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水滩

在湘江上游,罗霄山脉以西地区,有一片神奇的土地,叫茶陵。这里出过两个状元,127个进士,有国共两党50多名将军,是有名的进士乡和将军乡,其中相邻的三个村子就出过三个宰相。这里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和湘赣根据地模范县,老百姓参军很积极,曾多次整团整营地编入红军,著名的“长征先锋团”红六军团就是在“茶陵游击队”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民国三十三年,日军发动“一号作战”,“中国驻屯步兵第三联队”接到命令远程奔袭,去摧毁湘赣边界的盟军机场。可他们到达茶陵后,被素有“茶陵牛”之称的当地军民挡住了,硬是没有前进半步。 《回水滩》就是发生在这块土地的神秘传奇。该书以茶陵为背景,以云阳山蓝豹岭、绿鹰寨、黄龙坳三大家族恩怨与纷争为主线,以“回水滩”神秘传说以及它的毁灭、再造与新生为暗线,再现清末至二十一世纪一百多年的历史风云,情节曲折。

第七章 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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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六七两个月是南岳老爷来云阳白云寺歇伏的日子,每年这时都举行盛大的庙会。
这南岳老爷远在湘南的衡山,又如何跑到湘东的云阳山来了呢?说来还有一段故事哩。话说南岳老爷斩妖除魔立下了奇功,玉皇大帝封他为南岳圣帝,掌管一方百姓,享受万民香火。南岳老爷很高兴,驾了祥云四处巡视,打算找块风水宝地兴建自己的殿堂,好领受世间的香火。一天,南岳老爷来到云阳山,只见山高水长,绿荫葱茏,峰峦叠嶂,瑞气呈祥。按下祥云数起那山峰来,只见那七十二峰历历在目,峰峰相连,瑞气环绕,紫微叠翠。南岳老爷大喜,决定在此建宫。可下到山上数时,却又偏偏少了一峰。南岳老爷长叹一声,只好忍痛割爱,另择宫址,将宫殿建在衡山。原来,按照道家的说法,神界有七十二地煞星,须有七十二座山峰安神定位,方能保一方平安。后来,观音来到云阳山重数了山峰,七十二峰一峰不少。南岳老爷这才记起自己当时屁股底下坐的最高峰——紫微峰遗漏了没有数,后悔莫及,于是又在云阳山建了行宫,每年农历六七月就来这里避暑消夏。据说,如今的紫微峰上还有一个大坑,就是当年南岳老爷坐的屁股印哩。
白云寺坐落在云阳山最高峰紫微峰旁边,与云阳仙道观成掎角之势。从道观的外墙边往上攀援,一色麻石路,风光旖旎,飞瀑流泉,鸟语花香。两边青山屏蔽,绿荫葱茏。滴水洞、观音崖、聪明泉、“张良试剑”,云阳山大部分景点几乎都集中在这里。
据《茶陵州志》记载。这白云寺建于西晋的永安年间,以后规模日渐扩大,唐朝中期达到鼎盛时期。那时节殿堂恢宏,僧尼众多,香火缭绕,钟声悠扬,下首云阳仙道观根本无法相比。可是乾符年间,湘东豪杰龙云汉的一把大火把寺院烧了个精光,从此一蹶不振,日渐衰败下来……
据说这都是天意,当年黄巢的部队打到茶陵地界,龙云汉率三千多灾民在云阳山聚义,配合黄巢去夺取茶陵城,临行在白云寺祭旗。龙云汉不是一般绿林,断不能滥杀无辜,将这一消息偷偷地告诉寺庙里的乜觉和尚,乜觉告诉主持。大小僧尼携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跑到紫微峰以西的秦人古洞躲藏起来,可匆忙之际偏偏将镇寺之宝唐太宗御笔签名的《金刚经》丢在寺里没带出来。乜觉自恃和龙云汉相好冒险闯回寺院,刚找到经书,义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把整个寺院铁桶一样围住了。乜觉被眼前的情势吓蒙了,抱了经书躲藏在寺院坪里空了心的古樟里。义军很快在寺院的大坪里站定,列成整整齐齐的方阵,两个亲兵拉扯着写了隶书“龙”字的杏黄旗等待主帅祭旗,可满寺院竟找不到一只祭旗的活物。提了龙凤剑满寺院乱转的龙云汉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院里的古樟上,“好吧,就砍了这古樟吧!”只见他净了手,焚过香,双目紧闭在心底默默地祷了一阵告,用滚烫烫的油淋了宝剑,纵身一跃飞到半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脚下的地在颤抖。随着一声“哗——”的巨响,巨大的树冠从云端里跌落下来,盖住了寺院的三分之一。更让人惊叹的是从砍断树的断面里滚出一颗人头来,一股鲜血恰好喷洒到杏黄旗上。龙云汉走近一看,竟是自己的好友乜觉和尚。龙云汉鞠了一躬,说:“兄弟,对不起,此乃天意。”龙云汉见好友已死,索性放火烧了寺院,率众去攻茶陵城,果然旗开得胜。民间流传开了这样一句偈语:“云汉聚义奔黄巢,乜觉和尚开头刀。”如今这棵古樟还在,树洞尚存,只是那剑削之处早已长满了枝杈,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很有一种沧桑感。
