。
亓天也不在意,又命令道:“笑。你应该很开心才是。”
她听话地勾起唇角,笑容依旧僵硬而空洞。
亓天蹲下身子,望着她的笑容也跟着一起勾起了唇角。屋子里安静下来,两个活人待在一起竟然没有半点呼吸的声音。他起身走到屋外,又煮了碗粥给元宝当早饭,并像昨天那样喂她。
对亓天来说,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四】
夜晚时分,亓天在给元宝擦身。这些天他把元宝养得很好,她的脸又圆润了许多,摸着她肉肉的唇,亓天不自觉地靠近轻轻舔了舔她的唇角,体内的蛊虫也跟着兴奋地跳跃了一下,滑过他的舌尖。
亓天兀自眯眼浅笑,当他擦拭元宝的手臂之时却看见她皮肤上的汗毛倒立,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微微一怔,有些失神地呢喃:“你很讨厌我吗……”
烛火之下,青纹遍布的手与元宝白净的手放在一起,亓天忽然看见自己手背上的蛊虫轻轻跳跃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一瑟缩,连忙把手藏入宽大的衣袖之中。
原来他确实丑陋得让人恶心。
盯着元宝的唇角看了一会儿,他用棉布替她轻轻擦拭了一下,说道:“不许讨厌我。”
这个命令到底有没有被元宝执行,谁也不知道。只是从那之后,连亓天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开始渐渐抑制触碰元宝的欲望,在他内心深处或许在想,不碰便能少感觉到一点厌恶吧。
一日午后,亓天正与元宝并排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像散步似的悠闲地走到这里,他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摇着折扇,目光不屑地扫过亓天,却若有所思地停在元宝身上。
亓天微微眯起了眼,对元宝道:“进屋去。”元宝便乖乖起身,走回屋里。
白衣公子不甚在意地抿嘴笑了笑,将手中拎着的包袱扔在地上:“三只食人蛊。”
亓天看了看散开的包袱里金光闪闪的金元宝,忽然觉得这个东西也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他同样不屑地看了白衣公子一眼,道:“不卖。”
白衣公子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行,我从不强人所难。”他指了指屋子道,“只是在下来的路上听闻李家二小姐走失了,我听李家人的描述,仿佛与方才那姑娘有些神似。兄台……”
“那是内子。”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唔,原来如此。”
白衣公子走后几天,亓天还是如往常一般照顾元宝,只是他偶尔会问元宝:“你想回家吗?”可又会接着道,“别回答我。”
他其实,是有些害怕听见她的回答。
食材快吃完了,亓天让元宝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他如前几次一般只身出了迷雾森林,只是他不知道,这次在他离开之后,另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屋子。
“唔,这脸圆得挺可爱。”白衣公子笑着掐了掐元宝的脸,问道,“李家二小姐?”
除了亓天的话,她不听任何人的命令,自然也不会回答别人的话,只是现在她涨红了一张脸,仿佛欣喜若狂的模样。尽管她的眼神依旧僵直,但白衣公子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竟是被下了蛊。”
“你如此激动,可是因为知道有人可以救你出去了?”他笑道,“我倒是运气好,在此地撞见了你,你可知李家为了寻你开出了多高的价码?我琢磨着,若是光把你救回去便能拿到那么多钱,若是趁此机会做了李家的乘龙快婿,以后岂不是坐着便能享清福了。”
男子的气息喷在元宝耳边:“唔,我嗅到了处子香,这个傻巫师竟然还没碰你?”
