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泪

民国十二年,奉天老北市场老中医魏秉坤因为一次“误诊”导致富商李为良的二儿媳突然死亡。魏淑雅为了免去父亲的牢狱之灾,答应嫁给李家二公子病秧子李东升为妻的条件。大宅院内冷漠、阴暗的一面令善良、单纯的淑雅无法适应:严厉、钻营的公公、哀怨信佛的婆婆、长年卧病在床对她视而不见的丈夫、笑面虎手段残忍的长嫂、古怪、刁钻的小姑子,叛逆、不羁的小叔子,还有宅门内各种古板的规矩、一个时常发出凄凉叫声的神秘老屋,令她压抑得几次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在男权专制的年代,女人如何剥开层层束缚、重重枷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那种没有思想、没有欲望、没有奢求的既定模式禁锢了她们的追求与向往……

4、调离
一夜细雨,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如幕,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在迷蒙的氤氲尽处,几缕清烟,透着点点清新。偶见几只抖着翅膀鸣叫的麻雀却被风中渗出的声响惊得振翅高飞。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是易为良的决定依然出乎了陆少祺的预料。易家正处在内外忧患时期,这个时候离开,他最担心的依然是冷如意的安全。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他的态度有半分迟疑,那么内奸的帽子就会结结实实的扣在自己的头上。即便一百个不情愿,他依然无从选择。为了能留在易家宅门,为了能守在她的身边,他只能听从一切安排。
踩着有些湿滑的土地,陆少祺犹豫过后来到了二少爷的园外。
他知道他来得有些冒昧,但是如果临走前见不到她。此一去,他的心将会一直留在这里。
自进入易家宅门,陆少祺是第一次登二少爷的园子。
负手徘徊,凝眉而望。
梳着两条整齐的辫子,穿着粉色棉袄和棉裤的金巧受冷如意的委托去雅轩药铺取一味调理脾胃的药材。
走到大门外,看到了高大、英俊的陆少祺。“陆先生。”
陆少祺的嘴角微翘,漆黑的眼眸露出一丝阳光般的笑意,“金巧,你要出去?”
“是的。我要去药铺。”金巧知道一向谨言慎行的陆少祺站在园外一定有事,“您有事吗?”
陆少祺犹豫了下见身边再无旁人,压低了声音说道,“金巧,明天我就要去山东了。我想在临走之前,把这个亲手交给二少奶奶。不知金巧可否帮我传个话。”他掏出了衣兜内的如意泪,据他了解,金巧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金巧看了下园内,皱了下眉头,“这……”。
陆少祺除夕之夜有些唐突的行为,当时在易家上下引起不小的震动。一些关于陆少祺与二少奶奶的传言成为了大宅门下人之间饭后闲暇时间谈论的话题。金巧虽然相信性子清冷的二少奶奶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悖常理的事情,但是两个人之间那种朦胧的关系着实令金巧有些为难。
“金巧,我对二少奶奶绝无半点亵渎之意。”陆少祺收起如意泪,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话不便在园内说,为了她的安全我今日务必见到她。我会在畅春园茶楼等她。”
他不想被他人发现,不待金巧答复,转身离去。
金巧望着陆少祺高大而又略显落寞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她习惯性的揉捏着衣角咬着嘴唇愁容满面。冷如意上次发生的被流氓堵截的事件令她心有余悸,刚刚陆少祺的话在她耳边不停的萦绕。为了二少奶奶的安全,她就违心的背叛二少爷一次吧。下定决心,金巧快速返回了二少爷的房间。
坐在桌前看书的易思文抬头扫了眼金巧,“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突然忘记药名了。”金巧不敢对视二少爷如鹰隼般的眼睛,“我再去问下二少奶奶。”
不待易思文有任何反应,金巧赶紧向里屋走去。挑帘进入,金巧的心跳如鼓,她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脯。
对于金巧有些反常的表现,正在练字的冷如意放下了手中的笔挑了下秀眉。
“二,二少奶奶”金巧凑到了她的身边,“请恕金巧愚笨,二少奶奶交待的药名我给忘记了。”
熟悉金巧秉性的冷如意看了下有些飘动的门帘,“哦,不要紧。”
金巧把嘴贴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耳语。