这些日子云阳山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每年五月下旬一到,邻县外州的香客就开始出发。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节衣缩食,压抑着自己的欲望,为的是早点赶到云阳仙烧上头束香。今年恰逢白云寺开光大典,来的人就更多了。一路上甲鱼咬尾一样,总不见断线。这些人来了就不见走,渴了,喝几口山泉水;饿了,咬一口干饭团。晚上,则找个大一点的樟树,在树下摊一块烂草席,一家人挤在这张草席上,睡得很香。
“仁义”米行的少爷蓝天宇往年对这事从不过问,今年却特别上心,天天问,今天是什么日子,离庙会还有多少天。好不容易挨到5月30日,早早地吃了中午饭,带了些夜宵,直奔云阳山而来。
其实,蓝天宇去参加庙会只是个幌子,他的主要目的是见一个人,一个女孩。这事的根由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那天蓝天宇和洣江书院的同窗在铁牛旁边的亭子里观风景,忽然来了一艘船,船上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孩。大家一起撺掇着要蓝天宇以这女子为题作一首,并且打赌说,如果惹女子笑了就请他去吃宵夜。蓝天宇朝那船上瞟了一眼,果然是一位气质非凡的姑娘,心里怦然一动,华章佳构脱口而出:
桃花枝头春意闹,
群芳无限好,
绿柳拂粉面,
紫蝶恋红绡。
斜阵雨中燕,
呢喃筑新巢。
怜花总是护花人,
尤望花枝俏。
红尘自有知音在,
漂泊天涯愁云消。
“好诗,好诗!”年轻的诗人们大声喝彩,又一齐鼓起掌来。
船上的姑娘见一群年轻人这么开心,果然笑了。“嗬!吃宵夜啰——”大家拥着蓝天宇跳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一场意外事故发生了。原先弯在码头上稳稳当当的一溜木排在大浪的冲击下悄悄地松动了,正缓缓地向小船漂来,因为移动的速度太慢,无论是岸上还是船上没有谁注意,就在船靠住码头的一刹那,木排往船舷轻轻一撞,那姑娘打了个趔趄,摇晃了两圈掉到了水里。蓝天宇飞快地跑到河边,三两步就窜到木排上,又从木排上跳到水里,向那落水的女子奋力游去。蓝家少爷救了那落水女子,浑身湿淋淋的,一路跑着回了家,换了衣服,这才后悔没多看一眼那姑娘。他怔怔地发了一整天的呆,捧着双手不住地闻不住地嗅,仿佛那上面还留有姑娘的体香。通过多方打听到,他终于得知这女孩叫林水丰,是跟着黄牯回到黄龙坳舞狮班班主的女儿。尤其是当他得知黄龙坳铆足了劲,准备在云阳寺开光大典大干一番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里产生了。他决定今年一定要去参加“南岳老爷”的迎驾仪式和白云寺的开光大典……
上山朝拜的香客越来越多,几乎到了人满为患的程度。一些生意人和小贩,在山上的各个路口摆设摊点,备些香纸给上山进香的人,赚点小钱。
蓝天宇打量了一下身边的香客。这些人大多面孔陌生,身份各异,他们有的是附近的山民,有的是城里的商人,有的则是外地人。无论何种身份,都是一样的愿望,就是求菩萨保佑自己或家人,升官发财,长命百岁。蓝天宇想,不知菩萨到底灵不灵,如果真的灵验的话,那么求他(她)保佑的人当中是坏人怎么办,如果也让这些人那肚子坏水阴谋得逞岂不是助纣为虐……
正想着,已经到了山腰,远远地看见一架彩楼,全是苍松翠柏,繁花点点,两边一副长长的对联,蓝天宇念了起来:
世外人法无定法终归是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末了何不以不了了之
穿过彩楼,便是白云寺。这里的人来来往往,几乎到了插针不进的地步。蓝天宇转了几圈,到处是人挤人,脚踩脚,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味女人的脂粉气和男人的汗臭,大团大团的草纸灰在半空中飞舞着,像一群墨色的蝴蝶,在空中旋着转着,落了人们一头一脸,但大家总是面带笑脸,没有半句怨言。
几番进出,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蓝天宇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感。
正在这时,蓝天宇的小舅舅马明谦走了过来把他带到了自己主事的偏殿。
马明谦是这次庆典的联络官,其实这只是个幌子,他是受蓝孝德的胁迫来云阳仙打探九姨太的儿子蓝孝贤的出生秘密来的。“蝼蚁尝能偷生”,何况一个大活人。马明谦为了活命,一头扎到云阳山,一待就是两个月。恰逢白云寺筹备开光大典,正需人手,这位见过大世面的“神童”恰好派上了用场。