元宝瞳孔紧缩,面色开始泛白。
“可是,该如何是好呢,若你是完璧之身,李家大概会看不上我这样的江湖之人吧。”他笑了,“看来,我只好……”他的手摸上了元宝的腰,亓天不会帮人穿衣服,是以元宝的腰带每次都系不牢,他手指轻轻一挑,元宝的腰带便落到了地上。
他大笑着将元宝抱了起来,放到一边的床榻上:“唔,皮肤软软的。”他伸手抚她,笑容越发愉悦起来。
元宝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副柔弱的模样愈发激起男子的欲望,他皱起了眉头:“啧啧,你哭得让我如此心疼。”话音未落,他只觉一股凉凉的气息蹿入他的脊梁,他浑身一震:“不可能,我明明吃了退蛊……”话未说完,只见男子的面容霎时变为乌青色,皮肤快速干枯,他颓然摔倒在地,看着冷冷地站在他身后的亓天,不敢置信地道:“蛊……蛊王。”
【五】
“肉脸。”亓天踢开枯死在地上的男人,坐到床边。他的目光落在元宝凌乱的衣衫上,眼中杀气掠过,地上本已枯萎的尸体中忽然钻出了许多黑色的小虫,蠕动着将尸体吃了个干净,而后又各自爬走,藏在了屋中阴暗的角落里。
亓天帮元宝重新整理好衣裳,系好腰带。他扶着她坐起来,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不怕。”
粗哑的声音落入元宝耳朵之中,本来只是微微僵硬的身体却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她僵直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眼角滚落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亓天一时有些心慌,他拿衣袖抹了又抹,却始终止不住她的眼泪。
“肉脸,别哭。”
他轻声命令道,却没有被元宝执行。元宝像是崩溃了一般,眼中的泪珠无法控制地簌簌而下,沾湿了亓天的衣袖。他像安慰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用沙哑难听的嗓音耐心地哄着。
元宝止不住泪,直哭得眼睛红肿不堪,亓天甚至不敢再帮她拭泪。
“眼睛不痛吗?”他问。元宝像一个失控的玩偶,不再给他任何回应。他握紧拳头,哑声道,“会哭瞎了眼睛。”
“肉脸,别哭了。”
“我心疼,别哭了。”
但是不管他是大声发火还是委屈乞求,元宝都不再听他的话了,她不闹不叫,只是默默地淌着眼泪,不知道是谁折磨了谁。
像是忍无可忍一般,亓天覆上元宝的双唇,挑开她紧咬的牙关,舌尖轻轻往回一勾,黑色的蛊虫轻易地被他收了回去。他在她唇边轻声呢喃:“我放你走好不?我放你走,你不要哭。”
话音一落,元宝身子一软,终于闭上了眼睛晕倒在他怀里。
这一夜,元宝的呼吸比以往都要粗重,像个活人一样。亓天搂着她不知为何却睡得比往日更加安稳。
翌日清晨,亓天是被一脚踹下床榻的。他尚有些初醒的迷糊,揉了揉眼睛,打量着床上瑟缩成一团的女人,看见如此“活生生”的元宝,他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才想起他昨天给她解了蛊。
他站起身来,像往常一般要去牵元宝的手,带她去梳洗,没想到元宝却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急忙往角落躲去,她的眼中带着三分戒备三分害怕,更多的却是隐忍不发地仇视:“别靠近我,你又要给我下蛊吗?”
亓天伸出去的手微微僵住,他垂下头,蜷缩了指尖道:“头发乱了,该梳洗一下了。”
元宝乌黑的眼睛中更添了十分戒备。冷漠、厌恶,她的神色与外面的人没什么两样……
亓天压住心头的隐痛,沉了脸色命令道:“不准怕我。”
可是怎么会不怕,看着他恐怖而恶心的脸慢慢靠近,元宝强装镇定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裂缝。她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想找个地方逃跑,当亓天的手捏住她的下颌时,元宝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害怕,狠狠一脚踹向亓天的心窝,瘦削的男子身影几乎立即弯下腰去。
元宝惨白着脸色道:“你说了放我走的,你说了放过我的……”
心口处被元宝踹得一阵阵抽痛,体内的蛊虫在青纹之下混乱地爬行,叫嚣着要冲出来将元宝啃噬干净。他强硬地压下喉头翻涌的腥气,轻缓地揉了揉太阳穴,平复下体内躁动的气息。
他一抬头,看见元宝在角落之中瑟瑟发抖,头蹭在墙上,发丝狼狈地散落了一脸。他目光微微一软,伸手道:“去梳洗。”他喜欢帮她擦脸,软软的肉被指腹按压下去,一放开就圆滚滚地弹了回去,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元宝不动,亓天眯了眯眼,终是垂下了眼眸:“梳洗后……就放你走。”
元宝不信任地打量着他。两人对视了半晌,元宝无奈地抹了一把脸,深呼吸道:“君子一言……”
亓天不爱照镜子,这梳妆镜是为了元宝特地买的,他细细地为她梳了头,洗了脸,动作轻柔地帮她擦着手。元宝有些别扭地往后缩,他这些动作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动。”他强硬地拉住她退缩的手掌,手上的动作越发温柔,如同在对待珍宝。元宝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副亓天平日里抱着金元宝一脸痴迷地擦拭着的模样,她只觉自己脊背微微一寒,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亓天不满地睨了她一眼:“不动!”这一眼看得元宝一呆,霎时忘记了动作。元宝这才发现,原来这个长相丑陋的男子竟然长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睛。他脸上的青纹在那双澄澈的眼睛的对比下一时竟显得模糊起来。
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亓天抬起头来,不经意地问道:“看什么?”
