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很快就到了，早上起来后，烟云和翠竹就忙着给齐梓珊梳妆打扮。
衣裳是早就挑选出来了的，鹅黄色绣玉兰花绒边长裙，外头罩一件雪白色立领马甲，既保暖又不会显得臃肿。
加上齐梓珊身材不胖不瘦，这样穿着倒是好看。
“小姐，今儿个就戴这对石榴珠二环吧？”翠竹从首饰盒子里挑了一对石榴珠缀金叶的耳环递到齐梓珊面前给她看。
烟云也在一旁点头，道：“小姐皮肤白皙，戴这对耳环最是好看。”
这耳环是温熹公主在她生辰时送的礼物之一，齐梓珊觉得贵重，很少佩戴。
可是今日是齐老太太嘱咐过的，又是京官来做客，两个丫鬟便觉得应该隆重一些。
“不过是家中来客人罢了，你们俩不用如此紧张，随意一些就好。”齐梓珊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任她们给自己戴上了这对耳环。
“小姐，今日化一个芙蓉妆吧？”翠竹继续跃跃欲试。
齐梓珊愣了一下，随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了，跟平日里一样就行。”
其实她恨不得一点妆都不上，不过今日要见客，齐老太太又嘱咐过，不上妆不行。
芙蓉妆听上去好听，但其实妆容画出来跟芙蓉一点也不像——粉要擦得厚厚的，把脸涂得雪白，然后用嫣红色在眼睛、两颊上色，最后还要用朱红色的唇脂涂红嘴唇。
齐梓珊是绝不能忍受这种浓妆的。
见齐梓珊如临大敌似的，翠竹扑哧笑了出来，道：
“奴婢哪里能不知道小姐的喜好？奴婢逗小姐玩呢。”
一旁烟云也是捂着嘴笑。
齐梓珊瞥了她们一眼，道：“你们俩惯会捉弄我。”
待穿戴整齐，齐梓珊从椅子上起身，道：“走吧。”
来到齐老太太房里，令齐梓珊没有想到的是，大房和二房的人都还没有来，只有三房的齐三太太带着三房的孩子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齐二太太就不说了，但这不符合大太太的处事风格。往常大太太不说总是第一个到，但十次有八九次都是第一个到的。就算她不能立即过来，也总会先遣了儿女过来。
“给祖母请安。”齐梓珊心里带着疑问朝齐老太太福了福身。
“哟，珊姐儿来得早呀。”齐三太太看着齐梓珊出了声，眼底露出一丝不悦。
但齐梓珊觉得，齐三太太眼中的不悦好像又不是单独针对自己的。
今儿个的气氛还真是有些诡异。
“先坐吧。”齐老太太没有管齐三太太，只浅笑着让齐梓珊坐下，然后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随后轻轻点了下头。
看来，是对齐梓珊今日这一身感到满意的。
又等了一刻，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等见了其他姐妹，齐梓珊不由得吓了一跳。
齐翩然一改往日里刻板保守的穿衣风格，今日也穿起了鲜艳的颜色，头发也挽了高高的流云髻。而齐茉莉呢，
不但穿了显眼的金红色，而且还梳了难度颇大的飞天髻，身上佩戴的首饰也都是捡贵重华丽的戴。
最最关键的是，齐茉莉今日的妆容不再是她平日喜爱的娇媚风格，而是化了浓重的芙蓉妆！
这一下，原本只是娇媚长相的她瞬间就变成艳丽了。
齐梓珊睁大了眼睛看着齐茉莉，齐茉莉感受到她的目光，扭过头见齐梓珊只是素净淡妆，顿时不屑地哼了一声。
跟着齐梓珊一同来的烟云和翠竹，看着齐茉莉折腾成这个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暗叹：幸亏没有给她家小姐真的化芙蓉妆！
而跟着齐二太太一同过来的齐露，虽然比齐茉莉和齐翩然要素淡一些，但是身穿的料子也是极为华贵的，佩戴的首饰也丝毫不比前两位逊色。
有种牟足了劲要把别人比下去的气势。
一同来到的齐涟漪似乎也被几位姐姐的改变给惊讶到，心里突然间升起不安来。
齐涟漪在齐茉莉身边坐下，齐茉莉看着她素得不能再素的脸，有些不高兴的讽刺道：“鸢姨娘连给你补贴胭脂水粉的钱都拿不出么？瞧你这张脸，连点上好的脂粉都擦不上，待会别丢了我们齐家的脸。”
一番话让齐涟漪脸色涨得通红，放在腿上的手因为不安互相绞起来。
齐梓珊伸出手覆盖在齐茉莉手背上，对她浅笑着说道：“五姐姐天生丽质，无须那些东西也是好看的。”
见众人这番反应，齐梓珊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看来，都是冲着署正大人的儿子来的啊。
就是不知道，待会署正大人的儿子，会不会让她的这些姐姐们失望了。
齐老太太看着众人争奇斗艳的样子，不免皱了皱眉头。
过犹不及，看来她的这些媳妇孙女还没明白这个道理。放眼望去，也只有齐梓珊、齐涟漪以及三房的齐双双穿戴得体又不显得过分。
