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泪

民国十二年,奉天老北市场老中医魏秉坤因为一次“误诊”导致富商李为良的二儿媳突然死亡。魏淑雅为了免去父亲的牢狱之灾,答应嫁给李家二公子病秧子李东升为妻的条件。大宅院内冷漠、阴暗的一面令善良、单纯的淑雅无法适应:严厉、钻营的公公、哀怨信佛的婆婆、长年卧病在床对她视而不见的丈夫、笑面虎手段残忍的长嫂、古怪、刁钻的小姑子,叛逆、不羁的小叔子,还有宅门内各种古板的规矩、一个时常发出凄凉叫声的神秘老屋,令她压抑得几次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在男权专制的年代,女人如何剥开层层束缚、重重枷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那种没有思想、没有欲望、没有奢求的既定模式禁锢了她们的追求与向往……

4、报复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逐渐转凉。
易思佳在几次去竹菊轩被拒后,产生了强烈的怨责心里。她的身体日渐不适,情绪也受到很大的波动。
小翠眼见主子茶不思、饭不想内心异常焦急。本来她想偷偷地找来姜大夫给主子瞧瞧,为何最近不但没有食欲,反而闻到有味道的菜肴会呕吐不止。她担心主子是由于夫人的离世心里造成了严重的影响,才会引发身体极度不适的。“小姐,您喝碗绿豆粥吧。”
坐在窗前,手掌支撑脸颊的易思佳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日渐萧条的景色感叹不已。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陆少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论出身、长相、秉性她自我感觉不输冷如意,陆少祺因何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以前两个人虽然有过语言上面的交集,如今就连见他一面都特别困难。“端走吧,我不饿,现在还不想吃。”
小翠举着精致的印有金色牡丹的古瓷碗发呆,她鼓足了勇气继续劝道,“小姐,如果夫人在天有灵,她一定不想看到您如今颓废的样子的。小姐如果真的无法放下陆先生,您与其躲在这里生着闷气,莫不如直接找他表白。你们两个人毕竟在一起过,陆先生如果有心自然会想到这一点。小姐,如果爱他就勇敢地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小翠的一席发自肺腑的劝说,令易思佳内心宽慰不已。她从来没想过要用他们之间的关系去做任何强迫陆少祺的事情。虽然她爱他爱到发狂,痴怨的地步,但是她不想逼他去爱自己。她虽然平时为人尖酸刻薄,但是在爱情面前她却不愿低下高贵的头颅祈求一份带有怜悯与无奈意味的婚姻。“陆先生最不喜欢被人要挟,何况当初只是我一厢情愿。目前关键之处不在陆先生,而在于易家宅门内那个自恃清高的女人。如果没有她的存在,陆先生肯定会爱上我的。不除掉她,他就永远不会爱我。”易思佳的丹凤眼中闪动着怨恨的光芒,脸庞由于愤怒而有些扭曲。
小翠手中的碗差点掉到地面上。她稳了稳心神,慢慢地消化易思佳极具震憾性的言辞。她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她把粥碗放到了桌子上,扑通一声跪在了易思佳的面前,“小姐,您一定不要冲动啊。否则弄巧成拙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易思佳厌烦地站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主子平时是如何欺负下人的。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
小翠知道主子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难以拉回。何况这也是目前主子夺取爱情的最后的法子了,虽然极具冒险性,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小姐,还是让奴婢替您去完成心愿吧。如果我不幸被他们抓到,我就编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小姐,求您一定要答应我啊。”
易思佳感念小翠的一片衷心,她拽起了小翠,拍了拍小翠膝盖上面的灰尘。“小翠,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的事情由我来完成,我不想假手于别人。好了,我心里很乱,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小翠咬着下唇,眼露关切无奈地退了出去。
易思佳站在窗前,内心由于刚才自己大胆的设想而激动不已。冷如意是横亘在她与陆少祺之间最大的阻碍,只有她完全消失了,陆少祺才会真正的属于自己。有了令她无比兴奋的冲动,她想即刻付诸行动。她从厨房取来一把锋利的尖刀,然后小心地藏到了袖管里。她平复了下异常激动的心绪,迈开有些发颤的脚步向邻近的园子走去。
冷如意正在与易思文勾勒如意坊未来的前景。如意坊正式开张后,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如何重新搭建自己的客户群体。尤其目前奉天大部分的客户几乎被吉祥布坊所垄断,要想与之竞争就必须跨越无数的障碍。
易思文放下手中的毛笔,他看了眼拧眉凝思的冷如意,越发感觉到她的重要。不知从何时起,一向冷漠、孤僻的易家二少爷也会在心灵上依赖于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近期,市政部门有一项较大的采购项目,但是对于印染方面要求较高,这样就将竞争范围缩小到一定的范畴。除了吉祥布坊,那就只有我们能达到客户的要求了。”
冷如意点了点头,旋即又蹙眉不语。客户群体为市政部门,那么其中标对象已经很明显了。只要崔副司令从中干预,最后肯定是吉祥布坊中标,他们即便印染技术有优势,怎奈没有高过崔副司令的后台。在奉天,崔副司令绝对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基于他与冯素贞的关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中标单位落于如意坊的。
易思佳悄然走了进来。
看到美丽依旧、清新脱俗的冷如意,她的胸口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慢慢地向他们靠近,右手不自觉的紧握着刀柄。
易思文看到了眼露凶光的易思佳,他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你怎么来了?”
