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水滩

在湘江上游,罗霄山脉以西地区,有一片神奇的土地,叫茶陵。这里出过两个状元,127个进士,有国共两党50多名将军,是有名的进士乡和将军乡,其中相邻的三个村子就出过三个宰相。这里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和湘赣根据地模范县,老百姓参军很积极,曾多次整团整营地编入红军,著名的“长征先锋团”红六军团就是在“茶陵游击队”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民国三十三年,日军发动“一号作战”,“中国驻屯步兵第三联队”接到命令远程奔袭,去摧毁湘赣边界的盟军机场。可他们到达茶陵后,被素有“茶陵牛”之称的当地军民挡住了,硬是没有前进半步。 《回水滩》就是发生在这块土地的神秘传奇。该书以茶陵为背景,以云阳山蓝豹岭、绿鹰寨、黄龙坳三大家族恩怨与纷争为主线,以“回水滩”神秘传说以及它的毁灭、再造与新生为暗线,再现清末至二十一世纪一百多年的历史风云,情节曲折。

第四十四章 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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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团解散后,新政府的县长问黄皓有什么要求。黄皓说:“能不能让我回省立二中当老师……再就是,我想为艾艾补办一个婚礼……”县长说:“好,这两条都可以满足你。”不久,政府出了一份通告,任命黄皓为省立二中的校长。民政局也批准了他与艾艾的结婚请求,给他们颁发了结婚证书;虽然没有举办婚礼,但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一起,艾艾觉得很幸福,很满足。她笑着对黄皓说:“共产党还是比国民党好,组织上没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是我们自己放不下,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可刚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接下来的“镇反”把这一家打懵了。
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黄皓从睡梦中醒来,觉得窗外有人,连忙警觉地爬了起来。“谁?”他轻轻地问了一声。
“是我……”窗外的人回答,原来是蓝耀武。
蓝耀武这十几年一直跟在黄皓身边,鞍前马后。当初从劫法场开始,到黄龙坳组建农民自卫军,再随“茶陵志愿团”出征,两人又一起参加了四十四军,分别担任了团长和营长,最后两人一起协助陆溥,成功地策划茶陵和平起义。解放后,两人又双双归隐,黄皓来到省立二中,蓝耀武“卸甲归田”,一竿子插到底,回到蓝豹岭住在西院与王妈相依为命。土改时,工作队并没有追究他什么,还将西院的三间房和他们家原先的几亩好田,分给了他和母亲。可随着“镇反”运动的深入开展,他越来越惊慌,整夜睡不着觉,自己当年为了救黄牯跟着黄皓从红军里反了出来,枪子不认人,也可能打死打伤过几个人……再说自己在四十四军官至正营,现在连长都毙,自己随便哪一条,拎出来都难免一死,趁黑摸到县城,找黄皓讨主意,想两人一起逃走……
黄皓悄悄地开了门,蓝耀武飞快地溜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这三更半夜的……”黄皓问。
“现在天天在杀人,怪吓人的……尽早有一天,会轮到你我的……我们走吧……”蓝耀武开门见山地说。
“走,到哪里去?”
“香港,台湾,美国……只要离开这里,哪都行……”
“不行!”黄皓摇了摇头,“我们没有钱,没有资本,哪也去不成……”
蓝耀武说:“可我们总不能坐在这等死……我们有一双手,总不至于饿死……万一没办法就要饭,这也比让人家砍了脑壳强……”
黄皓说:“别急,你让我想想……”
蓝耀武说:“别想了,等刀架到脖子上就晚了!”
艾艾听见屋子里的说话声,也悄悄地起了床,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拉开门,走了出来。
“嫂子……”蓝耀武见了艾艾,叫了一声,低着头。
“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还是赶紧和耀武兄弟一块走吧……”艾艾说。
“我走了,你们娘俩怎么办?”黄皓说。
“我一个女人家没人拿我怎么样……”艾艾说,“现在首要的是保住性命,等形势好了,再回来……至于我和云天,你不用担心,我们回黄龙坳,乡亲们不会嫌弃我们的……”
黄皓还在犹豫。
艾艾说:“好了,别再犹豫了!我这就给你收拾衣物,明天上午就走,免得夜长梦多!耀武兄弟也赶快回去,作点准备,向你娘告个别。明天上午九点在汽车站碰面!”