而这三人中间，齐涟漪是对事情不了解，齐双双则是因为上头有齐三太太压着，而齐三太太自己没有女儿，自然是不想妾氏所出的女儿得个好前程的。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齐梓珊是被她嘱咐过，却还是懂得分寸的。
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齐老太太多少有些欣慰。
众人在屋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有人来报，说是署正大人携妻儿来了。
屋子里的女人们都是为之一振，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齐梓珊有些兴致寥寥，说实在的，她如今虽然已经十二，可是终身大事，她并没有提上日程。
不多会，齐正和齐文便带着署正大人和其妻儿来到了齐老太太的屋子里。
见到署正大人儿子的那一刻，齐梓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他们在跟齐老太太说着什么，齐梓珊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周围的世界一片寂静，齐梓珊呆呆地看着前方的人，半天回不过神来。
“六妹妹，六妹妹！”齐涟漪伸出手推了推齐梓珊的胳膊，压低声音唤她。
“砰”地一下，齐梓珊雪白的世界忽然间坍塌下来。
“六妹妹，你怎么了？”见齐梓珊额间渗出点点汗水，齐涟漪惊讶地问道。
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坐在这儿一动不动都能出汗，真是神了。
齐梓珊只觉得自己心跳得极快，深吸了几口气，齐梓珊才勉强让自己带上些许笑容，对齐涟漪说道：
“我没事，只是刚才觉得胸口有些闷罢了。”
说完这句话，齐梓珊在心里不断说着要冷静，然后再次抬起头朝在房间中央站着的少年看过去。
十六岁的少年，跟一颗青葱似的，眉目如画，就这样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长得可真俊啊。”齐涟漪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齐梓珊的身子发僵，鼻头有些发酸，却逼自己强忍住了泪水。
这时少年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齐梓珊的目光，他忽然扭过头，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上了齐梓珊清澈的双眸。
突然间，天地旋转，齐梓珊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刻见到了他。
她曾经爱慕的少年——晏轩。
就在一瞬间，那些曾经有过的过往全部浮现在了齐梓珊的脑海里。
她还记得，他陪着她一起在池边给鲤鱼喂食，同她说着自己经历过的有趣的事情。她还记得，他独自一个人偷偷跑到寺庙，只因知道她那天和大太太一起去拜佛。那天，他趁人不注意带着她跑到了寺庙的后山，看成片成片的山茶花盛开，那样的美是齐梓珊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的。
那时候，齐梓珊都觉得她和晏轩以后是会相爱的，即使那时她还小。
结果呢？却让她看到其他姑娘和晏轩在一起暧昧的样子。她打听过，那个姑娘是某官宦家的庶女，比她这种商贾家的姑娘可对他有用得多。
齐梓珊想哭，可是她哭不出来。到了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晏轩和她所想并不是一样的。
要知道，那时候晏轩的父亲在官场上还没到如今的位子。想要往上爬，是需要人脉和银子的。
若是有一个得力的岳家帮助，那就不一样了。
这种痛，直到此刻，齐梓珊见到晏轩的此刻，心脏还在隐隐作痛。
“六妹妹，你真的没事么？我瞧你脸色不大好。”齐涟漪担忧的询问，齐梓珊的脸色泛白，连嘴唇也有些白起来。
齐梓珊摇了摇头，去依旧看着晏轩没有移开目光，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看穿。
晏轩微微有些诧异，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精致漂亮的女孩子，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是他没想到，这个姑娘胆子这么大，对着他一个外男竟然能看这么久，丝毫没有露出羞怯的神色。
这几年齐梓珊五官长开来，与以前团子般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变化。当初晏轩与她相识时，她给自己留了后路，并未告知真名。那时晏轩对她也并没有真的上心，时隔两年，竟将她忘了。
