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莲理枝(全集)

他叫莲绛,红莲业火的莲,点绛唇的绛。 她叫十五,花好月圆时的十五。 她曾是名动大洲的第一王妃,可八年后,她从棺中爬出,双手满是泥土和鲜血,无心、无情地走上了复仇之路。 他是南疆历史上身份最神秘的年轻祭司,是能将死人气活的毒舌男,却独独是她羞涩又傲娇的夫君。 他性情冷漠,厌恶的人在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孤傲,天下在他眼里算什么?他深情,为了与她厮守,不惜成为冷血的魔鬼,他幼稚,在她面前,他就是个长不大的、要人哄的孩子;他善妒,他的夫人,哪怕别人多看一眼他都会吃醋。 然而她要的是天下大乱,万劫不复。他要的却是三世情深,痴心一颗。 桃花开,桃花落,桃花尽了笙歌没…… 此生执着什么,你若问我,终是笙歌落! 他本妖娆无情,可却偏生念她成疯、思她成狂哪怕她是鹤顶红,他也甘之如饴,最后为她,堕落成魔!“莲绛你若敢死,我就敢忘!把你忘得一干二净,黄泉碧落,永生不见!" 泪眼婆娑中,仿佛看到他唇角带笑,静静地看着她,“十五,你送我一场红梅落雪,那我便赠你三世情深,不负不弃。你送我一捧落花,我便赠你一颗痴心。”

第五章 蔓蛇之花3
乌云翻滚,像暴风雨中咆哮的浪潮,层层叠压而来,周遭飞沙走石,耳朵里充斥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四处奔散开。
一群怪异的尖嘴利齿鸟破云而出,扑向地上逃散的人,前方一只红色的烈鸟上,站着一个小孩儿。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一手叉腰,一手持着镰刀一样的武器,神色冷厉地站在那疾驰的鸟背上。
它带着一顶怪异的帽子,一只大眼睛漂亮如星,一只眼却包着绷带,小嘴儿殷红,面容精致的分不清男女。
群鸟在它的带领下于风沙中俯冲而下,旋即一挥镰刀,整个天幕瞬间被撕裂,巨大的光幕中,它嘴角的笑容残忍而冷酷。
“啊!”十五豁然睁开眼,却感到一双手将自己懒腰抱起,旋即是一个股熟悉的味道传来了过来。
是莲绛。
屋子里十分黑暗,显然还没有天亮,他穿着宽大的袍子,苍白的脸隐在帽子里,无法看清他神色。
对方扯过旁边的披风盖在十五身上,然后抱着她急步往楼下走。
“莲绛,我们去哪里?”
他全身冰凉,她又刚才梦中醒来,不禁全身一颤,下意识地环住他脖子。
“秋夜一澈反了,我们得离开长安。”
轻轻的几个字,却让十五如中惊雷,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门口,而外面停着好几辆马车。
“沐色呢?”
十五大惊,莲绛身形微微一滞,低头看着十五,碧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和安蓝小鱼儿一个马车里。”
说着,小鱼儿已经掀开帘子,对十五招了招手,“爹爹,小叔叔在这里。”
沐色正坐在小东西旁边,静静地看着十五,目光落在莲绛身上时,凝了片刻,又收回低头看着手里的雕像。
莲绛将十五小心放在马车里的靠垫上,俯身将披风的带子替盖好又将带子仔细的系好。
十五抬头凝望着他,这是两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眉眼如画,睫毛卷曲细长,世间哪怕女子都少有如此好看的睫羽,微微抿着的唇,透着妖异的红色。
虽然只是系带子,但是,可冰冷的脸上透着认真。
“你的脖子?”
他说之突然顿住,冷眸中顿时涌起担忧和迷惘。
十五微笑摇头,道:“没事。”
指尖轻轻一颤,莲绛声音有些失控,“十五,是不是我做了什么?”
“是我不小心擦伤的。我脖子有些冷了。”
他忙将领口整理好,重新系好,可那低垂的眉眼却不停慌乱闪动,十五忍不住伸出手摸着他的脸。
他的脸和手一样冷。
她记得很久之前,他总是握着她,手心里有她依赖的温度,可如今,这些全无。
手指滑向他脖子,他却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蹲在她身前将她赤足握在手里。
十五失落的收回手,“莲绛,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莲绛没有说话,却从旁边拿出早就替十五准备好的袜套,轻轻地替她穿上。
他不说话,十五却已经猜到,待他穿好她往后挪开忧心的避开三尺距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他眼里,他倾身过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额头抵着她眉心,吐字如兰,“若有事隐瞒,那便是风尽找到破解尚秋水诅咒的法子了。所以十五,不要故意避开我了。”
他每说一个字,气息就撩过她柔软的唇,因为眉心相抵,因此能感到他漂亮的睫毛扫过她眼帘。
“真的?”十五将信将疑。
“若不信,你去问风尽便知。”
刚说完,怀里的人一下挣脱他怀抱,就要跳车,却被他拦腰拉了回来,咬着她耳根道,低叱道:“你就这么着急?”
“我,是担心。”
十五被他咬得一颤,顿觉耳根和脖子滚烫,又有些酥痒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却听到他低声,“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很轻,却字字清晰,像重锤敲在她心口。
她惊讶地看着他,胸口一阵闷痛。
她万万没想过,他如此骄傲自负的人,会说出这三个字。
不管他对不起是因为沐色的事,还是无意中奖她伤了,对她来说,都感觉到刺痛。
她本就木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将头靠在他怀里,刺痛中又有几分酸楚和感动。
他知道自己双手冰凉刺骨,只敢将手隔着那披风放在她小腹上,问:“听风尽说,你葵水来了。现在还疼吗?”
