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殿的是位宫女,四十来岁,虽然年华已去,细纹自生,却自有一分端庄气度。她长裙委地,一步一行,环珮叮咚走得很是端正,黑鸦鸦的头发中闪着少许银丝挽成发髻。她目光扫来,白瑾瑜不由得坐直身体,言语间也敛了不少轻浮:“敢问姑姑如何称呼?”“珊瑚。”她说话一字一顿,音色说不上多婉转,但也不难听。“姑姑平时在太后身边,负责何种事项?”“奴婢是服侍太后起居梳洗。”白瑾瑜道:“珊瑚姑姑,请问最后一次见到赵内侍,是在什么时辰?”珊瑚沉沉道:“今日快天亮的时候,大约是寅时过了。”白瑾瑜身体坐得更直:“寅时?姑姑在哪里看到他的?”珊瑚忽而微微转身,盯着白瑾瑜:“在清凉殿大门。我刚好推开窗户,就看见赵内侍从大殿正门出去。”一股子淡淡的香味随着她的举动,徐徐飘进鼻端。“出去?”白瑾瑜重复一遍:“你确定看到的是他?”皇宫中各处,都是有禁军把守,每日亥子交际时关闭宫门,若无意外,次日清晨卯时才开门。今日卯时前后,赵淮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按照珊瑚的说法,他是在寅时之后才出去的,也就是说赵淮的死亡时间是在寅卯之间。珊瑚容色淡淡的:“当然确定。他那身形,错不了。”白瑾瑜皱眉。三宝不是说赵淮在子时就出了清凉殿吗?为什么珊瑚说寅时左右见着赵淮?莫非赵淮曾经两次离开清凉殿?“卯时才开宫门,他在寅时擅自开宫门离开,你怎么不禀告太后?”卢邵文喝问。珊瑚道:“太后近日多思少眠,我们做奴婢的怎么好拿这种小事去劳烦她老人家?更何况,赵内侍是太后眼中的红人,他自有办法推脱,我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卢邵文语塞。宫里的规矩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珊瑚这般说辞也是极有道理的。白瑾瑜微抬手臂,示意卢邵文莫冲动,才道:“珊瑚娘子,你在太后身边服侍多久了?”“二十来年。”“娘子可曾听过太后提到顾美人?”珊瑚眉眼微微一动,卢邵文也看着白瑾瑜。好好的,审案便审案,问顾美人做什么。珊瑚摇头:“未曾。”白瑾瑜淡淡地扯出一个笑,颇有些神秘莫测。珊瑚道:“在太后身边,谈论顾美人是忌讳,白捕头不知道么?”这还真不知道。白瑾瑜想,所以这便是宫女娘子躲在一旁闲聊、被小内监三宝听见的缘由。他道:“为什么?因为皇上是顾美人之子?”珊瑚八风不动,说:“奴婢不知。”白瑾瑜看着珊瑚,珊瑚也是不徐不疾地回看。两人视线在空中似乎交错,又似乎只是浅浅地擦肩而过。片刻后,白瑾瑜从怀里摸出在览月台上寻到的银薰球,问:“有劳姑姑看看,可曾识得此物?”珊瑚眼神闪过一丝惊讶:“这是……这是顾美人的东西,白捕头从何得来?”她站起身,眯着眼细看片刻,才点头:“确实是顾美人心爱之物。你看那两个字,蓬莱,是顾美人亲手刻上去的。”“刻?”白瑾瑜心念一动,“顾美人喜欢刻东西?”珊瑚笑了笑,道:“顾美人喜欢刻章。记得,她是充选后宫时入宫的,文采极好,就是不爱搭理人,是宫里的冷美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刻章,偶尔送人,说是深宫无聊,弄着玩。”许是忆起了往事,珊瑚眼中忽而蓄满神采:“先帝颇为宠爱她,赏赐了许多上好玉料。”白瑾瑜开始深呼吸,一次,两次,才好奇地开口道:“顾美人的章,现在可还有?”“没有了。”珊瑚眼中的光华骤然消失:“自从顾美人死后,太后下令将顾美人的东西一律销毁,违者处死。谁会为一个已经死了的美人,搭上自己的命?”她的语气淡然,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事。白瑾瑜点头:“好,多谢珊瑚姑姑。若还有什么事,还请及时告知。”珊瑚淡淡地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后,立即行礼离开偏殿。此后,好些宫女内监也进了偏殿,白瑾瑜问得有些心不在焉,有的说昨日赵淮没什么特别的,看着如平日一样。有的说赵淮近日颇为神秘,时常见不到。还有的说,赵淮要准备告老还乡,太后似乎不太乐意。总之,都是些边角余料的小消息。待所有人都问完了一遍,卢邵文见左右无人,抬肘推他,低低地问:“老白,你给我交个底,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瑾瑜像是没听到他说话,只偏头看着东边,目光似怔非怔,若有所思。卢邵文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道:“抱歉,走神了。”卢邵文关切地问:“白捕头,这案子是有些麻烦?怎么老是提起顾美人?”“因为这个案子,与顾美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白瑾瑜自言自语地问。“赵淮曾经服侍过顾美人,昨夜又去了蓬莱宫,这是为什么?不会是要离开皇宫了,突然想起旧主了吧。”卢邵文干笑连声:“这个……白捕头当真不知?”白瑾瑜一听便知有什么隐蔽的事,摆出一脸的求教模样:“请卢统领指点迷津?”“谈不上谈不上。”卢邵文连连摆手,拉着白瑾瑜出了清凉殿,确保没人留意他们,才附在白瑾瑜耳边,低声说:“当年顾美人之死,听说是赵淮向太后告密。”白瑾瑜很感兴趣地反问:“告密?因为什么事?”卢邵文一摊手:“这就不知道了。反正啊顾美人宫中,除了赵淮,都给了白绫和毒酒。顾美人嘛……”他引手为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暗示了一切。原来,顾美人是因为赵淮的高密害死的。白瑾瑜喃喃道:“可是,顾美人是皇上生母,太后为何要赐死顾美人,连带她宫里的人都要死?”“顾美人不过小小美人,生了皇子也没办法位登大宝。”卢邵文道,“皇上一出生就抱到太后宫中,占了嫡子名分。否则,他两个兄长,为何只封了燕王、夔王,而他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