“哎!”蓝耀武点了点头,悄悄地拉开门,很快就消逝在夜幕之中。
一夜无话,可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临出门时,被县委书记韩旭明堵在了门口。夫妻俩惊慌失措,以为出逃的事败露了,瞧了书记身后并没跟什么人,紧张的心才稍微松驰下来。韩旭明坐定后,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原来他这次登门,是来请黄皓出山剿匪的……
警报声声,匪患告急。茶陵解放后,十八军随即向大西南挺进,去合围追击国民政府军的残部。大部队前脚刚走,那些旧政府残留下来的军警宪特,就蠢蠢欲动,开始活动,他们纠集一些兵痞土匪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甚至公开袭击刚刚建立的新生政权,残害干部群众。县委按照第二野战军十八军留守处从茶陵撤走时军政委谭冠三的嘱咐,到衡阳军区请求调兵剿匪。衡阳军区立即和四十九军联系,调派四八四团来茶陵剿匪。但正规军上山剿匪犹如拳头打跳骚,有力使不上,剿了几个月,匪徒们更嚣张。这时茶陵籍将军在东北北满曾经剿灭过四大匪首谢文东、李华堂、张雨新、孙荣久,被作者曲波写进了《林海雪原》,现任四十八军军长、赣西南军区司令员刘转连回到家乡探亲。县里党政领导和四八四团团长赶快去取经,刘转连说:“对付土匪,只有拿起我们当年红军时期的法宝,以少对少,暗对暗,游击对游击,组织若干精悍的小分队,侦察,跟踪,围歼……”大家茅塞顿开,将正规部队和民兵参合在一起,成立县剿匪大队,下设八个小队,由县委书记韩旭明任政委。在讨论大队长一职时,出现了分歧,四八四的同志主张由部队上同志担任,可鉴于前段工作的教训,县委主张由懂军事了解县情的本地人担任,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这样一个人选,于是有人推荐了黄皓。
艾艾听了韩书记的话,就再也不肯放黄皓走了。在她朴素的思想里,只要丈夫帮了政府这个忙,把那些祸害百姓穷凶极恶的土匪剿灭,政府就该放丈夫一码,不再追究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豆子……
蓝耀武回到家里后,天就亮了。他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与王妈道了别,直奔汽车站,左等右等不见黄皓的影子。他小心翼翼,杯弓蛇影,生怕事情败露,更没胆子重新跑到学校,去问个究竟。临近中午时,城里拉响了防空警报,接着大街上跑过一大群持枪的民兵,说附近的云阳山空降了美蒋特务,这些民兵是配合部队进山搜捕。蓝耀武不敢冒险再等,随便坐上一辆发动了的车,走出了茶陵。
黄皓走不了,县委韩书记亲自来到学校,多次登门拜访,要黄皓出山担任县剿匪大队长。黄皓没得选择,只有再次出山,出任茶陵县剿匪大队大队长。他本来不想趟这趟浑水……他清楚地知道,在当下的茶陵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匪”,山上那些人大都是些好人,他们只是没顺应时代的潮流,顽冥不化不识时务,总想复辟过去的被推翻了的旧政权……这是信仰问题。黄皓早就没了信仰,他不会和这些笨蛋一样去干那些螳螂挡臂的傻事。不过,要他把枪口指着这些人的脑袋,也确实下不了手……可架不住艾艾的软磨硬泡……
艾艾急了,生怕丈夫失去这样一个洗涮自己的机会,一个劲地劝说:“韩书记亲自登门请你出山,这是给你机会,我们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黄皓说:“‘飞鸟尽,弓箭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只不过,苟延些时日罢,等把山里的土匪剿灭了,他们就会和我清算的……你听说过社会上流行三句话么……”
艾艾说:“哪三句话?”
黄皓说:“第一次见你时点头,第二次见你时摇头,第三次见你时杀头……”
黄皓最终答应出山,并不是怕哪天谁和自己算账,而是那伙闹事人性质变了。他们真正变成了一伙杀人嗜血的土匪了,他们不只杀军人政府干部,连老百姓也不过,如果不肃清这些恶魔,老百姓就甭想有安生日子。
那天,韩旭明带着一大把匪患通报搁在他面前,黄皓接过来一篇篇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黄皓突然拍案而起,说:“这些家伙也太没人性了,这个大队长我当定了!”