元宝的心跳蓦地一乱,她瞥开视线,嘟了嘟嘴道:“那个……我又不是小孩,我知道怎么梳洗。”
亓天没在意她的话,仍旧仔细地擦拭着她的指尖:“你叫什么?”
元宝一怔,这才想起他们两个似乎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迟疑地道:“元宝。”
亓天手上的动作一顿,沉默了一会儿道:“元宝很好。”也不知是在说她这个人好还是金光闪闪的“元宝”好。
元宝安静地转开眼神,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脸色红润、脸净如玉,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没让她吃什么苦,一直努力地在照顾她。元宝想,或许这个“鬼巫”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或许他只是寂寞得想要个人陪陪,又或者他只是想用另一个人的存在来证明他还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就后悔了,不管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她以后都必定是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的,现在问,不过是多此一举。
“亓天。”
她下意识地想叫一叫这个名字,最终却理智地咬住了唇。
他们之间不应该了解那么多。
“我可以离开了吗?”元宝小心翼翼地问道。
亓天沉默地点了点头。元宝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放了放,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光亮亮地盯着亓天:“那……之前,谢谢你救了我。”元宝小心地走过亓天的身边,走到门外,见亓天仍旧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她心头微微不忍,憋了许久才说道:“其实,没事的话可以多去镇子上走走,你比传闻中好很多。”
元宝转身,还未踏出院子一步,忽然又觉得后颈一寒,熟悉的感觉再次传入脑海之中,昏迷前,元宝只想愤怒地指着亓天骂娘。
屋内的男子“啪”的一巴掌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右手,冷冷地道:“小人。”
果然,他始终做不成君子,只能做个毁诺的小人罢了。
再次给元宝下蛊之后,亓天发现自己很难像之前那样开心起来了。给她梳洗之时,他渴望看见她微微羞红的脸和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喂她吃饭之后想听到她关于食物好坏的评价,他想在初醒或者临睡之前听见一声软软的祝福……
当他开始要求得越来越多时,便越来越难以满足。
可是,一个木偶能给他的仅仅只是陪伴。而他更不敢让元宝清醒过来,害怕在越来越喜欢的元宝眼里看到冷漠且嫌恶的神色,那只会让他也跟着嫌弃起自己来。
一日午后,他牵着元宝的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阳光铺在她的脸上,亓天左右偏头打量了许久,道:“肉脸宝,笑一笑。”
这个命令元宝执行了许多次,她十分娴熟地弯起了唇。亓天却皱了眉:“不是这样。”元宝唇边的弧度消去,亓天用指尖压了压她的眼角,“这里笑。”
元宝又僵硬地勾起了唇。
“不是这样。”
他一遍一遍地纠正她,想让她笑出自己想要的感觉,但徒劳一番,只是越来越失望。
亓天有些心急地贴上元宝的唇,想将蛊虫吸出来。可想到之前元宝清醒后的眼神,他紧紧贴了半晌,终是什么也没做,沉默着离开了元宝的唇。他能感受到元宝身体的颤抖,能感受到她的排斥和拒绝,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有多么不受待见。他摸着她的头发,像安抚孩子一样:“别怕,我只是……”
只是想靠近她,想感受一番人情中的温暖,仅此而已。
不知面对了这样的元宝多少个日夜,亓天还是决定放元宝走。那晚入睡前,他搂着元宝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轻声道:“你笑一笑吧。”他闭上眼,用指腹抚摸她的唇角,感受弯起的弧度,想象她的眼中也满是盈盈的笑意。