蓝天宇跟着小舅进了偏殿。这殿堂不大,却有一尊高大的笑弥勒,弥勒的四周散居着形态各异造型逼真的十八罗汉,奇怪的是墙上却画了一副弹笙吹箫的美女图,与整个大殿极不相谐。然而,门口刚刚挂上去的一副对联,恰好把这种不协调的缺陷抹杀掉了,那对联是:
大佛大腹大口大笑笑咧咧能容天下难容琐碎事
古笙古声古色古香香袅袅难觅世上可觅知音人
蓝天宇不由得多瞅了马明谦几眼,想不到这位比自己仅大几岁的小舅,肚子里还真有几滴墨水。马明谦很忙,作为庆典的联络官,这几天他像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所以,刚把蓝天宇领进殿堂,就被人叫走了。蓝天宇坐了一会,喝了口茶就来到主事的正殿,希望找到他要找的人。这里的人更多,他扫了一眼整个大厅,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要挤进去找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摇了摇头,怏怏地退到了一边。
天渐渐暗了下来,各种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开光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人们自然闪到一边,让出一条甬道。云阳仙道观咸亨道长走上大殿门前搭起的彩台主持本次大典的议程。慧觉大师作为本寺的主持带领众僧尼分立在彩台的后侧。衡山南岳瑞云大法师作为特邀嘉宾本次大典的开光揭幕人坐在客座的首席上,以下依次是茶陵知州查庆绥,著名绅士蓝芝澧,蓝豹岭族长蓝孝德,绿鹰寨寨主陆岳松,黄龙坳村长黄苍山……
“白云寺主殿金佛神像开光大典现在开始——”咸亨道长的话音刚落,一时间万炮齐鸣,锣鼓喧天。蓝豹岭的龙灯和绿鹰寨的高跷队率先进了场,围着场子绕了一周。台上的蓝孝德看了一眼身边的亲家,两人会心地一笑。忽然,那些前来烧香拜佛的黄龙坳人魔术似地变出一身身五彩缤纷的演出装。随着“砰”地三声巨响,三头雄狮从天而降,那一个个高难动作很快把蓝豹岭那条半死不活的“龙”比了下去,紧跟在狮子后面的是两条虎虎生威的巨龙,这两条龙哪一条都比蓝豹岭的要长一倍,而且都是用一串长长的碧灯装饰的,一路喷射着红红蓝蓝的火。尤其是小耗子带领那帮童子军点燃的那些孔明灯,高高的挂在天幕上,排成一排,很是壮观。
蓝孝德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过他还是坚持坐在那里,装作不露声色。
“好——!好——!”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黄龙坳的彩灯队和秧歌队又上场了。一时间,花红柳绿,神采飞扬。那整齐的步伐,铿锵的鼓点,把到场的山民撩得群情激荡。走在前面的秧歌队排成四列,队伍整齐,男女对称,刚柔相济,随着节奏分明的鼓点,走三步,摇两下,退一脚。中间是各种造型的彩灯,什么凤尾灯、虎头灯、葫芦灯、莲花灯、状元灯,应有尽有。
走在最后的是戴着各种面具的小丑和各种扮相的演员,无论是观音坐莲,还是八仙过海,一个个是那样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噗——!”小耗子点燃一盏箩筐大的孔明灯,一团团巨大的火焰升到空中,“噗”地向远方飘去,一大群孩子高声叫着喊着跟着去追。
绕场完毕,咸亨道长亲自跑到台下指挥调度参加演出的各路人马。场院子上红红绿绿全是黄龙坳人,把蓝豹岭的龙灯班和绿鹰寨的高跷队挤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蓝孝德终于坐不住了,和身边的亲家耳语了几句,悄悄地溜了下来,把陆岳松一个人孤愣愣地扔在台子上。黄苍山面带微笑,轻轻地颔了颔首,用那满是老茧的手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接下来是慧觉主持讲话,知州大人祝词。仪式中本来安排了蓝孝德发言,这时却找不到他的人影,咸亨道长要陆岳松说,陆岳松推给黄苍山,黄苍山笑着说:“还是揭幕开光吧……”于是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山炮声中,南岳衡山瑞云大法师站了起来,在一个小和尚托着的金盆里净了净手,将一直罩在金佛神像上绛红色的帷幕揭了下来。“轰——”的一声巨响,殿堂内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有跪了下来,匍匐着身子,向着自己心中的神祇顶礼膜拜……