“好!我代表三十万茶陵人民谢谢你!”韩旭明当即“啪”地向黄皓敬了个军礼。
剿匪大队的小队长们每个人手里都捏了份匪情通报,胸膛正燃烧着熊熊的复仇之火,专等这位主帅击鼓,调兵遣将,见黄皓终于来了,一个个磨拳擦掌。
黄皓走马上任后,认真细致地研究了一下全县匪情。茶陵县共有八股土匪,四五百人。那些死心塌地与人民政府为敌的骨干分子不过两三百人,其中最大的一股是唐生源的“反共自卫救国军”,有两百多人。唐生源原系国民党军的一位营长,兵败后回到茶陵,纠集一些游兵散勇和地痞组织一支七八十人的“反共自卫救国军”。茶陵和平解放时期,听从陆溥的劝告将这支武装编入了茶陵县地方保安团,他本人担任了保安团的连长,可临到起义时,却带领两个亲信离开了保安团,拚凑了一支土匪武装,仍叫“反共自卫救国军”。不久,与台湾派遣特务取得了联系,得到了空投武器。如今这家伙接受了老蒋的委任状,天天叫嚣要攻打县城。另有几股散匪藏匿在桃坑、江口、武功山、潞水、秩堂的大山里,活动于湘赣边界、茶陵与攸县、酃县交界的地方。他们以山区边陲为据点,昼伏夜出,四处活动,流窜作案,心狠手辣。各股匪特间相互勾结,往往剿匪部队围歼一处,另外几股必然来增援,加上地形复杂,一些土匪家属通风报信,所以,几次围剿都没什么成效。黄皓总结了经验教训,决定改变战术,组成少则十人,多则三四十人的小分队。让小分队有目的侦察跟踪一股土匪,由正规部队组建快速反应连、营。小分队咬住土匪后,能歼灭就地歼灭,吃不了的,通知快速反应部队聚歼。
县委和四八四团同意了黄皓的作战方案,几天后,几支精悍的小分队很快就组建好了。
出发前,黄皓把大家聚在一起,传达命令说:“同志们,茶陵经历太多苦难,好不容易和平解放,免除了一场战灾……可唐生源那些人就是执迷不悟……他们这样做已没任何意义,只能增添他们自己的罪孽……所以我们一定要剿灭他们……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大家齐声回答。
接着便开始分配任务,黄皓自己带领一个小分队亲自去追剿唐生源的“反共自卫救国军”。其余的小分队分别追剿各地的散匪。政委韩旭明坐镇大队部,随时与小分队保持联系,一有情况,迅速报告快速反应部队。
黄皓带领的小分队来到桃坑墟,住下来后,一面派人化装进山侦察,一面和当地政府取得联系,发动群众,建立农会和民兵组织。战士们首先找到那些并非自愿,而是这种那种原因被裹胁上山为匪的家属,讲明政策,只要他们的亲人主动上缴武器,不再作恶,就既往不咎,回家后一样分田分财产。于是桃坑大山里再次出现,父唤子,子叫父,妻唤夫,兄弟互喊的感人场面……经过几天的呼喊,果然有几十个被强迫上山的山民,逃了回来,交出了武器。根据他们的交代,黄皓带领小分队,来个长途奔袭,赶了几十里山路,直奔唐生源的老巢江口的大山坳里,结果又扑了个空。原来唐生源一看见小分队组织匪属上山喊人,就格外多了个心眼,第二天早晨起来,清点人数少了几十个人,下令立即转移。
第一招不行,赶快使出第二招。匪变我也变,黄皓立即将小分队化整为零,队部除自己坐镇指挥外,只留两个队员负责联络,传达指令,其余全部化装成老百姓,或进山侦察,或在墟上暗中调查。这样做,唐生源慌了,小分队突然不见了,这小子心中没有底,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事,派了三个干将到桃坑墟上来打听。
一天,黄皓随意在墟上溜达,发现三个人鬼鬼祟祟,行踪可疑,向身边的通讯员使了个眼色,两人突然冲了上去,把他们带到队部。一审问,果然是土匪。其中有个土匪说自己是附近山村的,他当土匪是被迫的,还说他这次下山就是来找机会投诚的,小分队信任他的话,他可以带小分队上山剿匪。
黄皓说:“我们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土匪说:“桃坑墟上有我的亲戚,我带你去,他们一家人可以作证!”