经他提醒,冷如意才发现站在他们面前以怨责的眼神瞪着她的易思佳。她自认没有招惹到乖张的易思佳,坦然自若的迎视易思佳愤怒的目光。其实她对易思佳充满了同情,爱上了不爱自己的男人,本就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如若她的热情被对方的冷漠无情的浇灭,那份难堪、痛苦与怨责的确可以扭曲一个人的灵魂。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像幽灵一样总是纠缠着他?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易思佳怒吼着,内心隐藏得很好的情绪被彻底激活了。
易思文对于骄横跋扈的妹妹毫无办法。为了陆少祺,她可谓费尽心机。但是感情是双向的,并不是一方有多投入多喜欢,对方就会报以同样的回应。陆少祺爱的始终是冷如意,再也容不下他人。何况易思佳做了一些伤害冷如意的事情,陆少祺怎么会选择她呢。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招沦陷注定满盘皆输。只可惜当事人并未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依然一味的把过错强加在别人的头上。“思佳,你不要太过份。你凭什么指责如意,凭什么自己不去争取而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别人的身上。我不妨告诉你,有我在别人休想再伤害她半分。”
易思佳将目光转向了易思文的身上,她没想到二哥居然会说出如此偏坦于她的话,更没想到易家宅门内的二少爷居然会爱上了平民家的女儿。“你这只狐狸精,你去死吧。”她快速从袖管里面抽出那把尖刀,不由分说向毫无防备的冷如意刺去。
易思文不知哪来的勇气与速度,就在刀子将要碰触到冷如意的身上时,易思文一把拽过了有些懵懂的冷如意。易思佳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刀子已经无法改变方向了。
“呲”尖刀一下子刺入了易思文的左上臂。
易思佳看到了易思文由于疼痛而紧咬下唇的脸,手中的尖刀在沾了易思文的鲜血后一下子掉到了地面上。
冷如意赶紧将易思文扶到了椅子上。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手臂,冷如意目光清冷。她赶紧取来了自己的新药箱,从里取出了上好的止血药给易思文做了包扎。看着他苍白而又瘦弱的脸庞,她的内心没来由的一阵阵的揪痛。
“啊……”易思佳发出凄厉的叫声,“你为什么要替她挡刀子?”
易思文的额头早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以为你自上次与母亲参与了伤害如意的事件后,会有所悔悟,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居然想要了如意的性命。今日幸亏我在她的身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怎么变得如此疯狂,如此不可理喻。”
冷如意吩咐走入房间吓得捂住嘴的王嫂取一盆热水,她要为易思文清洗伤口。这一刀易思佳倾尽了全力,刀子几乎贯穿了易思文的上臂。
“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陆先生肯定会喜欢上我的。而你既然已经嫁了人就要恪守妇道,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易思佳彻底疯狂了,她并没有因为误伤了易思文而心存半点愧疚。如果今天杀不了冷如意,那么就意味着她的爱情也将跟着死亡了。她慢慢地蹲下身体,重新捡起那把带血的刀子不由分说向冷如意刺去。
走到门口的郭孝义眼急手快,他顾不得宅门内繁缛的礼节,赶紧从背后抱住了喘着粗气,眼睛冒火的易思佳。
“放开我,放开我。”易思佳尖利的嗓音直达室内几个人的耳膜内。她连踢带踹,试图挣脱郭孝义的束缚。
“胡闹。”随着郭孝义拄着拐杖进入房间的易为良走到了易思佳的面前,“你怎么会对家人接二连三的下狠手。无论是你二哥还是二嫂无不肩负着创建如意坊的重任,就连作为外人的陆少祺都能给予易家大力的经济支持,你怎么会如此不懂事。你太让我失望了。”
易思佳的眼圈微红,“在你眼里,就只有如意坊,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利益对你来说就真的比亲人更重要吗?”
对于易思佳的指责易为良脸色铁青。明明是她做了错事,却一再强词夺理,毫无悔改之意。他拄着拐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看着易思文手臂处的伤痕,他已经忍无可忍。“畜牲。”易为良抬手给了易思佳两记响亮的耳光。
易思佳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嘴角流着鲜红的血丝。她瞪着丹凤眼怨责地看着易为良,“爹,你竟然打我。”随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小姐。”郭孝义抱住易思佳瘫软的身体紧张地呼唤着。
冷如意吩咐郭孝义把昏迷的易思佳抬到了床上。她坐在了床头赶紧为易思佳诊脉。怎么会这样?她唯恐出现误诊,轻轻地呼了口气后又重新诊了次脉。她拧眉沉思不语,内心如波涛般翻涌不止。
易思文强忍住来自手臂处剧烈的痛楚,他关切的看着冷如意苍白的脸色焦急万分。尽管易思佳有些穷凶极恶,但是毕竟是他的妹妹。他不想在失去大哥、三弟出走后再失去妹妹。“如意,思佳怎么样?”