蓝天宇没有下跪,他到这儿来不是拜佛的,而是找人的。他找了大半夜都没找着的人,现在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刻,他真的以为是菩萨显灵啦。其实是大家的这一跪帮了他的忙,是自己和自己心上人那种不信神鬼的桀骜不驯的性格帮了自己的忙。因为在这么多的人中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这一跪大家都矮了下去,如同海水的突然退潮,他和他要找的人就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蓝天宇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一心一意地沉浸在“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之中。很显然,林水丰也认出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就是在铁牛亭里作诗的那个年轻人,她打听过就是这个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把自己从死神的手里夺过来的。这些天,她做梦也想找到这位大恩人,好好地报答一番。可是一旦见了,出于少女的矜持,她只是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就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就这样,两人错过了一次约会的好时机。待到他们双方都觉得该说点什么时,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大伙推着掇着很快就把他们分开了。
“哎——”蓝天宇大声地喊了一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流冲散。
林水丰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
蓝天宇的心突然痛了一下,眼前一黑。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林水丰再一次从眼前消失了。
整个活动一直持续了大半夜,黎明时分,寺院才安静下来。香客们大部分陆续下山去了,留下来的有钱人租了房子睡了下来,没钱的就在山上找棵树靠靠打个盹。僧尼们从各个角落里涌了出来,开始打扫庭院。他们把施主香客丢下的果皮纸屑扫到一堆,搬到院后的大土坑里埋起来。经过一番紧张地劳动,白云寺又恢复了它空旷明净的本来面目,准备去迎接第二批香客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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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豹岭,蓝家大院议事厅,蓝孝德正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呵斥着:“你是怎么搞的?河东人搞了个这么大的场和,你竟然一点不知。害得我在白云寺丢丑!”
“我……”宋管家战战兢兢,脑门心满是汉珠却不敢去擦拭,“是……是……是小的失职……”
蓝孝德一拂袖,说:“哼!你走吧!”
宋管家低着头退了出去,可很快又走了进来说:“马校长来了。”
“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马明谦走了进来。蓝孝德意示他坐下。马明谦瞅了蓝孝德一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怎么样,有收获吗?”
“咸亨道长带我到送子房看过,所谓送子,确实玩的是偷梁换柱的把戏。”
“好,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开光大典结束后,马明谦没有立即下山,作为这次庆典的联络官和碑文的撰写人,他是有功之臣,慧觉主持特邀他和咸亨道长一同留下,备了一席薄酒几样素菜略表谢意。慧觉主持事多,虽说大典结束了,但方方面面的应酬还是少不了的,把马明谦和咸亨道长引上席就走了。马明谦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一个劲地劝咸亨道长喝酒。
咸亨道长是个风流道士,几杯酒下肚,整个人就飘了起来,话也就特别多。马明谦投其所好,神侃,海聊,班门弄斧地卖弄着那点可怜的庄老道学。
“老子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似,音声相和,前后相随。’”马明谦搜肠刮肚,挤出几句《道德经》。
咸亨道长点了点头,说:“马校长所言极是,道教是我中华土生土长的宗教。当世人都为贵贱荣辱是非善恶和生死寿夭所累时,都希望找一块供他们修养身心的净土,这时大家便会来到道观。”
“可是人们一走出道观,就去疯狂地追求功名利禄,有谁愿意在虚无缥缈的幻境中逍遥漫游一辈子?”
