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针脚实在是不忍直视……从那看不出形状的小黄鸭,就知道她家郡主没有女红的天赋。商厉瑶被训得动作一顿,吸气道:“我已经尽力了!”“无碍,缝成什么样都没关系!”男子低沉说道,语气轻松地好似缝的不是他的血肉。商厉瑶透过梳妆台上的铜镜看了眼男子。对方眼睛已经爬上了血丝,汗液从额头流淌下来,挂在睫毛上……他在忍受巨大疼痛,表情却极力保持镇静。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商厉瑶抿了抿唇,“其实,我有一种曼陀罗制作的麻沸散,可以麻痹感官,让人感觉不到疼痛。但有副作用,会致幻……”“不用,你继续缝,我受得住!”男子透过铜镜发现她的注视,肥厚的嘴唇微弯。商厉瑶收回目光,在心里感叹男子的这双眼简直是明珠暗投。长相平平,偏生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亮如星辰,无比深邃,仿佛看一眼就能让人沉沦。只不过这样非凡的眼眸,与那粗眉厚唇十分违和,就好像——生错了地方。而且这男子……是吃墨水长大的吗?身躯虽比脸白,但也像似在黑泥里滚过一般。怕他疼的受不住,商厉瑶没话找话道:“你家里是卖炭的吧?”她原是戏谑,但没想到男子竟然顺着她的话头,一本正经的应了声:“我家里的确有几个烧炭的炉子,每年夏天会烧制很多。”商厉瑶一噎,没有瞧见趴伏在榻上的男子微微弯起了唇角。“夏天的木炭不好卖吧?”她扬着眉说道。男子清了清嗓子:“小娘子不知,夏日的木炭便宜,许多人喜欢夏季囤货,虽价格比不上冬季,但薄利多销,利润还是很可观的!”他音色很独特,低沉悦耳,又隐隐透着股凉意。若不看长相,对于情窦初开的小娘子来说,这声音极具有蛊惑性,很容易让人沉迷其音而忘其义。屋内的几个丫头只觉清朗的嗓音仿佛在耳畔环绕,只有集中精神才能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人体缝合是个体力活,要求动手之人胆大心细。商厉瑶虽然针脚功夫差,但也秉着呼吸把伤口细密地缝合上了。男子额头不断浸出冷汗,却还有闲心和商厉瑶说道木炭在夏季和冬季的价格差别,还给她普及了一大堆民生问题。缝合结束,商厉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她没有因为在活人身上动针线紧张,反而是被这男子的问题给问出了一身汗。什么一斤猪肉价格几何,什么一尺棉布价格多少,她一个衣食无忧的郡主哪里知道这些?但她向来好面子,不喜欢别人嘲笑她蠢笨无知,于是说道:“今日太晚,等会儿你喝了药就早些休息吧。这些问题,我明日再回答你!”语毕,她起身拂了拂衣袖,转身出了屋子,暗自决定明天一定要早起去晨市了解物价。福灵忙提着药箱追了上去,她家郡主还病着呢,忙了半天,怎么把她自己的病给忘记了?福满和福月两个丫头还跪在福灵的房里,见无人理会,两人捶了捶腿,满脸怨气的站了起来。“郡主今日是怎的了?竟然对我们发脾气!”福满抱怨道。别看商厉瑶今晚说话和颜悦色,对她二人却没有好脸色。福玉拿着药方正要去小药房抓药,闻言瞪了福满一眼,她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叫破郡主的身份。“瞪我做什么,别以为你们两个二等婢女抢了我们的活,就能代替我们的位置!”福满昂着头,扶着桌角,一瘸一拐的往外走。福玉面色不虞,沉着脸说道:“两位姐姐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服侍主子。”男子侧脸瞧着三个丫头的针锋相对,从她们口中得知给他治伤的女子是位郡主,垂眸沉思。这女子容貌不俗,心性沉稳,没有身居高位的骄躁,像个普通的官家小娘子。据他所知,这上京城里有七位郡主。除去那位声名狼藉,刁蛮跋扈的邯章郡主,就属流华和宣阳两位郡主最为温婉貌美,不知这女子是这二人当中的哪一位。他本不是话多之人,但身受重伤,又处在陌生环境,不免耍些心机,通过天南地北的闲聊,降低对方心理防线,从而摸清对方的来路和品行。三个婢女离开了这间朴素的屋子,只余下男子一人躺在床榻上。雨滴打在窗澜发出哒哒的响声,烛光不停闪烁。背上的疼痛让男子没有多少睡意,他动了动手腕上的麻绳,轻而易举就解开了。半个时辰后。福玉捧着一碗药汤推门进屋,见男子已经挣脱束缚,坐在桌前,手里正拿着一本医书,借着微弱的烛光翻看。她表情微愣,但又很快恢复镇定。以往捆人也不是没有遇到被挣脱开的情况,但这里是周府,府上家丁侍卫无数,只要她大喊一声,这人也别想伤害到她家郡主!“把药喝了罢,我家娘子说你今夜可能会高热,郎君如若有不适可以大声唤奴婢,奴婢就住在隔壁。”“谢谢!”男子礼貌应下,目光又重新回到医书上。医书很普通,但上面有工整的批注,字迹娟秀,偶尔还夹杂着用药错误的懊恼警示,很显然这些小字是出自那位郡主之手。男子看书看得出神,福玉看他也看得出神……这年轻男子虽又黑又丑,土色短打衫上还有补丁,她却诡异地从男子身上感受到了非凡的气质!是她眼花了吗?这人抬手投足间竟比世家大族的郎君更显得高贵……又或者,这黑炭是哪家遗留在外的落魄郎君!商厉瑶做好事不留名,但作为丫鬟,福玉却是要替主子讨个善缘的。得让这黑炭知道,她家郡主救他有多么不易!福玉把药放在桌上,忧心地唠叨:“我得去给我家娘子守夜,她今日本就受风寒发着高热,又出去折腾了一日,大晚上的还冒着大雨,一个人把你从外面弄回来,现下一沾枕头就睡着,不知道后半夜会不会病情反复。”男子放下医书,抬眼问道:“可有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