黄皓对身边的通讯员说:“这样吧,你带他到那家亲戚去看看,如果是真的,就把他放了。记住,快去快回,小分队都去执行任务去了,就我们两个人,天快黑了,注意点安全,防止土匪偷袭!”边说边向通讯员眨了几个眼,还比划了几下手势。
“是!”通讯员会意,点了点头,押着那个土匪走了。
通讯员前脚刚走,黄皓就把留在墟上的小分队战士叫了回来,说:“你们赶快进山,把派出侦察的战士全都叫来。”
“是!”战士们飞快地跑了下去。
不一会,通讯员跑了过来。
“怎么样?”黄皓问。
“刚走到墟口,那家伙一拳打来,我顺势一倒,他就撒丫子跑了……”通讯员笑着说。
“鱼饵是下了,钩一定会上……关键是去山里侦察的同志能不能在天黑前赶回来……”黄皓有点担忧地摇了摇头,“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得赶紧把区机关的干部和民兵发动起来,修筑工事……”
“好,我这就去通知。”通讯员说。
区机关和民兵们赶了过来。
黄皓对大家说:“同志们,据可靠情报,土匪今晚要来偷袭,请大家立即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去,严阵以待!”
空气一时紧张起来,大家立即散开,挖陷阱的挖陷阱,埋地雷的埋地雷,修工事的修工事,忙得一个个汗流满面,也不敢腾出手来擦一擦。天黑时,一切准备就绪,进山侦察的小分队战士也一个个回到了墟上,黄皓这才松了口气。
再说那土匪不知是计,打倒通讯员后,一路跑进山向唐生源报告,说小分队全部不在墟上,墟上就几个民兵。唐生源听了,喜上眉梢,能摧毁共产党一个区机关,活捉他们的剿匪大队长,报到台湾去,弄顶少将军衔,再向他们要点空投物资,自己这个司令就像那么回事了。于是,召集所有人马,等天一黑就向桃坑墟上扑去。
晚上九时,战斗打响了,匪徒们中了黄皓的埋伏,掉进陷阱的就有七八十人,被地雷炸死炸伤了好几十个,剩下的百把人也无心恋战,只一门心思想逃命,结果又被小分队的神枪手敲掉了几个。天太黑,土匪熟悉山路,唐生源才捡了一条性命,带领几十名土匪逃回了山里。
黄皓首战告捷,衡阳军区发来了通报表扬他带的这支小分队,记集体二等功。
这时,其他几支小分队也先后咬住他们的目标,几股土匪悉数全歼,剩下几个匪首和少数顽固分子,隐藏在大山深处。剿匪大队回到县城开了个庆功会,韩旭明亲自给几位小队长戴了大红花。会议结束后,剿匪大队除留下黄皓带领的小队外,其余的一律改为武装工作队,配合土改工作队参与土改。
再说唐生源上次偷袭不成,反而亏了大本,剩下七八个人,从南转移到了北,利用夜间长途奔袭,从桃坑江口转移到了茶陵攸县与江西交界的武功山区。黄皓一直盯着他们,可突然目标消逝了。两个月后,目标在八团出现。黄皓带着小分队,连忙赶到八团的大山里,安营扎寨,派出侦察员四处侦察,寻找土匪的踪迹。此时,唐生源收拢其他打散土匪,又拼凑了一支百多人的队伍。一次,黄皓接到侦察员的报告,唐生源带着他的百十号人就隐藏在当年谭雨宝打游击的山崖边。兵贵神速,小分队立即出发,半夜里悄悄摸上山,占领了周围的高地,将这股土匪堵在岩洞里。可岩洞里环境复杂,天还没亮,贸然冲进去,小分队会吃亏。
黄皓将几个小组长叫到身边轻轻地说:“先将土匪围住,等天亮后,再喊话,争取不战而屈人之兵!”几个小组长点了点头,各带几个战士分头占领制高点,封锁了洞口。
严寒的冬天,天亮得特别晚,六点半,唐生源才起床,快走到洞口时,似乎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吩咐洞口站岗的哨兵出去看看。哨兵一走出来,迎接他的就是两发子弹。枪一响,岩洞里顿时炸了锅。
“共军来了……”大家喊着,叫着,挤作一团。
唐生源说:“大家别慌,共军只有一个小分队,兵力不够,地形不熟,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这一切对我们有利,大家先准备好,等下会起雾,我们趁着大雾,溜走,共军拿我们没一点办法!”