“对呀!有一首《好了歌》,说得好,妙极了。‘世人只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坟一堆草没了。世人只晓神仙好,只有金钱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聚到多时眼闭了。世人只晓神仙好,只是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只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道长以为,功名财富美色子孙,哪一项最重要?”
“儿孙!一个人无论你怎样功成名就,富丽堂皇,如果说后继无人的话,那么当你最后向这个世界告别的时,不知怎样地恓惶……”
“这就是你们道观建送子房的初衷?”
咸亨道长诡谲地一笑,说:“你怎么知道?”
马明谦说:“蒙的吧……”
咸亨道长兴致来了,站了起来说:“走!我带你去看看……”
马明谦说:“行!”
这天夜里,有点半醉的咸亨道长,乘着酒性带着马明谦参观了道观里从不轻易示人的送子房。无论马明谦怎么想象都想象不出,这一个个机关,一道道天衣无缝的布局,使得那些道貌岸然的丈夫们,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貌美性淑的妻妾双手拱让给这些淫棍色魔,任他们纵情地去蹂躏。
马明谦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咸亨道长滔滔不绝,他说自己完全在做一桩善事。
马明谦望了一眼咸亨道长,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老色魔,不知玷污了多少貌美性淑的妇人。可悲的那些丈夫们居然没起一点疑心,争着抢着将那顶绿帽子扣在头上……”
“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自己播不了种子,又指望有个好收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俗话说:‘有得就有失’……” 咸亨道长沾沾自喜地说,接着向马明谦叙说了这送子房的全部秘密……
咸亨道长说,所有来这里的女人第一件事就是向道士叙说身体婚姻,有没有怀孕的历史和月汛等情况,不得有半点隐瞒,所谓“心诚则灵”,否则是请不动观音的。道士了解情况后,再安排送子的日期,或当天晚上,或隔三五日十天半月不等。第二件事是净身。净身房香烟缭绕,雾气蒸腾,女人泡在特制药水里撩拨着擦洗着,很快坠入一种飘飘欲仙的境地。接着是喝送子汤,被送进送子房。这送子房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破绽。这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小屋,屋子里就一张龙凤鸳鸯床,一尊与真人等高的身披绛红纱巾观音木雕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然而奥妙全在这观音木雕上,这木雕是个空心的下面还连着一条暗道……那送子汤其实是一种催情的春药。这种药下了肚,立即火烧火燎,口干舌燥,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拧得过紧的琴弦,又像一只吹得过大的肥皂泡儿,随时都会炸裂开……人一旦到了这份上,一般都很难控制住自己,许多人便除了衣衫自我抚慰,要不就抱了衾被在床上乱滚。此时,送子房里烛光跳动,灯一明一暗,一阵香风飘来,那披着绛红色纱巾的木雕观音托着一个胖墩墩的小子款款朝女人走来。女人的心跳到嗓子尖上,想叫又怕亵渎了神灵,坏了自己的大事。就在这时,那木雕哈了口仙气山一样地压在女人身上……一时间,天高地阔,人神共悦。一阵颠鸾倒凤之后,女人还是女人,菩萨还是菩萨。然而在那广袤的土地上撒下了一颗种子。田亩原本是那么肥沃,种子又是那么精壮,哪能没个好收成的理?
“难道就没有人产生过怀疑?”马明谦问。
咸亨道长说:“怎么没有?但没有子嗣,老年的孤独且不说,一辈子还得遭人白眼。这些来求子的丈夫们,有的憨厚,真不知道;不过大多数装作不知道。他们希望的是有个孩子,使他们后继有人,又能表面上维持他们的面子。”
“道长,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几年前,蓝豹岭的老族长蓝芝茹是不是和他的九姨太在这送子房住过一宿?”