金巧的传话令冷如意霍然一惊,她转头面向金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虽然曾经多次规劝过陆少祺离开奉天回上海,但是接到他突然要去山东的消息,着实令她感到吃惊。“这味药材的确很难记,我担心爹的药铺会短缺,我陪你去一趟吧,如若没有可以到别的药铺抓。”这个理由不是很充分,但是为了见到即将离开的陆少祺,她也顾不得易思文的质疑了。
“二少奶奶,外面的空气特别清新,您出去走走对身体有好处。”金巧故意放大了声音,她对着冷如意吐了吐舌头。
“闷了几天了,我还真想出去转转呢。金巧,帮我换身衣服吧。”冷如意理解金巧内心的挣扎。毕竟她是二少爷园内的丫头,却背着主子传话,此事如若被易思文知晓,那么她在易家宅门的丫头生涯也将宣告结束。
“是,二少奶奶。”金巧赶紧为冷如意找合适的衣服。
坐在正屋的易思文放下手中的书籍,里屋主仆的谈话他悉数听到。他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气,微微皱了下剑眉。
收拾妥当的冷如意走了出来。一席如瀑布般的秀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普通的发髻,一身粉色剪裁得体的旗袍,肩搭一件白色的狐裘披肩,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彰显无余。虽然款式并无别致之处,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却有一种淡雅如烟的韵味。
易思文试图忽略她的美,但是她的美,清新淡雅,如同出芙蓉般令人过目难忘。他曾不止一次的想把她的美掩藏起来,只给他一个人欣赏。“你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外出。”
冷如意柔柔一笑,“我会注意的。”
易思文见她的去意已决,也不好再过阻拦。“让管家派车送你们过去。”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不想让她再出任何意外。
金巧看了眼冷如意,面露为难。
“不用了,我只想走走。”冷如意拍了拍金巧的手,“有金巧陪我不会有事。”
易思文的脸色微沉,拧眉看着她,“早去早回。”
“是,二少爷。”金巧生怕个性冷漠的易思文会随时变卦,赶紧冲冷如意挤了挤眼扶着冷如意走了出去。
易思文透过窗玻璃看到了冷如意高挑、纤细的背影出神。什么时候,她开始赚取了他的眼球。自金城回府后,他一直留意她的情绪。虽然她没有任何超乎寻常的表现,但是他知道她的心里只容得下他,并没有自己分毫位置。思及此,他的内心焦躁、烦闷起来。
走到门口,金巧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冷如意淡淡一笑,“金巧,谢谢你。”
“二少奶奶,金巧相信您。您直接去畅春园吧,我去雅轩药铺抓药,然后去畅春园与您会合。”金巧并不想窥视他人的隐私,她只想早去早回,以免引起二少爷的怀疑。
“今日之事还望金巧代为保密。”冷如意虽然知道金巧值得信赖,但是她不想再节外生枝。“我取了镯子后会在畅春园等你。”
“嗯。”金巧点了点头。
金巧不放心身体有些赢弱的冷如意,在她的一再坚持下,为冷如意找了辆黄包车后才转身向雅轩药铺的方向走去。
下了黄包车,冷如意整理了下有些烦乱的心绪向畅春园走去。
茶楼内由于时候尚早,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品茶。
冷如意用粉色的丝帕掩面,避开他人为之惊艳的目光。
肩搭毛巾的伙计走了过来,“太太,芙蓉厅有人等候。”
冷如意淡淡的点头回应,随着伙计步入二楼的包房。
“哎,这是谁家的美人,长得太标致了。”一位蓄着胡子的男人目光一直追随着冷如意窈窕的背影久久的凝视。
坐在他对面戴着金边眼镜,长相斯文的男人品了一口毛尖,“孔兄,此女穿着华贵非一般人家女子,定有些来头,非你我可轻视之人。算了,我们还是品茶吧。”
胡子男不舍地收回目光,“简直是嫦娥下凡啊。”
伙计敲开了芙蓉厅的房门,将举止得体的冷如意让了进去。
正在品茶的陆少祺站了起来,看到淡雅中透着华贵的冷如意深邃的目光多了一层温暖。“如意。”
冷如意待伙计离开后,坐在了陆少祺的对面。“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陆少祺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他为冷如意倒了一杯碧螺春,“是冯素贞的主意。如意,我走之后你一定要注意此人。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三个流氓的幕后指使者就是冯素贞。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让我们两个相继离开易家宅门,免去一切后患。她见设计你的计划失败,就把矛头转向了我。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冷如意其实早已猜到一切皆是她所为。如今得到证实,她依然感觉内心如同堵了块石头般喘不上气来。她端起茶杯慢慢地啜饮着,漂亮的眼眸澄澈、清明。“我很想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陆少祺握住了冷如意有些冰冷的手,“如意,我们不要顾及其他跟我走吧。冯素贞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你的个性淡漠,我担心你终会吃亏。”