十五的脸红到了耳根,点头,“就是有些疲倦了,不疼。”说完,她一下握住莲绛的手,咬了咬牙,问:“莲绛,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莲绛碧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惊骇,以为自己听错,可十五望着自己的眼睛却写着满满的期待和认真。
怀中的女人,第一次像一个小女人那样靠在自己怀里,第一次提出,想要一个孩子。
胸口一阵锐痛,他想起了那个奇异店。
想起了那个盒子里放着的东西,想起那个老太婆说的那一席话。
“十五。”他低头,轻吻着她柔软的唇,柔声道:“秋夜一澈前夜亲手斩杀了桃花门,借口碧萝暴毙扶棺离开长安,有十万兵力聚集在了百里之外的风华谷,随时反逼长安,而另外几十万大军牵制住燕城亦援军。他做事你比我了解,向来会斩草除根,我们之所以连夜离开长安,正是因为有消息,有人会来劫持小鱼。”
“我们将一路前去回楼,路途千里,中途跋涉,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其中的险恶,我不说你也懂。”
他紧紧抱着她,笑道:“我们暂时不想要孩子。等到了回楼,一切都安定下来,再生一堆好么。”
说完,他看到十五眼底难掩的失望甚至有几分悲伤。
他将她抱紧,却比十五更加难受。
怎么可能不想要孩子,他比十五更想要孩子。小鱼儿虽然不是他和十五所出,可他亦真心对待。
自己的孩子,更会想宝一样护在手心。
可,十五,根本不能要孩子。
一个生命的开始,亦,意味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莲绛一席话,十五整个人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自从和莲绛一起后,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生命的开始。
她也疲倦了一路的厮杀,也厌倦了曾经的仇恨,甚至后悔因为自己莲绛无端卷入争斗。
她曾经恨过很多人,碧萝,秋夜一澈,尚秋水,弱水,流水,舒池。
可莲绛却让她意识道,再生的意义,并非为了复仇,而是开始另一段真正的生活。
她期待着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相夫教子,岁月平安。
“那就听你的。”十五笑着点点头,却想起另一件事情,“那可有其他关于秋夜一澈战事的消息?”
莲绛蹙眉,故作生气的样子,“你可记得不久前答应过我,不再插手燕城亦和秋夜一澈皇权之争,你之前做的已经够多了。”“的确。”十五叹了一口气,“以前听说过,如果一个人被鳄鱼咬住了腿,如果他反抗,很可能手也被咬住,唯有将那条退砍断。桃花门在秋夜一澈手里十几年,算的上是付足了心血,可却被他亲自毁掉,可以判断这次他是真的起了反叛之心。而且,怕是……”
说道这里十五顿了一下,凝听马车外面的声音,然后盯着莲绛,“你还有什么没有说的?外面除了我们的马车,还有皇宫的。”
他既然说不插手,为何要带着皇宫的人走。
莲绛凝目看着怀里的女人,纤长手指贪恋的滑过她眉眼,指尖冰凉可触过的地方皆是一片温情,他睫毛轻轻闪动,说出实情,“当你第一次说要去昆仑冰原时寻找你出生时,我便派了一行人赶往了昆仑,几天前终于得到了消息。有一行人从昆仑山脉里出来……”
说道这里,他明显的感觉到了怀里的女人身体紧绷,而她面上的紧张也全数落在了他的眼底。
“但是,他们行走速度太夸,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所以还没有出昆仑就将其跟丢。所幸的是,就在几天前,长安发生了一场血案。”莲绛眸子里的碧色渐深,看着十五的目光多了一份审视,“长安一条巷子里,有十几个尸体被人切成方块,整整齐齐的堆叠在一起。而这些人,穿着银白色的异装,正是昆仑出现的那批人。”
十五的脸在听到方块那几个字时,已经露出几分惨白,“可,这个和你带着皇宫的人离开有关系?”
莲绛眼底闪过几许失望,唇里亦有些泛苦,虽然早料到十五会转移话题避而不谈巷子里的尸体以此来袒护沐色,可等她说出口,依然觉得难受。
那份苦涩滑入喉中,最后抵达心脏,轻轻裂开一条缝钔。
“你知道大洲天下有一个古老的传言吗?传说这天下,其实分为九州,而大洲本属其一,因为位于东南方向,北有昆仑山,西有西岐,南有南疆为屏障,从而远离了九州鬼魔妖世。所以,大洲没有妖鬼入侵,人世太平。而南疆,西岐因为肩负着保护大洲安定的职责,就有着高深莫测的巫术,和灵力。至于昆仑,据说有也一座巨大的皇陵,大洲三国历代君王最后死去,尸体都会悄然被送往昆仑安葬,让他们的灵魂护住昆仑这一道屏障。”
“可是……”莲绛顿了一下,眉目间竟有几分担忧。
而这个担忧,是认识这么久来,十五第一次从如此冷傲完美如神祗的男子身上看到。
“有人企图打开昆仑山这道屏障,入侵整个大洲,将大洲三国全部吞并,让妖魔肆虐这最后一片净土。”莲绛语气越发凝重,“而那个人,她早在几十年前,将圣神的皇陵变成了充满怨念和恶灵的墓地,里面的亡魂挣扎,因此昆仑屏障出现了裂缝。可真正要将其打开,则需要用皇室血脉去献祭。鲜美的血,会将那些亡魂引出来……这样,整个昆仑屏障就全部被破坏。”
而通往大洲走的路,也彻底通畅。
“用活人去献祭?”十五撩开帘子,看着跟着后面的两辆马车和车前的侍卫,不禁一惊,“难道要说用未出生的婴儿?”