易为良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懊恼不已。易思佳自小刁蛮、任性,由于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易氏自然疼爱有加。虽然他平时对于易思佳的所作所为给予严厉的指责,但是易氏总是会找出各种理由帮助她开脱。久而久之,易思佳就养成了乖张、跋扈,唯我独尊的性格。如果易思佳有个三长两短,他在百年后如何向易氏交待。“思佳要不要紧?”
冷如意有些恍惚地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周围关切的目光,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楚。“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冷如意支走了所有的外人,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拄着拐杖、面露担忧之色的易为良,“大小姐已怀孕两个月有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易为良惊得退后了一步,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居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此事传将出去,易家的颜面何存。他相信表情清冷的冷如意的医术,绝不会拿此事开玩笑。“怎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我,孩子到底是谁的?”
冷如意多么希望眼前的事实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但是它却真实的存在,如一记重锤敲碎了她脆弱的心灵。
易思文也极为震惊,他在心里暗暗揣测孩子的父亲究竟是何许人也。渐渐的目标锁定在了陆少祺的身上,难道是他?带着困惑,他将目光转向了表情有些纠结的冷如意。易思佳喜欢陆少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除了陆少祺,自恃清高的妹妹绝对不会看上别人,更别说会怀了别人的孩子而不自知。
冷如意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很敬佩易思佳的。毕竟她没有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宅门之人,更没有倚仗双方曾经犯下的错误而为难陆少祺已属难能可贵了。她不想揭开这个秘密,因为只有易思佳能给焦急的易为良一个精确的答案。她用拇指掐住了易思佳的人中穴位,只片刻功夫,易思佳终于醒了过来。
“思佳。”易为良有些艰难地走了过来,“是爹忽略了你。”
泪水顺着眼角无声的滑落,易思佳不去理会易为良的关切,倔强的别过脸去。父亲自小未碰过她一个指头,如今却因为冷如意而第一次打了她,这份委屈让她如何能够忍受。即便上次气愤的关押了自己,也仅仅关了两天,就在母亲的恳求下放了她。
冷如意见易思佳神智完全清醒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受伤的易思文的身上。她虽然异常震惊性格有些偏执的易思佳为了林分居然想要了自己的性命,但是转念后又很快释然。易思佳是个敢爱敢恨的女人,为了爱可以去做任何事情。而她呢?在爱情面前退缩了,伤害了深受自己的男人。
易为良苍老而青紫的脸庞透着无奈与伤感,易家宅门不到一年的光景居然沦落到了几近解散的境地,怎能不令他扼腕长叹。“思佳,告诉爹,孩子是谁的?爹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做了娘啊。”
易思佳迅速地转过身体,苍白而又憔悴的脸庞带着一丝质疑与惊恐,“孩子?什么孩子?”
易为良懊恼的用拐杖点了点地面,看来易思佳并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他将目光转向了为易思文包扎伤口的冷如意的身上。虽然他不应该求助于她,毕竟她才是这场闹剧的受害者。“如意,还是……”
冷如意自然明白易为良的难处,她看了眼易思文的伤口感觉无碍后走了过来。她来到床前,看着眼中充满怨责的易思佳,“你已经有了两个半月的身孕,老爷想知道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易思佳被眼前的事实惊得头脑一片空白。她的月事本就不准,几个月才来一次,因此她根本没有半点常识和意识。“怀孕?我居然有了他的孩子。”她轻轻地抚摸着腹部,丹凤眼中透着母性特有的温柔。
易为良重重的叹了口气,此事如果不解决,那么他的宝贝女儿的一生就这样毁掉了。莫说易家败落了,即便是处于鼎盛时期,谁肯娶一位已经不再纯洁的宅门小姐。“思佳,告诉爹孩子的父亲是谁,爹自会为你做主。”
易思佳清澈的眼眸闪动着晶莹的泪光,她要做娘了,孩子是他的。这一刻,她感觉无比的幸福。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她都会把宝宝生下来,哪怕就是沿街乞讨她也要把孩子养大。“爹,您就别问了。如果他不肯娶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易为良伤感的叹了口气,都说儿大不由娘,到如今他才真正体会了它的真正含义以及那份隐忍的无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易思文端着伤臂走了过来,“爹,您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思佳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
冷如意没想到易思佳居然没有交待出陆少祺来,如果凭借易为良的压力,也许陆少祺会就范而娶了她,此刻的易思佳令她感觉到极为陌生。
易为良无奈地摇了摇头拄着拐杖伤感地离开了。
易思佳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意外的喜悦冲淡了脸部的胀痛感。她瞟了眼表情清冷的冷如意,内心自是欢喜不语。在这场情感争夺战中,不管陆少祺的态度如何,她终究胜她一筹。她慢慢地下了床,没有理会易思文与冷如意的担忧,径直向门外走去。
月色如钩,只将一份惨淡的光芒吝啬地撒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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