杯中的茶水因着陆少祺的拉扯滴落到冷如意白皙的手背,强烈的灼热感令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陆少祺赶紧掏出口袋里面洁白的手帕轻轻地为她擦拭着,“对不起,是我太过着急了。”
对于陆少祺关心则乱的心境,冷如意莞尔一笑。“没事,别担心。”
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她只能无奈的婉拒。母亲离世不久,父亲怎会带着伤感随她离开奉天。如果她选择独自离开,那么父亲将要承担所有的责任,那就会背离她当初无奈嫁入易家宅门的初衷。
“少祺,你安心去吧。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就此辞工回上海。我身上肩负的责任不允许我有半点逃避,我不能,也不会。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赶快回去吧。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自私一次选择等你。”
“一年的期限未到,我是不会离开的。”
陆少祺明知道她会拒绝,但是依然不肯放弃,“如意,不再考虑了吗?留在易家宅门,危机重重。我不在你身边,我不能预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冯素贞的眼里容不下我们,她不会在我们知道了她的计划后允许我们留下。她是个野心十足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下一步,她会利用手中崔副司令这张王牌把如意坊据为己有。”
冷如意面露惊诧,“她为什么执意要夺取如意坊?她毕竟是易家长媳,况且老爷毕竟待她不薄,她处心积虑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也是我令我困惑所在。”陆少祺微蹙了下眉头,“现在老爷完全被蒙在骨里,我一直无法抉择是否要告之他我们所知道的一切。”
“纵使你告诉了他,他未必会信。”冷如意不无担忧的说道,“在易家宅门,冯素贞是老爷最为器重、最为信任的人。如果我们贸然揭露,反而会弄巧成拙,落下把柄。你安心的去吧,我会时刻留意她的动向的。有了上次的失败教训,只要我不把她的秘密说出来,暂时她不会采取过激的行动。易家二少奶奶半年之内不能走两个,这不合乎常理,定会引起官府的重视。”
“如意,易家前二少奶奶死得不明不白,还让你爹背了黑锅,易家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陆少祺越想越担心,“如意,易家宅门如一座阴深的坟墓,埋藏着人们早已麻木的灵魂。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家父帮忙,还你自由。”
冷如意知道陆少祺对自己的情份,但是她不想牵扯他的家族。况且她已嫁作他人妇,虽然有名无实,但是毕竟人言可畏。他的家族绝对不容许她的存在,她不想令他为难,更不想让他与家人之间产生矛盾。虽然她爱的只有他,但是情势所迫,她只能忍痛放弃。她不想让他有任何遗憾,一年之后,她自会劝他离开。“少祺,谢谢你的好意。自从选择嫁入易家宅门,我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父亲老了,我不能带着他背井离乡,让他孤独的在外飘零。熟话说叶落归根,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令父亲郁郁寡欢,终老他乡。少祺,不用再劝我了,我意已决。”
陆少祺虽然知道自己无法劝说冷如意,但是仍然抱有一线希望。“如意,我不再勉强你。只要你能够幸福,我会替你高兴的。”他从兜里掏出镯子,“如意泪找到了,物归原主。”
陆少祺拉过冷如意的手,将完好无损的如意泪戴在了冷如意的手腕上。
冷如意本想让他收回如意泪,但是看着他纠结的心情,也就没有拒绝。今生她将错过面前这个情深义重的男子,她清明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所有的委屈与不舍集结在胸口,久久无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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