那辆车她认得,是燕城亦后宫两个刚受孕的妃子。
“是的。因为婴儿和十岁以下的孩童,他们的血是最美味的。”
十五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不是要三国吗?大燕,大泱,慕氏……”
“三国都乱了,秋夜一澈扶棺而出的时候就举兵造反。同期,大泱太子和二皇子逼宫,那老皇帝气得吐血而亡,慕氏也起了叛兵。”
一夜之间,最为安宁的大洲天下,三国瞬间进入战事。
天下大乱。
这一下,十五一下坐了起来,她抬手捂住头,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三国一夜之间突然反了,这说明有人指使,有人暗箱操作。”十五喘了口气,还是有片刻的混乱,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
三国一夜之前都兵变,显然是应该和那来自昆仑的一行人有关。
十五一下反应了过来,看着莲绛,“大燕是秋夜一澈要当皇帝,大泱是二皇子和太子争夺皇位。可是,他们都是皇室血脉,总不会为了自己皇位,连整个国家都出卖吧。而且按照秋夜一澈那样城府的性格,他是不会替任何人做事的。”
“秋夜一澈,我不敢说。”莲绛拉住十五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但是大泱,慕氏同时大乱,我想这并非巧合,定有人在后面暗箱操作,坐享渔翁之利。你忘记了,舒池吗?”
十五瞪大了眼睛,她这些天竟然忘记了那个变态舒池的存在。
舒池八年前曾经逼宫篡位!
是的,月夕曾经说过,舒池有一半的血脉的来自昆仑以北。
角皇后!
刹那间,十五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名字。
这个第一次遇到月夕时,从另外几个带着面具的人口中听到的。
那个和神并列的女子。
“角皇后?”十五抽了一口凉气,望着莲绛,对方没有说话,显然是没有确切的消息。
那个企图用三国皇室婴儿去献祭的是角皇后?
可莲绛望着自己平静而温柔的眼神,却赞同了十五的猜测。
“对这个女人,查不到关于她的任何信息。”
莲绛叹了一口气,又将十五抱起,放在旁边的靠榻上,“不要想太多,我既然猜到她的目的,自然会做出相应的对策。”
十五周身发寒,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女人。
到底多大的野心,竟然要吞噬整个大洲天下,而她又是有怎样手段的人,竟然能同时操控三国。
“我以为,你真的不会管燕城亦。”十五望着绝色的男子,语气里说不出的感激。
“我可不会帮他护住皇位。”他勾唇,妖冶得宛如夜中的山魈,“我只管护住燕氏血脉。”
十五微微一笑,反手将他握住。
他虽然没说,但是她也懂,什么样高贵的身份,亦有什么样的身份和责任。
他姓颜,但是,却同样姓燕,更重要的是,作为西岐的少族长,责任就是护住大洲,此时,他定不会撒手。
“咦,那大泱皇帝都早就暮年,早在八年前就差点死掉,此时,最小的公主灵儿都十六岁了,皇宫里应该没有十岁以下的皇子和公主吧。”
“你记得老皇帝目前有一个宠冠后宫的妃子吗?那女人原是舒池府邸上的女人,而且,她怀孕了。”
“……”
第一次,十五突然想爆骂人。她当时以流水的身份进入桃花门时,的确是得到消息,那受宠的贵妃是舒池的一个舞姬。
十五整个人都头皮发麻,恐惧蔓延到全身。
那角皇后,似乎远比她想象的可怕,竟然能筹划这么八年,而且,万事俱备。
难道这大洲天下,真的要被吞噬。
还有小鱼儿,难道也要被送去献祭?
想到这里,十五不禁闭上眼睛。
她却不知道,这场大乱,本该在八年前就爆发的。
但是,八年前一个艳绝天下的女人横空出世,她来到大燕,惊艳了整个长安。而她,用生命阻止了一切。
她护住了皇室最后一丝血脉,最后被送往大泱,死在他乡。
正因为她的死,有人放弃了夺位,甚至带兵前往大泱,阻止了另一场兵乱。
一场策划了几十年的,跨越三国的棋,因为一个女人的去世,全盘尽毁。
待十五睡下去时,天已经微亮,总共五辆马车,出了长安入迅速在暗人的掩护下,进入林子,走了偏道。
莲绛一直坐在十五身侧,凝目看着她,待第一缕晨光穿过薄雾时,他才拿出伞,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小鱼儿将头靠在安蓝腿上早就睡了过去,安蓝则正襟危坐地盯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拿着木雕,一直在雕刻。
上次送给小鱼儿的那只木雕,沐色仅仅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可此时,他动作有又轻又慢,时而停下来看着窗外,好像是在想什么。
他手里那只雕像,没有脸,但是安蓝知道,他怀里还藏着一个。
少年的脸很漂亮,不像莲绛那种美得有些妖冶,而是一种清丽脱尘的美。
这真是一个魅吗?若非流水提及,安蓝简直不敢相信生前如此漂亮的人,竟然世上最恐怖阴邪的魅。
据说,魅是会吞噬灵魂,甚至会生吃活人的怪物。
想到这里,安蓝全身发寒,下意识地抱紧小鱼儿。恰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安蓝抱着小鱼儿就跳下了车,沐色抬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外面雾蒙蒙的天,跟着走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事先安排的偏僻小客栈里,因为还有两个有孕在身的妃子,且又都是身在宫中娇生惯养的女子,这刚下马车就又吐又晕。
安蓝抱着小鱼儿进了客栈,看到莲绛穿着黑色的斗篷坐在角落里,旁边坐着同样差不多打扮的风尽,而流水则恭谨地站在莲绛的身后。
看了一圈,发现十五不在,安蓝不禁问道:“没有看到十五呢?”