亓天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但睁开眼后看见她的眼睛依旧是一片暗淡无光。
他埋头在元宝肩头蹭了蹭:“我真的这么惹你讨厌吗……”
三更时分,元宝睁开了眼睛,一扫眼中往日的暗淡,她眼中映着窗外的月光,给人清亮的感觉。她斜眼看了睡得正酣的亓天许久,才敢小心翼翼地往床边挪去,离开了他的怀抱,夜晚的寒冷有些沁人,元宝光着脚踩在地上时打了个寒战。她不敢穿鞋,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惊醒了亓天。
走到门口,轻轻拉开屋门,夜风倏地灌入,吹得元宝一个激灵,她慌张地回头打量亓天,后者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
可是这一回眸,元宝却发现自己竟有点迈不开脚步了。
那个男子像个孩子一样,孤独地蜷缩在床上,月光洒了他一身,明晃晃又冷冰冰地染了一室清冷。他脸上的纹路在晚上平静许多,不再那么狰狞吓人,他本来应当是个英俊的男子,元宝忽然想起上次她无意之中触到的那双澄澈的眼睛……
他……其实只是害怕孤独吧,就像她一个人被关在阁楼上绣花一样,稍稍接触到外面的一点新鲜气息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一如她遇见阁楼下的沈公子。
他和她不同的处境,却同样的孤独。
若他们不是用这样的方式相处,或许她是会接受他,甚至会喜欢他的吧。毕竟他对她比谁对她都好,但她不能像一个傀儡一样生活。元宝很清楚容貌这种东西不会持久,她怕他不是因为他的相貌,而是自己的生死尽在他一念之间。
元宝扶住门的手紧握成拳,她咬了咬牙,仍是奔逃了出去。
忘记关上的木门在夜风之中“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亓天的脸往枕头里埋了埋,沉默了许久。他伸手摸到了摆放在床下的布鞋,眼睛睁开,他眉头微皱:“肉脸宝……你忘记穿鞋了。”声音在空荡的屋中飘散,女子温暖的气息早已不在。
半夜的迷雾森林阴冷而骇人,元宝一路疾奔,也不管前面踏上的那块地会不会是沼泽。她听之前那个人说过了,爹花了许多钱来寻她,兴许在爹的心中还是有她这个庶女的,她不想报复姐姐了,也不想爱恋沈公子了,她可以回去,认个错,然后听家里的安排把自己嫁出去,然后……
然后呢?
元宝顿住脚步,然后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在一个新的阁楼中绣着花,带着孩子度过下半辈子?这和被人控制着行动的木偶又有什么差别?
她愣了一下,忽然,不远处划过一道火光,在夜晚的迷雾之中显得十分耀眼。元宝的第一个反应是亓天追过来了,她忙找了个草丛藏好身影,但是然后又想到,被找到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正想着,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元宝这才看清原来是两个高大的汉子,他们的面容有些熟悉,元宝一阵琢磨恍然想起,这不是李府的两个打手吗!是爹派他们来救她的?元宝欣喜地想要出声呼唤,忽然听到其中一个汉子说道:“咱们找到二小姐,当真要杀掉吗?”
元宝浑身一寒,身体立刻僵住了。
“老爷的话你敢不听?”
“唉,坏就坏在这事出在大小姐成婚之前,二小姐失踪了那么久,怕是早就不干净了……咱们府可不能有这么个污点。”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你该想想,碰见那鬼巫咱俩该怎么办!”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元宝听到这些话,脑子里嗡鸣一片,随即腿一软摔倒在地。
听见响声,两个打手登时神色一振:“谁!”火光往元宝身边越走越近,元宝却失神地望着天上的明月,心底泛起的全是绝望。
两个打手分开草丛,看见坐在里面的元宝,两人皆是一惊:“二……二小姐?”
元宝的目光缓缓落在他们手中拎着的大刀之上,一个人戒备地向四周望了望:“那鬼巫不在,正好动手!”