“谁让你来打听的……是蓝孝德吧……肯定是他……”
“哦,不!我来云阳镇这么多年了,私下听人这么议论。今天,恰逢道长有兴致,顺便问问。”
咸亨道长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世事如烟,转瞬即逝。人世间的争争斗斗,打打杀杀有什么样意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贫贱也好,富贵也罢,都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那些胸怀大志的壮士,那些励精图治的君主,那些积善积德的财主和那些节衣缩食的暴发户,为的还不是‘名望’二字,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挣得一副脸面?可又怎么样?到头来,连这也保不住。就是一时挣得了一副灿如银华的脸面,最终也会被撕得粉碎的。有的人看起来一生轰轰烈烈,富丽堂皇,没想到死后会遭人挖墓曝尸,撕下那张假面具。于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又是怎么样的面孔,屈辱,落魄,无奈……蓝芝茹就是这样一个角色。那一世的英名只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儿。这话我谁都没说过,我是把马校长引为知己才告诉你的……”
“那替身是谁?”马明谦穷追不舍。
咸亨道长摇了摇头说:“此事关系到几个人的家身性命,恕老朽无可奉告。”
马明谦知道事情只能说到这份上,岔开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一会,天完全大亮了。
蓝孝德听完马明谦的叙述,半晌不作声。马明谦脑门又开始冒汗了,不知这个恶魔如何处置自己。
一只黄色的蝴蝶飞了进来,落在蓝孝德右手边的茶杯盖上,蓝孝德伸手去捉。它竟一动不动。蓝孝德把蝴蝶捉下来,放在巴掌心上,那金子般耀眼的蝉翼一张一翕扇动。蓝孝德嘬起嘴巴一吹,蝴蝶飞走了。飞到窗口时,还回过头,朝屋子里看了一眼。
马明谦心里想,我要是那只蝴蝶该多好呀!
“就这些……”
蓝孝德终于发话了。
马明谦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句:“就这些……”
“那个野男人是谁?”
马明谦摇了摇头说:“这个……咸亨道长怎么也不肯说……”
蓝孝德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一圈,转过身来面对着马明谦说:“你打算怎么办?”
“家父要我马上离开蓝豹岭,接手家里的店铺。”
“好!我也不难为你,学校我想停了,仍然改作书院……”
马明谦无奈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蓝孝德挥了挥手。马明谦赶紧逃了出来。
马明谦走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游戏就这样草草地收场了。
九姨太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的灵魂随着情人的消逝,飘到谁也看不见的天国去了,留在世上的是一副毫无生气的空空皮囊。
那天,九姨太一得知马明谦要走的消息,当场就晕倒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小贤儿抱着母亲的双腿使劲地摇着:“娘,马校长要走啦!我们送送马校长吧……我们送送马校长吧……”
九姨太什么也没说,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无声地流着。不过,她还是决定送送自己的情人。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镇上的学校,而是去洪山庙的隘口……
“娘,我们为什么不去学校,而要跑到草茅深山的隘口?”
“因为这里离县城近,可以多送一会儿……”
“娘,马校长不是说要带我们走吗?为什么一个人……”
“贤儿……甭问,让他去吧,啊……听娘的话,等下见了,也别叫……”
“为什么?”
“不为什么……让他安心去吧……”
云阳镇,临江小学的校门口,马明谦不住地向蓝豹岭“一线天”方向张望。他人缘好,平素深得学生们的喜爱,他要回城的消息在镇上一传开,学生和家长都赶到学校送他。
车备好了,行李一件件地装上了车。
“校长……”不知是谁率先哭了起来,一时间呜呜咽咽地哭倒了一大片。
马明谦轻轻地抬了一下手腕,最后看了大家一眼,失望地摇了摇头,缓缓地上了车。就这样,这位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满怀激情而来,在这闭塞小山镇撒播了几粒文明的种子,可才发几枝嫩芽,就被狂风折了……
马蹄声声,车声欸乃……
九姨太拉小贤儿的手在小路上,飞快地奔跑,就在他们刚攀上洪山庙的隘口,马明谦乘坐的马车就到了山崖下面。
“马校长……”小贤儿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九姨太赶紧扑过去,捂住儿子的嘴巴说:“贤儿,听话,别叫……”
小贤儿挣扎着,嘴里不住地发出呜呜声,手脚不停地在母亲的身上踢打着。