半个小时过去了,岩洞里的土匪没有一点动静,黄皓命令战士们向土匪喊话。
“岩洞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唯一的出路是放下武器,走出来投降,人民政府优待俘虏,保证不杀你们!”喊话结束后,山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起雾了!这雾一团团,一簇簇,棉絮般地铺撒开来,瞬息间天又黑了下来。
黄皓暗暗叫苦:“土匪想利用这大雾开溜……大家把身上所有的手榴弹都拧开盖捆扎在一起,听我口令一齐往洞里扔!”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战士们解下腰上的手榴弹,拉出引线结在一起,捆成一扎。
“预备——扔!”黄皓一声令下,“轰——”“轰——”几声巨响,地动山摇,一股气浪从洞口冲出来,一阵旋风把那些站在树梢岩石上的战士掀倒在地,断肢碎肉伴着一阵腥风血雨从洞里飞了出来,洒了人们一头一脸……
爆炸声刚平息,黄皓就带领小分队往里冲,洞里静悄悄的,没听见一声枪响。原来匪徒们正在洞口集会,准备趁浓雾起时,冲出去,没想到被一齐扔进来的手榴弹炸飞了。唐生源和一部分土匪离洞口较远,虽然没有直接炸伤,也被巨大的气浪震晕了。战士们把他们抬出洞口时,这些人才慢慢苏醒过来。
唐生源刚刚作了一个恶梦,睁着双眼,狠狠地盯着黄皓。“我早就劝过你,这样的挣扎是徒劳的,没有任何意义……”黄皓摇了摇头,叹了声息。“我知道,可我不甘心……现在好了,我完蛋了,接下来就该你啦……”唐生源阴阳怪气地瞪了黄皓一眼。
98
建国初期,新生政权急需人才来支撑,政府敞开大门,广招青年学生担任国家干部,省立二中初中刚毕业的匡云,“初生牛犊不怕虎”,只身闯入县委书记韩旭明的办公室。
韩旭明听了秘书的介绍,打量了一眼身边这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说:“你就是革命烈士匡政的儿子?”
匡云点了点头。
“你爷爷叫匡一明,抗日战争时期,在把集关牺牲的?”韩旭明又问了一句。
匡云又点了点头。
韩旭明说:“好!你找我,算找对了。快说,你想革命,还是要救济?”
匡云说:“救济问题我没想过,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革命!”
“嗯,不愧是革命烈士的后代,觉悟就是高……”韩旭明点了点头,当即给小伙子写了一张纸条,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你就到文庙报到,参加政府主办的第一期师资培训班,然后去接管学校。”
“真的?”匡云睁大迷惑的双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旭明笑着说:“当然是真的,现在国家急需人才,像你这样根正苗红的知识分子,我们应该大胆重用。”
就这样年仅十六岁的匡云误打误撞,成了国家公职人员,湖口完全小学的一名教师。湖口属于四区管辖,区政府设在界首,区长苏黎明,原名苏力民,早几年白色恐怖,他拿了别人证件投奔解放区,后来随南下工作团一道到的茶陵,韩旭明亲自介绍他入党。他请求韩旭明帮自己改名,韩旭明说:“你是在黎明的时候投奔解放区的,就叫黎明吧。”
刚解放,湖口这边的山里还很乱,苏黎明从区政府带领一支武装工作队驻扎在墟上,配合黄皓的剿匪大队剿匪,墟上的祠堂里关了十几个与土匪有点瓜葛的人。
学校一共四个人,校长、总务和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四个人当中数匡云年龄最小,但人机灵,活泼,人见人爱。山上还闹土匪,人们不敢把孩子送到学校里来,整个学校才二十几个学生。
一天,苏黎明来到学校对校长说:“墟上关了十几个人,这些人虽然与山上的土匪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但究竟查不出什么罪行,我想请校长出面担保,把这些人放出来。”
“这个……”校长摇了摇头,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是政府作的决定,出了问题我担着……你只是走个过场,在担保书上签个字就行。”苏黎明说。
校长还在犹豫,迟迟不肯接笔。
站在一边的匡云说:“旁人签行不?”