元宝点了点头,对的,正好动手,她又在这片沼泽地里陷入了绝境,这次也怨不得别人。此时,她忽然想起了那双清澈眼睛的主人,明天那个人醒来之后看见她不见了会不会难过呢?之后发现她难看地死在沼泽地里,心里又会是怎样的感觉呢?他会不会在一瞬间的解气之后也感到一丝丝更痛苦的寂寞呢……
但这些,她应该都不会知道了。
刀刃映着月光飞快地砍下,元宝闭上眼睛,静待死亡的到来。
“叮”的一声脆响。元宝茫然地睁眼那一瞬,正好看见厚背大砍刀被震断成两截,握刀的大汉像脱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宽大的黑袍像是一堵墙挡在她面前,隔绝了杀气和月光,带给她夜晚应有的黑暗,也是最好的保护。
两个大汉像看到鬼一般,凄厉地哀号着,连滚带爬地跑了。
元宝抬头仰望着男子挺得笔直的脊背。他轻轻地转过头来,气息有点急促,脸上青纹中的蛊虫来回蠕动得厉害,令他看起来真的宛如地狱来的恶鬼。
元宝垂下眼,心想他一定又要给自己下蛊了吧。
一双绣花鞋被扔到她的怀里。亓天冷冷地道:“不穿鞋到处跑,该打。”语气就像在教训一个小孩。
元宝抱着鞋子愣了许久,抬头看他一脸正经的神色,沉默了许久,她忽然莫名地笑出声来。亓天眨了眨眼,冲天的火气顿时被这个笑声带走一大半,而元宝还没笑多久,竟又呜咽着哭了起来。
他浑身一僵,有些手足无措。
“莫哭。”他蹲下身子,本想去摸她的头,却又害怕她厌恶的眼神,一时僵在原地,道,“我不给你下蛊了,我放你走。”
元宝哭得越发厉害,一边抽噎一边控诉:“你上次……也这样说。”
“这次是真的。”
元宝哭个不停。
“真的,是真的。”他狠狠地打了自己的右手一下,一脸严肃地道,“真的。”
元宝依旧哭个不停。亓天是真的慌了,他蹲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手脚也不知该放在哪儿:“肉脸宝,你莫哭,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可以……”元宝说了一半,被呛住,咳了好久也没有下文。亓天连忙在旁边点头:“什么都可以。”
元宝缓过神来,小声道:“你可以不给我下蛊,也不赶我走吗?”
“嗯,可以。”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亓天一呆,“什么?”
“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如果,我不做你养蛊的标本,你是不是也可以像之前那样收留我?”
亓天喉头干涩:“你……一直以为我拿你当标本?”
元宝双眼湿润:“不是吗?”
亓天沉默了许久,难抑唇边的笑,点头道:“好,以后我不给你下蛊,不拿你当标本……还像以前一样收留你。”
元宝双眼更湿润了:“原来你是大好人。”
“嗯,我会对你很好,穿上鞋回家吧。”
【后记】
“元宝,我娶你好不好。”
正在洗碗的女人手一滑,打碎了一个碗:“什什什……什么?”
“昨日我去李府提亲了,一百个金元宝,你爹很高兴地把你许给我了。”亓天走到元宝身后,抱住她的腰,“我娶你好不好?”
元宝还没答话,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银铃的脆响,她奇怪地探头出去张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元宝以为她也是来求蛊的人,拉了拉亓天的衣袖,亓天揉了揉元宝的脸,不满地放开了手,走到院中。
女子看见亓天,并未如其他人一般露出害怕或嫌弃的表情,而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我叫百界。”
亓天根本不在意她的名字,只说道:“一条蛊十个金元宝。”
百界自衣袖中拿出一支笔,淡淡地问道:“你喜欢蛊虫吗?”
亓天皱了皱眉:“我喜欢元宝。”
“你还因为孤独而感到愤怒吗?”
亓天看了看元宝,还未答话,百界身影如魅,眨眼间便行至亓天面前。她手中的画笔在亓天心口处轻轻一点,亓天脸色登时剧变,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倏地矮下身去。
元宝看得一惊,提了衣裙急忙跑了出去,扶住亓天。
百界的笔尖有一条苍黑色的蛊虫在拼命地蠕动,她道:“你心中的执念,我收下了。”
元宝心疼亓天,红了一双眼,愤怒地瞪着百界。不承想百界望向她的眼神竟出奇的温和,她将蛊虫与笔一同收进怀里:“好好过日子。”
清风起,银铃一声脆响,这个女子竟如烟一般消失在眼前。
元宝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见“鬼”了,她愣了许久,听见亓天咳嗽的声音才恍然回过神来。
“亓天……”元宝怔住,“你的蛊虫呢?”
亓天的心口仍在不停地疼痛,他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和手背,这才发现他身上的青纹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陪伴了他数十年的蛊虫竟然都从他的身体中消失了!
他,变成正常人了。
“元宝,这样,你喜欢吗?”
“讨厌!你比我长得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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