马明谦猛然听见有人在叫他,挥了下手,让马夫把车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阵,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再侧耳仔细听了一会,除了沙沙的风声和潺潺的流水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愣了一会,以为这是幻觉,无奈摇了摇头。
马车渐渐走远,最后消逝在河套拐弯处。
九姨太放开儿子,木雕似地伫立在呼呼的山风里。
“马校长——”小贤儿大喊一声,握紧拳头在九姨太的膝盖擂了起来:“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九姨太紧紧咬住嘴唇,一股殷红的血从嘴角慢慢地渗了出来。
马明谦像一条被打折了腿的落水狗,惊魂未定地逃回古塘基。这位曾经的“神童”眼下的青年才俊满怀抱负,没想到被残酷的现实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回到古塘基后,马明谦足不出户,一心一意经营古塘基的店铺。马明谦是个经商的天才,他读过书,加之心地善良,所以很得人缘。而他的两个哥哥恰恰相反,名曰“人缘”,即马明壬、马明垣;其实生性刻薄,为人吝啬,一个铜板看得比磨盘还大。常常是“又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喜欢故意找些茬儿克扣伙计们的工钱。要不是马伯云在中间巧于斡旋和早年鹊起的名声,家业早就败落下来了。如今,马明谦能改邪归正,独当一面,马伯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把两个大儿子叫到身边告诉他们,只管吃闲饭,分红股,所有的店铺都交给三弟马明谦打理……兄弟俩连连点头,乐得清闲。马明谦果然不负厚望,把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快将生意做到了县城里,成了整个茶陵城数一数二的大商户,而且还将目光瞄准了湘潭长沙,准备在大口岸再开几家商铺。不过,他怎么也忘不了九姨太,忘不掉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每当黄昏之时,他总要在古塘基的四周瞎转悠,弄得镇上的人经常嘀嘀咕咕。要不是见他白天那么谈笑风生地打点生意,还以为他真的撞了什么邪。
古塘基离蓝豹岭不远,也就十多二十里地,加之这里偏居一隅,是茶陵西北最大的墟场,只要有心,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得到。
云阳镇临江小学早已停办,又恢复了原先的书院,请来的老先生整天强迫孩子们死记硬背,背丢了一个字,就自己背了板凳趴在上面让先生打屁股。小贤儿的灵气随着马校长一去不复返,一篇课文也背不出,被老先生打得皮开肉绽,赖在家里怎么也不肯去上学。九姨太生怕蓝孝德再使什么坏,索性把儿子关在家里。
为了麻醉自己,九姨太学会赌,还学会了抽大烟。白天,她整个儿泡在麻将馆里;晚上,则靠那杆烟枪过日子。九姨太的这番变化正中蓝孝德的下怀,他借机说她没有照顾小弟的能力,把蓝孝贤接到了自己身边,名正言顺地托管起西院的半壁家产。这重重的一击把九姨太打懵了,她捏了烟枪急急地跑到蓝孝德那里要儿子。结果被蓝孝德狠狠地羞辱了一顿:“你看你像什么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还有脸面在这里跟我要贤儿,你这样子还能照顾贤儿吗?你看看你自己还像个母亲吗?家父的脸面给你丢尽啦!你要小弟可以,但你得把烟戒了,也不准赌……”
九姨太无力地瘫在地上,嘴里喃喃不住地说:“贤儿,贤儿,我的贤儿……”
她疯了,整天像个幽灵似的四处飘荡,村路上,书院旁,古樟下。一到晚上,则蜷缩在床上,面对着孤灯,一熬就是个通宵。
一天,她再次跑到蓝孝德那里要她的小贤儿,遭遇一阵白眼和谩骂后,回到西院,无力地靠在门槛上,晕倒在地上。此时,屋子里没一个人,王妈被蓝孝德借口照顾小少爷,要到他府上去了。苦崽去地里侍候庄稼去了,只有那条忠心耿耿的老狗大虎静静地陪伴在她身边。大虎见主人昏迷了,轻轻地呜咽着,伸出红红的舌头在她的脸上舔了几下。
九姨太迷迷糊糊醒,搂着大虎,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突然,两只八哥从屋子里飞了出来,落在九姨太的肩膀上,大声地叫喊着:“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九姨太顿时怒发冲冠抓住一只恶狠狠地向地上一摔。那八哥怎么也没想到主人会来这一手,被摔了个半死,爬起来,趔趔趄趄地滚到一边去了。女人并不解恨,走上前去飞起一脚把它踢死。
另一只见势不妙,“轰”的一声飞走了。
九姨太发疯似的去追……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大虎……”