“她还在睡。就不叫醒她了。”莲绛低声回答,声音却十分温柔。
“她不用早膳吗?这两日她老是睡觉好像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刚吩咐让人给她炖了乌鸡,上车时带上,醒来就可以喝了。”风尽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目光注意到安蓝面色不好,开口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安蓝咬了咬牙,抱怨道:“为什么要安排我和沐色一个马车啊。”
吃人,太吓人了,在加上自己那天被沐色烫伤,安蓝心里越发抵触。
“他人呢?”
莲绛声音陡然一沉,似乎也不愿意问及这个人。
“马车里啊。”
流水看了一眼莲绛,躬身悄然退了出去,外面雾气厚重,可见度不过十尺,流水走到马车里掀开帘子,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警惕地看向四周,流水慢慢走向十五的马车,刚靠近却发现冷抱着剑站定在马车前,神色冷峻。
流水这才想起,莲绛将最信任的护卫冷安排给了十五。
眼底掠过一抹失落,流水悄然往后退,却注意到一个身影飘向了一旁的林子里。
是飘,非常快,几乎没有风声。
流水很快跟上,可刚到林子,她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林子里的雾气远比外面浓烈许多。
外面可见度至少有十尺,而这里,五尺之外竟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空气里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流水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一个后空翻,可还是来不及了。
一条比头发还细的银丝一下簕住了她脖子,她摔下来,双膝痛苦的跪在地上,同时,脚下还踩着一个东西。
她低头一看,脸陡然失去血色。
是一个护卫,如今像一具尸体一样睁大着涣散的瞳孔躺在地上。
而正前方,一个气质如兰的少年款款而来,往昔那清美出尘的脸上此时却布着阴森的煞气,紫瞳妖邪宛如破雾而来的死神。
他俯瞰着地上的流水,手指一勾,那条银丝突然勒住脚踝,流水感到所有的鲜血涌向头顶,形成血丝布满了眼球又从眼角溢出,自己的视线也因此变得血红。流水下意识地抓向脖子,企图扯掉那银丝,手却无意中抓扯到一个东西——是风尽给她的哨子。
嘟……哨子的声音特别弱,可脖子上的银丝却突然松开。
流水忙捂住脖子大口喘气,发现沐色表情突然变得木然,一时间,竟和地上的尸体无异。
挣扎着爬起来,流水警惕地看着沐色,发现他依然一动不动,不禁伸手到他晃了晃,对方依然没有感觉。
一掌狠狠的击向他心脏,那一掌卯足了十成内力,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肝胆俱裂,且皮面完全看不到伤害。
掌风震得林子里的树哗啦啦作响,身前的漂亮少年身体弹起来,重重地摔倒在地,血丝从他嘴角溢出,可他依然睁着眼睛看着天,面上没有一丝痛苦之色。
看着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流水手掌激动得发抖,不禁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哨子。
突然她眼底陡然闪过一抹雪亮的光,旋即她上前,将少年嘴角的血擦干净,又在他身上寻了一通,发现了两个木雕,一个已经成型而另一个没有完成。
目光扫过那个完成那个木雕,流水突然瞪大了双眼,许久,眼底涌出欣喜若狂的光芒然后飞快离开了林子。
客栈里,小鱼儿已经醒了,正在喝粥,而莲绛依然坐在暗处,旁边的风尽正悠闲的喝茶。
“大人。”
流水低头,目光却看了一眼安蓝。
“安蓝,马上要出发了,你带小鱼儿上车。”
“我也吃饱了,出去了。”
待莲绛将安蓝打发走,风尽也跟着出了客栈。
流水躬身双手奉在了莲绛身前。
她手心里,是一个人形雕像。莲绛拿过那雕像,待看清它容貌,他顿时握紧。
木雕就手心那样大小,可将一个人刻得活灵活现,大大的双眼,直挺的鼻翼,抿着的唇脸那冷漠疏离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你在哪里拿到的?”
他不是问这谁的,很显然,莲绛已经清楚这雕像出自谁手。
莲绛看着手里栩栩如生的雕像,想起了初见那个少年时,他怯弱地站在自己身前,可手里却像护着宝贝一样捧着一个雕像。
自己命令他拿出来,而对方眼底竟然多一丝警惕。
好似,有人要抢他最心爱之物。
若非感情至深,怎么会将一个人的眼神都刻画那么生动。
沐色?
“还有其他发现?”
“林子南处有一具尸体。”
莲绛将雕像弃于一旁,起身自己走了出去,临门时警告谁也不要跟上锺,
流水弯腰拾起地上的雕像,揣在手心里,慢慢出了客栈、
外边雾开始散开,几缕阳光穿雾而来,风尽低着头站在屋檐下,神秘莫测。
流水走过去,恭敬行了一个礼,风尽偏头打量着流水,一双桃花眼流转着暗涌的光芒。
“风尽大人,流水想向大人学习控蛊之术。”
“哦?”风尽眉一挑,“流水是要什么蛊?”
