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塔笔记

因为身具无可回避的数学天赋,解密天才主人公被卷入了战争的漩涡:被最重要的知己利用、被一直陪伴左右的朋友背叛;“我”是情报机构破译军情密码的“工具”,也是政治斗争中的“棋子”;与此同时,“我”发现了有关早已身亡母亲的线索,为了确认母亲的消息,“我”不得不隐瞒所有人、暗中与对方联系,但这也成为了造成最后悲剧的铺垫……经历了一切,“我”在为国家取得战争的胜利中尽己所能,却也被国家和战争摧毁了亲情和友情、抹杀了人格。

第六章 安德蒙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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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战争结束了。我回到C校任教,安德蒙去了皇家数学研究学会。我们在灰鸽子街做邻居。安德蒙的窗台上种满了金雀花,每到春天它们就会开出温暖的黄色花朵。我们共享一间藏书室、一间钢琴室和一个宽大的露台。
安德蒙来我家吃早餐,推开窗户凝视早晨外面寂静的街道。
我站在他身旁,说:“战争终于结束了。”
这个梦境很漫长,漫长得我几乎以为自己在里面度过了很多年的时光。我和安德蒙都老了,我的头发白了,他拄着拐杖,我们傍晚在林荫道上散步,讨论现在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同时感叹:“战争结束了,真好。”
醒来时,我已经不在旅馆。埃德加把我带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它看起来像一座废弃的建筑物的内部,灰色墙砖裸露出来,没有糊上水泥。昏暗的电灯光线照射出房间的全貌。
正中间只有一张白色的床,电灯就悬挂在床头。房间四角散乱地堆着很多箱子,其中一个箱子盖子敞开着,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军装。我看到了款式不一的海军制服、陆军制服和埃德加穿着来见我的皇家空军制服。
整个房间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很大的油画,裱着精致的白色画框。
画里的青年仰面躺在树下的草坪上,头枕着弯起的手臂,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斑斑驳驳。那是一棵正在开花的树,大朵大朵白色重瓣花朵落在青年身边,其中有一朵落在他偏向栗色的短发上。青年一直惬意地闭着眼睛,仿佛在午睡小憩。
它让我想起《华兹华斯抒情诗歌集》里的插画。
因为房间昏暗,画布上的阳光显得尤其炫目。我记得这个场景。那年夏天,我们去乡村别墅度假。我躺在开满不知名白花的树下,他蹲在我身边,告诉我他要参加皇家空军,让我等他回来。
“我说过我要完成一部优秀的作品。现在你看到它了,艾伦。”
埃德加推开门进来,把午餐的熏肉和面包放在我床头,向我点点头:“感觉怎么样?”
我注意到他端进来的是战前供应的上等熏猪后腿肉和烤得松软的白面包,还有一小杯葡萄酒。
“能把手铐解开吗?”
“抱歉,不能。”埃德加在我身旁坐下。他带来了一台收音机,旋开旋钮,电台里正在播放当下最流行的电影的主题曲。埃德加似乎很喜欢这支曲子,他陶醉地闭起眼睛,随着音乐轻轻哼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我问他。
悠长怀旧的旋律在房间里舒展开来,埃德加低沉而缓慢地向我讲述事情真相。
“埃德加·希尔拉特。我没有骗过你。”他看着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只安德蒙·加西亚有双重身份。我父亲是G国人。我父母都在为G国情报系统工作。”
“他们送你来这里学油画?”我不可置信。
“不,怎么可能?他们送我来C校监视安德蒙·加西亚。他作为维森教授,一直和这里的学术界保持着密切联系。我们怀疑他通过某种方式在C校招揽人才。你跟安德蒙走得近,对我来说是绝佳的机会。”
“你在利用我。”
“不能这么说,艾伦。如果我对任何一件事情动摇过,那就是你。”他嘲讽地笑笑,“后来你进了该死的密码破译机构,安德蒙就把你隐藏了起来。我的眼线失去了对你的跟踪,我甚至不知道你们在同一间办公室……唯一联系你的方式只有以朋友的身份给你写信。你应该记得我警告过你小心黑袍军——每封信里都提醒过你。”
“是的。”
“你还记得琳娜·塞尔曼吗?那个金发女人,像只野猫。”
“她是安德蒙的未婚妻。”我说。
“对,她是我们帝国在这里的代理人之一,黑袍军的参与者。你知道,她被烧死在家里。”
“报纸上读到了。”
“她临死前给G国情报总局发了一份很长的密电。密电内容只提到你,说你是这里的情报局最优秀的密码破译专家,如果你死了,这个国家的情报破译计划至少要晚十年。这份密电越过我直接到达大人物手里,最后的决策是暗杀你。我主动接受了任务。艾伦,当时我……非常痛苦。可是别无选择,我不想其他人接受这个任务。”
“我一直试图保护你,”埃德加脸上浮起一抹奇怪的微笑,“我甚至下过命令,要让你活着。”
我突然想起琳娜说过的话——“雏鹰”说,要让你活着。
“你是‘雏鹰’?!”
他没有回答,只是靠近了一点:“抱歉,我不能违抗命令。但是我可以给你注射药物,只要剂量足够大,你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理智这种东西将永久离开你。艾伦·卡斯特将永远从世界上消失,留下他的躯壳,每天对我微笑。”
阿诺德跟我提起过这种精神药物。它是敌人集中营用来洗脑的主要药物之一。我被关进代号Z时,林顿曾在我服用的药品中加入了小剂量的这种药物。
我记得那时精神上的不稳定和焦灼感,简直像一场噩梦。
“我会变成白痴。”我告诉他。
“噢,是的。”埃德加温和地赞同,“可是我不介意。我已经把那个艾伦·卡斯特画了下来,收集进写生本里了。”
我第二次感觉到了同一种绝望。
我渴望见到安德蒙,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他,包括“雏鹰”,包括琳娜,我想告诉他埃德加已经知道了普林顿庄园的存在。然而我只能被囚禁在这里,绝望地等待。
埃德加每天会来看我三次,端来早饭、午餐和晚餐。他会陪我说话,谈论我们大学时发生的趣事,当初我追过的姑娘现在嫁给了谁。如果不是沉重的手铐,我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了,我们又回到了战争以前的和平年代。
可是我只感到深深的绝望。
“帮我配药的医生一直没有联系上,你可能还得等上几天,艾伦。”他温和地告诉我。
“你是个疯子。”
“对,我是个疯子。”他总是同意我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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