苏黎明说:“行!你签吧……你是烈士的后代,根正苗红,就是有问题也不会找到你头上!”
匡云接过笔,工工整整地在担保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些被关押的人放出来后,听说是位年轻的老师担的保,都跑到学校谢恩,匡云很快成了墟上的名人。
苏黎明见学校学生少,干脆把这小子抽了出来,跟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随身秘书,和武装工作队一起剿匪。
一天下午,工作队接到消息说有个土匪头目回家了。苏黎明连忙集合一个班的战士,趟过洣水河,直奔雾气重重的山村。匡云首次参加这样的行动,很是紧张,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滚,几乎是苏黎明拖着来到目的地。到达目的地后,战士们悄悄地散开,包围,一步步靠近,突然踹开大门冲进屋,高喊:“缴枪不杀!”屋子里空无一人。这土匪头滑得比泥鳅还快,回到家拿了点吃的就跑了。
回来的路上,战士一个个挤眉弄眼,瞅着匡云咯咯地笑。
“笑什么笑!”苏黎明横了大家一眼,“你们第一次打仗不怕?说说看,谁没怕过?”
大家立即止了笑。
苏黎明安慰匡云说:“其实,你今天还是表现不错!我第一次打仗比你还怕……”
“真的?”匡云说。
“是真的……”苏黎明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那还是跟着南下工作队过黄河的时候,我们遇见了土匪,一大帮有好几百人,子弹在我们头上嗖嗖地飞,你猜怎么的……我真的是把头塞到了裤裆里……”
“哈哈哈——”战士们全都笑了起来。
苏黎明说:“怕死是人的天性……因此,我们才会珍惜生命……当然,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我们无数的先烈都是这样做的,我们也应该这样做!小匡,你是烈士的后代,又是知识分子,有很好的前程。丢掉书生气,胆子大一点,别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今天晚上,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教你学打枪……”
“嗯。”匡云兴奋地点了点头。
晚上,匡云吃过晚饭,就来到苏黎明的办公室。苏黎明见匡云来了,连忙站起来,给他倒茶。匡云受宠若惊。
苏黎明说:“从明天起,你就搬过来,和我住,这样工作起来,方便些。”
“这样不太好吧……”匡云说。
“没什么不好,教育科那边我去说……”苏黎明抓住匡云的手,摸了摸,“你这模样,就像十年前的我……好好干,匪快剿完了,等我回界首区政府时,湖口浣溪就交给你管。”
“这个不行……我一个学生,才出校门,社会这么复杂,怕是不能胜任。”匡云摇了摇头。
“怎么不行?谁天生就会革命……你现在是嫩了点,锻炼锻炼就行了嘛。”苏黎明说着真的掏出腰间的手枪,搁在桌子上,“来,我来教你学打枪。”
匡云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起来,下午区长说教他打枪,他以为是鼓励自己随口说,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苏黎明把手枪拆了,一个个部件告诉匡云,再装好,从腰带里取出一颗子弹压上膛,打开保险,指了指扳机说:“现在可以射击了……记住,瞄准时,目标,准星,眼睛,三点成一线,这个一说,你就懂……”
匡云望了一眼桌上摆着的手枪,心跳得更厉害了,仿佛那是盘成一圈吐出信子的毒蛇,手指一碰,瑟瑟发抖。
“别慌,来,接过枪……”苏黎明拿起交枪到匡云手上,“对窗外的大树,放一枪,只要开了第一枪,你就不怕了!”