“杀人蛊。”
一种可以控制他人杀人的蛊术。
风尽含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看着十五所在是那辆马车。
莲绛回到马车里时,十五刚刚醒了过来,脸色已经好转。
马车马上要前行,必须要在五日之内,离开长坡。
按照线人的情报,五日之后,秋夜一澈的兵也会赶到长坡。、
可长坡是必经之路。
“这什么时候了?”十五坐起来,虽然起色好转,但是依然感觉到了某种无可遏制的虚弱。
“天亮了。”莲绛将十五扶起来,拿出了清茶水让她漱口,“刚刚途中稍微耽误了一下,接下来几天怕没有得休息。”
“耽误?”
“是啊。”从小几上盛出一碗刚煲好的乌鸡汤,莲绛亲手喂到十五嘴边,“护卫少了一个,在林子里找到了,人没有死。”
“可受伤了?埋伏?”
味道香浓,没有药味,就是放了些姜片。
十五咽了一口,可刚入喉,胃里就莫名翻滚起来。
“也没有受伤,只是,灵魂被人吞噬了。”
“唔……”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回事,十五推开莲绛,一下吐了出来。
但是因为一夜空腹,她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只是将刚刚那一口汤吐在了马车里铺着的地摊上。
“是太烫了?”
莲绛将她扶起来,拿出丝帕轻轻擦掉她嘴角的污迹,又亲自尝了一口。
他这几日,早就忘记了食物的味道,一时间,也觉得难受。
“有些难受反胃。”
十五摇头,不想再喝。
“温度刚好,来……”纤长的手指托着十五的脸,碧色的眼眸潋滟温柔,声音也带了几分宠溺的诱哄,“先将这碗喝掉。”
十五熬不过,只得又吞下去,可这一次,简直是翻江倒海。
将那汤汁吐出来不说,那胃里咕咕作响,胆汁都涌到了胃里,而且根本缓不过来,一直干呕,她甚至恨不得将整个胃都吐出来。
不过片刻,她浑身冰凉,刚刚有了红晕的面色,又一份惨白。
“十五,你怎么了?”莲绛似乎也感觉到了哪里的不对,他放下手里的碗,伸手打算替她把脉。
可马车厚重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阳光穿透晨雾,照在了莲绛身上。
“唔。”胸口一阵剧痛,那些光像灼热的火一样照在他身上,而体内的蔓蛇瞬间受到刺激,当即苏醒了过来。
一条藤蔓从心脏处的皮肤里钻出,开始蔓延攀上莲绛的脖子。
莲绛一手捂住捂住胸口,试图将藤蔓强压出去,而另一只手几乎本能地带起一阵掌风朝门口那人推了出去。
马发出一声嘶叫,同时,十五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莲绛抬头已经看到十五冲出了马车。
帘子放了下来,马车里一片昏暗,莲绛唤了一口气已经顾不得苏醒的蔓蛇,掀开帘子跟着出去,“十五……”
名字在喉咙里,如何都唤不出去。
马车前,十五跪在地将沐色抱在怀里。
刚刚那一掌,莲绛只是本能地想要将帘子放下来,再加上蔓蛇异动,他本没有用几分力,可此时躺在十五怀里的少年嘴角却不断的溢出血沫。
沐色紫色的双眸看着十五,手指指着心脏,“这……是不是痛?”
十五震惊地看着沐色,又看到他眼底漾开满足的笑容,“我好像能感觉到痛了。”
是啊,这是痛……身体五脏六腑粉碎,那种刺痛蔓延到全身,可是都不如,心口的疼痛。
沐色怔怔望着女子,她有着陌生的面容,陌生下颚,双唇,鼻翼,可是……她眼神那样的熟悉。
担忧的,怜悯的,恐慌的,绝望的,温柔的。
他好像看到一个女人,分花拂柳的朝自己走来。
他无法看清她的容颜,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但是,他看到一身红,如火如荼,红得妖艳,红得刺目,像嘴角溢出的鲜血。
那人是谁?她是谁?
他顾不得体内的伤,一下捂住头,手指狠狠的撕扯着头发,想要从脑子里挖出关于那个人的样子,可是,他想不起,想不起。
少年撕扯着头,从十五怀里翻滚出来,极其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沐色?”
十五失声,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地上的少年秀美的脸已经痛得扭曲,十五只得再度将他抱在怀里,“不痛,不痛。”
“呵……”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旋即身影如鬼魅飘出,从十五怀里抓起了沐色,拧到一边。
十五抬头,看到莲绛一身黑袍宛如修罗一样立于晨光薄雾之中,而沐色就像一个人偶一样被他拧着提起。
“沐色,你还要装什么?”莲绛唇如吸血般妖娆,双瞳碧色充满了戾气,手突然用力,掐住了沐色的脖子。
“莲绛,你给我放手。”十五一下扑了过去,“你刚刚打他一掌还不够!”
“一掌?”莲绛冷冷地盯着十五,“本宫那一掌根本没有用力!”
“没用力?没用力你能将他打得口吐血沫,他五脏六腑全碎了。”
雾气全部散去,阳光无情的照在莲绛身上,衣衫下的藤蔓蔓延到了后颈,一朵暗色的花蕾破体而出。
“十五。”莲绛失望地看着十五,“你宁肯相信他,都不相信我?”