他将齐梓珊又仔细打量了一遍。
白嫩的皮肤，水灵的大眼睛，小巧挺立的鼻子，浅粉色的唇。下巴处是圆滑的弧度，微微翘起，一张鹅蛋脸衬得更小了。配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裳，更显得清丽脱俗。
最亮的是她那对石榴色耳环，让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真是一个美人，晏轩再次在心里感叹。
两人的对视刚好被齐茉莉看到，齐茉莉握紧了自己的手，眼中迸射出嫉妒的光。
“狐媚子。”齐茉莉忍不住低声骂道。
一旁齐翩然听了，皱了眉头扭头看她，低声说道：“三姐姐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若是被人听见，齐府姑娘家的名声就没了。”
被比自己小的齐翩然教训，齐茉莉觉得很是不服。可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任何法子，谁让齐翩然是大太太所出的嫡女呢？光是在身份上就压了她一头。
想着小时候她还经常带着她欺负齐梓珊，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齐翩然也不是那么好差遣，齐梓珊也不是那么好欺负了。
齐茉莉越想越生气。
这时听到齐老太太说道：“令公子真是一表人才，看着也有十五六岁了。”
晏夫人听了，连忙笑着说道：“老夫人谬赞了，犬子今年已十六了。”
齐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同署正晏大人寒暄了几句。毕竟是在内宅，外男不宜多留，没多久晏大人和晏轩就随同齐正齐文出了院子，去了前堂。
只留下晏夫人在屋子里聊着。
晏轩一走，屋子里的姑娘们便有些失落。她们长这么大见的外男有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难免有些芳心萌动。
只剩下晏夫人一人，对于屋子里的大太太和齐二太太来说，则显得更好。有什么问题，她们也好问出口。
显然，齐二太太更沉不住气一些。
“晏夫人，你家轩哥儿这么优秀，应是早就定了亲事吧？”
这个问题问出来，屋子里立即就安静了不少。齐露的脸色变得不佳，斜眼瞪了自己母亲一眼，心里暗暗埋怨怎能如此直白问出口，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儿。
齐梓珊一直在神游，听到齐二太太的问题，这才回过神来。
可是她的反应却让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她并不是第一时间去关注晏夫人，而是看向了齐二太太。
到了此刻她才明白，其实自己早就已经将这个男人赶出了自己的心，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听了齐二太太的问题，晏夫人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曾经是定过一次亲的，只可惜，对方福薄，一场大病去了。这件事也让轩哥儿心里不舒服，所以至今，还没有给他定亲。”
晏夫人的话让众人在心中一阵唏嘘。
之后就听到大太太说道：
“真是抱歉，二弟妹提起你的伤心事了。不过，这也只能说明轩哥儿与那位姑娘没缘分罢了。你家轩哥儿这般好的条件，不愁再找个好的。”
晏夫人听了却只是勉强笑了笑。
在齐府这些女人眼里，她家晏轩的确是个好条件。可是晏夫人心里明白，放在满京都的官员子弟中，她家儿子除了长相出众些，其他方面的条件的确是在中下乘。
如今没有给晏轩定亲，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高不成低不就。但是当着齐府夫人小姐们的面，她又不能说实话。
见大太太这样将她拖下水，齐二太太便有些不乐意了。抢先一步对晏夫人说道：
“我家大嫂说的是，轩哥儿值得更好的。对了，还没给晏夫人介绍呢，这是我家露姐儿，年芳十四了。”
大太太便立即横眼看过去。
晏夫人怔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道：“是个整齐的孩子，眉眼长得好。”
“我家露姐儿……”齐二太太话还没说完，齐老太太便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
“咱们说话，也没得拘着小辈们，都出去玩去吧。”
听得齐老太太这么说，齐梓珊大大松了口气。立即起身朝几位长辈福了福身，随后便领着丫鬟往外走去。