那只八哥飞远了,九姨太奈何它不得,把所有怨恨发泄到那只死八哥身上。她跑了回来,双脚在那只八哥的尸体上跺:“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末了,从地上捡起跺成肉泥的八哥残骸,一点一点地掰开,撕碎,向空中抛洒,弄得自己满脸的血污……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几年时间过去了。这几年里,马明谦几乎没踏出古塘基半步。他白天做生意,黄昏的时候到那口古塘边转悠一番,回到店里关门睡觉。几乎是天天如此,日日一个样。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秋日,天色很早就暗了下来。店铺里冷冷清清,看来不再有顾客来了。马明谦交代了伙计几句,操起一把雨伞在雨雾飘荡起来。雨丝细细飘洒在雨伞上,沙沙地响着,像春蚕咀嚼着桑叶,很惬意,很温暖。马明谦觉得自己那颗飘浮的心终于找了一个可以搁一搁的地方。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索性把那把暗红的油纸雨伞收了,让飘舞的雨雾围绕着自己的周身,浸润着自己的每一根毛孔。他就这么梦游般地走着,穿过鳞次栉比的街道,来到街后的古塘。
天越来越暗,雨却越下越大,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掉到鼻梁上,流到嘴里,带点甜腥味。马明谦舔了舔嘴唇,摸了把被雨水浸透的脸,轻轻踏上那面石鼓。
“咚!”一声鼓响,从遥远的天际透过层层云雾传到他的耳膜,他的心怔了一下,那只刚刚踏上去的脚不由得退了回来。马明谦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面石鼓,石头还是那样一块大石头,圆圆的像北方碾米磨面的那种大碾子,所不同的是石块表面那些坑坑洼洼在雨水的抚摸下显得很平很平,少了平素那种傲视苍穹的气势。塘里水初看似乎深了些,再看也没深到哪里去。马明谦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刚才是幻觉。“这分明就是一块石头嘛,你还以为它真是一面鼓呢!”他在心里嘲笑自己。
这时,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厚厚的云层也渐渐地薄了稀了,终于露出了几片湛蓝蓝的天。三三两两的几只云雀,一蹿一蹿越过古镇的上空,朝镇东的高山上飞去。
马明谦撩了把眼睫的雨水,吸了口满是油茶花的清新空气,顿觉淤塞的毛孔一个个啪嗒啪嗒地舒展开了。
没有风,静静的古塘平得像一面镜子,四周镶了几道深深浅浅的绿边,那是没有收获完的荷叶藕点缀而成的。突然,这面镜子空了起来,像技艺高超的魔术师的手,把一团团的云絮一下子全部抽走了。镜子里只剩下高远的天际和小山般巍峨的石鼓。看着看着,这镜子动了起来,蓝色的天穹像纸页一样在小孩的手里折来折去,高大的石鼓变成了一颗硕大无比的球不停地翻滚着。更为神奇的是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一条火红的巨龙翻来滚去地蜿蜒游动。
马明谦不由得一阵激动,抬眼望去,一条彩虹挂在东边山坳的树梢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开裂的嘴唇,提起裤脚再一次踩上石鼓。
“咚!”石鼓又响了,这回听得真真切切,只是声音不是很大,好像是从古塘的水底深处传上来的。
马明谦的脑袋猛地遭遇了重重的一锤,不由得天旋地转。他闭着眼睛,努力把握了一会,才勉强没有掉到水塘里。“天哪,难道这石鼓真的显灵了?”他再一次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说,“有富之人古塘府,无富之人古塘基”。这鼓在这时候敲响,也不知是祸是福。他小心翼翼从石鼓上跳了下来,没想到那鼓声比刚才更响。
“咚——!”
马明谦一阵莫名地恐慌,急急地开始往回走。可那莫名其妙的鼓声,一路追逐而来,像一阵滚滚春雷不绝于耳。他跌了一跤,又赶忙爬起来,不要命似的往回赶。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仿佛千军万马在后面追着赶着,那些挥着长矛挺着戟戈的魔王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横在马明谦的面前,吓得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古塘基石鼓被敲响的事很快传遍茶陵和整个湘东地区,一时间,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全部涌到这个山中小镇,为的是亲眼看见这水塘中的大圆石,聆听这天籁般的鼓音。
“有富之人古塘府,无富之人古塘基……”大家奔走相告,老辈们又把那个传说搬了出来,说茶陵本来是要造府台的,就怪那该死的鸡乱叫,负责司鼓的天神迷迷糊糊地敲响塘边的石鼓,正在赶山的张果老以为天亮了,匆匆忙忙收了法术,那些还在河里、岸边游走的巨石和群山骤然间停了下来,这里已经填好的一小块平地只好建一个集镇。如今,这石鼓又响了,一定是个好兆头,茶陵这个人杰地灵的圣地,又要出阁老宰相,甚至说不定要改朝换代出皇帝哩……如此一来,古塘基的店铺全都火红起来了,尤其是那些酒店餐馆,天天爆满;店里的老板们一个个嘴巴笑得像茶子壳一样,每每半夜里收摊时,数钱都数得手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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