十五被问得一怔,莲绛深碧色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狠戾,阴森道:“既然你非说我要伤他,若不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的指责!”说完,拧着沐色身体往前急速掠去,提着沐色狠狠撞向了一旁的巨木。
那巨木受到强烈撞击,竟然轰然一声断裂,而栗色卷发的少年如被抽干鲜血的人头,徒然的垂下头。
看着面容清美的少年从莲绛手里慢慢滑到在地,十五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许久,她握紧拳头浑身麻木地走了过去。
“不错。”俯瞰着地上到悄无声息的沐色,莲绛唇勾起一抹讥诮,“装得很好!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魅,晕过去。”
十五没有理会莲绛的嘲讽,只是顿时将沐色扶起来,“他是人。”
是的,沐色不再是魅了。
就在刚才,他在问:这是不是痛的感觉?
他不再是那个后背几乎被剑砍成两半,却浑然没有感觉的怪物了,他是一个受了伤,会痛,甚至会晕过去的正常人了。
只是,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就如沐色从厉鬼炼化成人一样,在血泊里痛苦挣扎七天七夜,吞噬其他恶鬼,要不就被其他恶鬼吞噬,漫长而血腥的过程。
而现在,从魅到人,他又何尝不是要经历一次次身体上的折磨,最后慢慢找到痛感,慢慢有着人的感官。
十五低头对沐色耳语道:“沐色,你成人了。”
“人?”莲绛发出长串的笑声,看着十五的眼神越发的失望甚至绝望,“好一个会吞噬灵魂的‘人’。流水……”他回头,冷声命令。
流水拖着一个人,从林子深处走出,然后跪在了十五身前。
“夫人,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莲绛指着地上那具睁大着双眼,但是瞳孔涣散的人。
十五扫过那个人,目光又落在对方蜷曲的右手上,很明显,他手里曾经握着武器,但是被人取走了。
“真是沐色伤的?”
“是的。”流水回答,“是属下在林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当时沐色就在林子里。”
“是吗?”十五坐在地上,目光冷冷扫过流水
流水这觉得她目光锐利如刺,竟然有点克制不住的恐慌起来,可想到莲绛一心要处死沐色,她壮着胆子,“是属下亲眼所见,绝无谎言。”
“那你怎么没死?”
十五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流水咬了咬牙,抬起头将衣服撕扯开,露出脖子,指着那条银丝留下的痕迹,“若非属下逃跑得快,怕也差点死了。这便是沐色银丝欲杀我的证据。”说完,又将脚踝露出来,“这是那日属下去客栈接夫人是所伤。”
见十五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深长的笑,流水一下指着远处的冷,“那晚在后院,沐色要杀我,夫人和冷护卫也是亲眼所见。”
十五没有答话,反而是将沐色抱得更紧。
她了解沐色,沐色除非有指令才会去杀目标。否则……看到地上尸体的手势,目光在扫过流水的脸,森然一笑,“既然沐色要你死,那你就该死!”
说着,突然起身,月光从腰间森然而出,在这个清晨划起一道刺目的雪光,切像流水的脖子。
流水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十五竟然突然对自己出手,本能地后退,可十五另一只手却放开了沐色,如鹤掠起,扣住了她脖子。
剑带着寒气逼进,流水求救地看向莲绛,而对方目光只是锁在十五身上,根本不看自己一眼。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有些不甘的等待着死亡。
“碰!”
剑在贴身的瞬间,发出一阵闷响,旋即流水脖子上一阵刺痛。
她睁开眼,发现十五的剑被莲绛的纤长的手指夹住了。
是的,十五自出现流产迹象,身体就虚弱,因此刚刚那一剑并不快,而自己如果全力也能避开。
只是,她想赌,赌莲绛会不会救下他。
流水任由鲜血从脖子上的划伤溢出,心中却狂喜:莲绛不会放弃她。
看着自己手里的剑被截住,十五抬头,冷冷地盯着莲绛。
“因为沐色要她死,所以你就要杀她?”莲绛俯瞰着地上的十五,问道开,“如果,沐色要杀我,那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了!”
十五目光冷厉地盯着流水身上,声音低沉,“因为,她本就该死。叛主之人,留着何用!”
流水浑身一个哆嗦,却不敢回视着对反的目光。
她明白十五说的判主是什么?她流水之前并非长生楼之人,当日发誓只听命于十五,可桃花门被灭,她却接近投靠了莲绛。
说完,十五挥剑又欲出招,可手腕却使不上任何气力,而剑尖被莲绛稳稳扣住。
莲绛看着十五,眼底最后一丝希望一点点裂开,“叛主?你竟然要用这个借口来处死指正沐色的证人。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在这里,沐色就是杀人了,当日你如何答应我的,只要他杀人,立马送他走。”
说完,手一挥,找来了大批暗人将沐色拖走。
“你们敢。”
十五大声呵斥,“谁敢带他走,我就杀了谁。”
这一次,十五手里的剑往回一拉,撤离了莲绛,直指众人。
众人自然知道十五的身份,当然不敢出手伤她,可莲绛的命令他们又不敢不从,突然间就这样僵持下来。
没有人感动,都纷纷垂下头。
周围一时间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静得所有人都不敢呼吸,而就在这漫长的过程中,
蔓蛇花终于展开了那蓝色的花瓣,匍匐在他白皙的后颈上,诡异盛开。
莲绛发出一声冷笑,碧色眼底波澜尽去,冷漠看着十五,“月重宫,长生楼,十五。”
一阵风突然从林子深处吹来,撩起莲绛如丝的乌发,青丝拂过他面颊,那一刻,听到这个生疏的语气,十五一怔,回头看去,发现莲绛的面容在风中竟然模糊不清,唯有那双深碧色的双眼折射出漠离。
那种冷漠,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坐在莲花台里淡淡扫过的一眼。
“长生楼,十五!”他又开口,这一次是带着无法抗逆的命令语气,“跪下!”