匡云接过枪,手抖得更厉害,额头上冒虚汗,牙齿不住的打战。
“手指压着扳机,瞄准窗外的大树,准星,眼睛,树,三点成一线……开枪呀……”苏黎明焦急地喊了起来。
匡云瞄了一阵,垂下胳膊,摇了摇头说:“不行,还是把枪还给你吧……”
“没关系,我握着你的手,放一枪吧。”苏黎明说着,朝匡云身边走了过来。
“不,我怕……”匡云颤抖着将枪递给苏黎明。
苏黎明见枪口正指向自己的脑袋,连忙将头一偏,“啪”的一声,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枪掉在地上,两个人吓得面如土灰……
门外的岗哨跑了进来,问:“怎么会事?”
“没事,我在教小匡打枪。”苏黎明说。
岗哨走后,苏黎明拉起惊魂未定的匡云说:“没关系,是我操之过急,凡事得慢慢来,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记住,上了膛的枪,枪口千万不能对着人……今晚算万幸,要不,我就真的‘革命到底’了……”最后这句玩笑话,一下子把紧张的气氛缓解了,匡云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出了这件事之后,苏黎明不但没有责怪匡云,反而对他更好,什么事都和他商量,征求他的意见。匡云终于学会了打枪,可惜土匪很快就被剿灭了,他也就失去了实战锻炼的机会。匪首唐生源被处决时,苏黎明有意让匡云对着已经打死的尸首开了一枪,让了他练练胆子。唐生源人高马大,行刑时,坚决不跪,说:“我又不是犯人,没什么罪,为什么要跪下……过去,我们杀共产党的时候,也没让他们跪,还让他们喊口号……”行刑人员真的没让他跪,他站着,面对举枪的战士,大声地喊道,“来吧,开枪,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砰砰砰……”唐生源的胸脯连中数枪,身子居然不倒。验尸官走过去,轻轻一推,倒了,探了探鼻翼,说:“死了!”苏黎明连忙拉着匡云走过去,他自己先对着唐生源的脑袋开了一枪,再捉着匡云的手开了一枪,匡云这才举起枪闭着眼睛放了一枪。有了这一枪,他的胆子真的大起来了。匡云得到了锻炼,进步很快,接下来的“减租反霸”中,表现就相当出色。
湖口有两霸,一个是大地主刘世仁,年收租谷千多石,茶油几百桶,杉木条几千立方。他不知道自己的田产山林在哪里,全凭契约收租。除了田产外,刘世仁在湖口墟和县城还有大量的店铺,每年的收入也非常可观。俗话说:“饱暖思淫欲”,这家伙讨了两个老婆。大老婆住在墟上东头,小老婆住在墟的西边,大有皇帝派头,也有东宫西宫,但还不满足,还要霸占自己的堂弟之妻。为了达到长期霸占之目的,刘世仁居然买通师管所,抓了堂弟的壮丁。堂弟九死一生从战场逃了回来,一路要饭,可回到家里,妻离子散,自己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另一位叫徐坤,五十多岁的老中医。医术不错,尤其会医治妇科类的疑难杂症,但医德全无,常常借治病之际奸污四邻八乡的良家妇女,引起了很大的民愤。民间流传这样一个故事,说徐坤到一家财主家给老爷看病,见了这家的小姐一眼,就暗暗地在琢磨如何把这漂亮的小组搞到手,于是偷偷地藏了一把谷壳灰撒在小姐小解的便桶里。然后,对老爷说,小姐气色不对,恐内里有变。老爷请他给小姐瞧病。徐坤把了阵脉说,能不能带我到小姐的便桶边看看。当财主看到便桶上一层“黑虫”时,当场就吓傻了。徐坤说,小姐体内有“钩虫”,必须用细小的钩子一条条地全部钩出来,这得费上大半天的功夫,如果你们信任我的话,就把门反锁上,把小姐交给我好了。财主不知是计,连忙将妻子拉了出来,把门锁了。就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被奸污了,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徐坤一边淫乐一边唱起了即兴编的顺口溜:“钩一钩,怂一怂,钩掉大的,留下细的做种!”财主在门外听见了,大声喊了起来:“徐郎中,全部钩掉,我们给你付双份报酬的!”徐坤在屋里回答说:“既然老爷这样说,我就帮小姐再钩一回……”接下屋里没了声响,只听见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财主拉了妻子一把,说:“咱们别在这干等,炒几个菜,招待一下贺郎中吧,他这一阵肯定费了不少力气……”这故事有几分真实性估且不论,但徐坤随便走到哪个村总被一些长鼻涕的男孩拖着叫爸爸却是事实,偶尔也被那位胆大的媳妇敲一把竹杠,丢光了身上看病得来的佣金……