齐梓珊这一站起来行礼，倒是让晏夫人注意到她，眼神不由得在她身上打了几个转。
齐梓珊走出门的步伐比往常快了许多，并没有发觉晏夫人的投注过来的目光。
“六妹妹，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感觉你心不在焉的，脸色也不是很好。”齐涟漪走在齐梓珊身旁，开口问道。
齐梓珊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可能屋子里人多了，地龙烧得又足，便有些闷得慌。”
齐涟漪点点头，道：“真没事才好，若是觉着不舒服，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还真是娇贵啊。”不合时宜的声音强势插进来，齐茉莉加快步子，从后头走到齐梓珊前面，“装出一副病怏怏的作态给谁看呢！”
齐梓珊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儿得罪齐茉莉了。这几年，齐茉莉一般不轻易跟她发生正面冲突，何况还是当着别人的面儿。
到底自己又是做了什么事戳中她心窝子了？
因被齐茉莉拦住，齐梓珊不得不停下脚步。她看着齐茉莉，面色平淡问道：
“三姐姐跟我同是齐府女，我娇贵，三姐姐自然也是娇贵的。至于病怏怏？我何时说过我病了？”
跟齐茉莉交锋的次数多了，齐梓珊也大约摸出些门道来。对着齐茉莉，你对她忍让是起不了丝毫作用的，反倒是跟她对抗，还能有几分用。
齐梓珊丝毫不退让的样子更加点燃了齐茉莉的怒火，之前在屋子里就已经让她十分不满了，此刻还这般嚣张！
齐涟漪见着齐茉莉脸色越发难看，不由得出声劝道：“三姐姐，都是姐妹，六妹妹要是有什么没做好的地方，你同她说一声便是。”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对齐涟漪，齐茉莉一向是不客气的，要多跋扈有多跋扈，“看样子，最近鸢姨娘是没空管教你了，要你来多嘴多舌！”
齐涟漪脸上血色瞬间褪了不少，她往旁走了几步，然后抱歉地看了齐梓珊一眼，说道：
“你们聊，我先走了。”
说完，便领着自己的丫鬟匆匆离去，就跟这地方着火了似的。
齐梓珊始终平静地看着齐茉莉，她这副样子让齐茉莉莫名更加火大。齐茉莉上前一步，拉近了与齐梓珊的距离，不客气地说道：
“就你会露出这种狐媚样子，怎么？看上人家公子，想勾搭不成？”
齐梓珊愣怔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她终于明白齐茉莉为何找她麻烦了。
原来是因为晏轩。
才见第一面就对晏轩上心了？这齐茉莉，是不是天生就跟自己是对头？
齐梓珊吸了口气，然后噙着一抹笑对齐茉莉说道：“三姐姐看重的人，我又怎会想要去接近？何况，跟晏公子能有缘分的，怎么看是三姐姐才是。”
被齐梓珊点出心中所想，齐茉莉的脸难得的涨红，指着齐梓珊说道：
“你、你胡说什么！谁说我看重他了？休要乱说，没得坏了我的名声！”
齐梓珊敛了笑意，道：“三姐姐还知道要保名声就好。既然三姐姐都能如此在意，我又怎会做出损坏名声之事？总之还请三姐姐放心，我对那个晏轩，一点兴趣也没有。”
说完这番话，齐梓珊冷冷瞥了齐茉莉一眼，然后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齐茉莉看着齐梓珊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骂道：“贱人！之前一个温铭，现在一个晏轩，怎么男人都对她有兴趣！”
握紧了拳头，齐茉莉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小姐……”红珠想说点什么劝她，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家小姐太过要强，别人的话很难听进去。
齐茉莉狠狠咬了咬牙，然后才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说完后，便气冲冲的大步朝自己院子走去。
齐梓珊回到屋子里，烟云便有些不满地说道：“三小姐真是太过分了，这么多年总是找小姐的麻烦。今儿个好端端的，又扯到小姐身上来，还要坏小姐名声！”
“就是啊，真是太坏了！”翠竹也气哄哄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小姐就应该找机会狠狠教训她一顿才是。”
“罢了，毕竟是姐妹，也没必要真的撕破脸皮。”齐梓珊有些心烦，今儿个晏轩的出现完全弄坏了她的心情，“三姐姐已经十四岁，秦姨娘现在一门心思想着让母亲给她说亲，想来不会太久便会定下亲事，等到及笄后就要出嫁。想想，也没多久时间会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