长生楼,是警示!
他在以身份压制她。
十五深吸一口气,屈膝跪在莲绛身前,持剑的手冰凉,可她另一直手却没有放开沐色的衣角
“本宫真的把你纵得无法无天了。”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永远别忘记,是本宫允你之生,赐你之名。你有何资格忤逆本宫?!你有何资格娇纵?就因为本宫对你一往情深,对你至死不渝?可十五,你呢?既然放不下过去,那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他声音很小,小的只有她才能听到,可字字却带着他无法承受的绝望。
一路走来,他都在追逐她,跟随她,恨不得将一个心掏出来,挖给她看。
他曾经誓言旦旦地说我什么都不求,就奢望她一颗真心,可是,他爱的这个女人,没有心。
他只敢像一个影子一样默默的跟在她后面,已经不奢求她的心,只奢求她停驻时,会回头看着他。
自尊践踏,卑微如尘埃,他却依然坚信自己会感动这个冷血的女人,绝望之际,她说她爱他。
可是……这种爱是什么?施舍吗?爱着他,却放不开另一个人。
呵呵呵!
目光落在她拉住沐色的手上,他勾唇,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所有人都看着你们姐弟情深,如此,本宫成全你!”说完,转身,负手而立,一挥手,“将他们两个都杀了!”
所有在场的人面色苍白,以为自己听错。
流水亦呆愣在原地,但很快反应过来,暗自欣喜的俯瞰着地上的十五,却又紧张地瞟向那些暗人,心里焦急他们怎么还不出手!
莲绛这是要杀十五!虽然匪夷所思,但是,这是事实。心中的狂喜几乎快要掩饰不住,可自己有不能出手。
远处一直观望的风尽亦不禁皱了下眉头,凝目看向莲绛,他突然发现那掩藏在发丝下的如雪容颜竟然浮起他不曾见过的笑。
那笑从唇角漾开,如玫瑰盛开,妖娆到了极致,可到了眼角,却化成了冷酷的杀意,凝成诡异的碧色暗藏眼瞳里。那笑容和眼神,都是陌生的。
“杀了!”他又冷漠开口,这一次声音,不似往日那种慵懒魅惑,而是低沉沙哑,甚至有些遥远。这下,风尽突然明白了。是莲绛的心魔。
莲绛许久之前就入魔,但是,因为对十五感情的执着和那份不忘,他一直用意念控制着魔性苏醒。而沐色的出现,一次次刺激得他意念崩溃,体内的魔就会趁虚而入,让他展现出了另一面。绝望的一面,与爱对立的一面是恨。
“殿下!”冷见情况不对,忙跪在莲绛身前,而身前的莲绛却冷冷一挥手,一掌击向了冷。这一击丝毫不手软。
风尽微微眯眼,看着十五,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旋即一个黑色的身影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一封信,跪在莲绛身前,“殿下,后方有大量追兵而来。就在三十里之外。”
众人纷纷失色,莲绛拿过那封信,却发现手指间亦变成了淡淡蓝色,一朵蓝色的花苞正慢慢形成。
“上马车。”说着,他目光落向风尽这边,“带流水来。”
流水眼底闪过无比的失落,不禁狠狠瞪着跪在地上的暗人,恨不得将他杀之。
这氛围中,那十五明显必死无疑,可偏偏却发生这种事,最该死的是那些暗人,明明听到莲绛两次吩咐,却都不出手,还有那个冷,竟然开口阻止。
看着莲绛向了后面的马车,流水心中一百个不甘心,却也只得跟上,恰看得到风尽也走过来。
冷快速将十五扶起来,叹了一口气,“夫人,你真不该?”
他话刚说完,一道杀气轰然掠来,冷下意识地避开,却看到莲绛立在马车的阴影处,“冷,跟随本宫多年,注意言辞。”
冷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听到莲绛声音多了一丝厌恶,“封了她的经脉,长生楼只有死人,可没有逃犯。处死之前,本宫不想见到她。”说着,狠狠盯了一眼风尽。
流水掀开马车帘子扶着莲绛进去,风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走到十五身前,上车吧,“十五,我听命于殿下。”
他声音不知道是讥是讽,可是周围人却将刚刚莲绛那句呵斥都听在了耳朵里。
这个曾被莲绛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如今不过是长生楼的犯人。
冷命人将十五和沐色送到了原来的马车里,十五自从跪下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只是垂着头,一双黑色的眼眸如亘古之水,无法看见她的情绪。
上了马车,她也只是虚弱的靠在车里面。
刚上马车,安蓝突然冲进来,盯着十五,眼里有泪水翻滚,“十五,你为什么要负他。”说完,上了自己的马车,车里小鱼儿也哭成了泪人,但是放过发生的一切,安蓝都是抱着它不准让它下车,所以,小东西并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只知道莲绛让十五跪在地上。
十五坐在马车里,沐色那样被丢在地上,她来不及去将沐色扶起来,风尽已经跟着上了马车,将盒子里的银针摊开,执起十五的手。
风尽的手指也纤长,虽然不像莲绛那样秀美如玉,可也省得干净。
他每一针都毫不含糊,全是她武学经脉,而且一针比一针精准,别说杀人,她恐怕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而这些经脉除非由他本人解,否则,世间难有人解开。
风尽仔细地将针扎入另一个穴位,叹道:“其实殿下说得没错。”
十五没有开口,只是冷冷盯着他。
“你没有资格爱莲绛。”最后一针扎完,风尽收起银针,起身盯着十五,“你也配不上莲绛。他宠你,爱你,整个天下都可以给你。可你,能给他什么?悲哀,难过,痛苦,绝望,甚至诅咒?”