斗争会场选在墟上祠堂后背的稻田里,秋天里稻谷收割后,这里就成了天然牧场,平日里猪呀牛呀鸡鸭鹅全部在这里集会。这会儿区政府集中了附近好几个乡农民。会场上没有搭台子,匡云在踏得平平的稻田里用石灰画了两个圆圈,圆圈里分别写上刘世仁和徐坤的名字。当时还没有闹土改,斗争采取的是“和风细雨”与“说理”的方式。为了说动广大农民起来斗争,匡云走东家串西家,磨破了嘴皮,好不容易才说服刘世仁堂弟和被徐坤祸害过的山民们。刘世仁开始不以为然,可当他被匡云领进那个石灰画的小圆圈,面对成千上百嗷嗷叫怒不可谒的农民,昔日的威风一扫而光,眉额上冒出了豆大粒的虚汗。在匡云的一再鼓励下,刘世仁的堂弟冲到圈里揭露了他长期霸占自己的妻子,勾结师管所强行把自己抓去当炮灰的罪行,并狠狠地打了他两个耳光。会场一片喊打声,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倾刻间刘世仁被四围投来的石块硬土坯砸晕了。工作人员把刘世仁架走后,愤怒的山民又把怒火喷向徐坤。大伙奋不顾身地冲进那个石灰画的小圈,你一拳我一脚,不一会就把这个冠冕堂皇的郎中砸得血肉模糊……
首战告捷,苏黎明表扬了匡云,说:“你干得很不错,是块从政的料。记住,共产党永远代表人民的利益。我们背后有人民支撑,所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不久,苏黎明亲自介绍匡云入党,提拔他担任了湖口镇的副镇长。
土改开始了,刘世仁有上次的教训,整天惶恐不安,算计着怎样才能混过这一关,万般无奈,只好让自己的女儿去勾引工作队的一位排长。事情败露后,愤怒的农民将他剥得只剩一件单衣,跪在冰冷的雪水里,他的女儿也在一边“陪罪”。为了让他彻底交代清楚,农民们变换着花样,一会让他光着膝盖跪在碎石烂瓦片上;一会将一扇大门板盖在他身上,让两个人在他身上坐翘翘板……刘世仁哪里受得了,屎尿一下子出来了,脸成了猪肝色……死刑报告终于批下来了,刘世仁、徐坤和其他十几位地主豪绅一起绑赴洣江河沙洲上,陪斩的有刘世仁的大老婆、那位勾撘排长的女儿和镇上附近村庄的小地主、乡保长、国民党部队的连排长一级小军官……
临到行刑时,刘世仁突然高呼“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弄得行刑人员很尴尬。
“这家伙故意这样捣乱,其实他是极端仇视我们党,仇视新生的政权……”匡云向大家解释,然后亲自从行刑人员手里接过枪,一枪就把这个家伙“崩”了。
接着一排枪响,犯人们一个个倒下了,可有一个人没倒,身上也没有弹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淫棍徐坤,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举枪的战士觉得不该把在战场上射向敌人的子弹,倾泻在救死扶伤的郎中身上,行刑官发出开枪射击的命令所有的战士扣动扳机时,他的手指没动……事有凑巧,也合该这家伙不死,当匡云从发愣的战士夺过枪抵着徐坤的后背心正要搂火时,县城方向跑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人高喊:“枪下留人!”就这样徐坤捡了一条命。事隔多年,已经成为了省里某大医院著名妇科专家的徐坤,常常与自己的同僚们说起这段经历,后脑勺还直发凉……从刑场上捡了条性命的他,当天下午乘了快马来到县城,乘坐专车去了武汉,给一位中央首长的夫人看病。这位夫人得了严重的妇科病,私处里面生了蛆,生命到了垂危。徐坤凭着高超的医术硬是起死回生,救了这位首长夫人一命,也救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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