风尽语气平和,可字字诛心,十五浑身冰凉,却没有力气开口回答。
似乎也没有理会风尽竟然偷听莲绛说话。
马车里归于平静,帘子放下来后,陷入一片昏暗,而身下的马车也缓缓启动,十五整个人无力地从座位上滑下,最后跌坐在沐色身边
莲绛的那句“你有什么资格爱我?”像一把刀至今插在十五胸口,呼吸都无法顺畅。
是啊,如风尽所说,她有什么资格,他想要的,她也好想给,可偏偏给不了。
“沐色。”十五靠在昏迷的沐色身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皮沉重,十五闭上眼睛,她多希望就这么一觉睡过去,然后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间,停留在……停留在,哪怕棺材里也好,至少,她不用面对如此绝望而两难的局面。
第一辆马车启动,旋即是皇宫两位妃子的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是小鱼儿和安蓝的,最后则原本就是流水和风尽的,如今莲绛也只能坐在里面。
流水掀开帘子正要上马车,却看到风尽走了过来,手放在她肩头。
两人默契的退开几步,则听到风尽小声道:“你去安蓝的马车。”
流水一愣,有些不解且茫然地看着风尽,“但是殿下需要我的血。”如今的莲绛应该无力离开她,至少从刚刚的态度可以判断。
而且莲绛刚刚急匆匆上马车,很显然是蔓蛇毒发作了,那必须要她的热血才能当解药。
“放碗里即可。”
风尽将碗递给流水,流水盯着他一会儿,不动声色的接过,然后转身朝安蓝的马车走去。
看着流水不甘离开的背影,风尽眼底闪过一丝讥笑,旋即手一倾斜,那流水满满一碗血的尽数全撒在泥沙里。
宽大的袖袍举起,一把短刀划过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滴落成线,落在碗里。
等一切做好,风尽这才走向最后一辆马车,掀开帘子上去。
马车里,莲绛的脸隐在暗处,可因为肌肤如凝雪般白皙,依然看的清楚他精美的五官。风尽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他耳边那夺蔓蛇花,蓝色的花瓣,衬得他脸更加完美。
风尽将碗递过去,道:“你身上怕有两朵花了吧。”
七十二朵之后,他将会被整个蔓蛇花吞噬,如行尸走肉。
蔓蛇只要三个月的成长时间,但是上个月之后,若不从他体内逼出,那再也无法将其引出来。
这一点,他事先并没有告诉莲绛。因为他知道,莲绛根本没有想过将蔓蛇蛇再逼出身体。
莲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风尽盛满鲜血的碗,那莹白的指尖有一朵蓝色的花蕾,如女子在指甲上描得花钿,有一份难言的妖娆。
“我们行程如何隐秘,却也被盯上了,难道你不觉得蹊跷?”
碧眸泛着碎冰似的光,上马车之后,他瞳色稍淡,可周身戾气不减,温热的血滑入喉咙,一直躁动的蔓蛇王终于在饮到雌性蔓蛇滋养过的鲜血后,餍足的停留在了心脏。
可指尖那朵花蕾却并没有因为它的安静而消失,似乎永远潜伏在了那里,随时等待绽放。
“你觉得有内鬼?”莲绛低哑的声音有着一丝冷嘲孚。
“我不知道。只是有些人出现得太是时候了,却又恰到好处地出事。”
风尽的话很明显,他直指沐色,沐色出现本就诡异,而且那么巧合在长安遇到十五,更巧和的是,这五日的行程是他们周密计划,却突然出事耽误。
他向来知道莲绛讨厌自作聪明,注意到莲绛看着自己的目光有几分审视,他将头扭到一边,用极为不屑的口气道:“当然,五辆马车这么明显,迟早会被盯着,而且还有两个孕妇,一路向西,根本不可行。芈”
五辆马车,的确是够显眼的。
但是就算分开,所有马车都必须经过长坡。
他闭上眼睛,“让所有暗人拦截追击。”
过了长坡就有新的暗人接应,而长安出来就是怕打草惊蛇,他们随行的暗人不过多,看样子只有全部撤走。
“那你要指派谁去?”
“冷。”
风尽了然,他当然知道必须是冷,“可冷在保护十五。”
话没有说完,暗处的人突然睁开眼,碧色的眸子折射出狠决和厌恶,“一个要死的女人,还需要人保护?”
风尽将其神色尽收眼底,看着他眼底那种憎恶,继续道:“我虽封了她经脉,可这女人诡计多端,如今暗人都被你调走,又没有冷地看护,她一定会想着法子带着沐色逃跑。”
“不是还有一个流水?”
“是,我这就去安排。”
风尽点头,眼底滑过一丝狡黠且满意的笑容。
是的,就该让流水去守住十五。
“以后别和本宫提到她!”
低声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似乎随时都会狂躁,就连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碧色双瞳亦隐隐布满了血丝。
风尽默然,心中却不禁惊讶:原来,已经恨到这个地步了。
可是……莲绛,既然都这么恨了,刚才为何不亲手杀了。
却要吩咐暗人对十五动手,这里哪个不知道,他先前宠溺十五,恨不得捧在手里,藏在怀里,谁敢动手?
恨到这个地步,还舍不得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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