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方世界,都变得恐怖且诡异! 风云尽染别色,八荒碾作尘灰,天地间,充斥着无数血色巨兽,嘶吼着,要将万物吞噬…… 太阳和月亮表面,各有深渊横裂,蔓延之间,变成生满利齿的巨口,相互撕咬起来,光与暗的碰撞,化作雷霆肆虐,激荡不休。 浩瀚的星空,已化作幽幽血海,亿万星辰的影子,宛如冤魂厉鬼,在其中摇曳,湮灭着…… “白衣,隐藏在你命数中的禁忌,为师已替你镇封,往后的路,便要靠你自己。躲了十六年,你总算能踏出十里梅坞了!” 星空血海之上,浮现老僧慈悲的身影,他双眸间有佛光绽放,空前的烜赫。 而此前,他一直被称为“盲佛”,天生双目不曾开。 被唤作“白衣”的少年,已然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境。 但身处梦中,他无法开口说话,更无法苏醒。 忽然,盲佛眼中的佛光一阵黯淡,七窍之中,鲜血汨汨渗出,但他浑不在意,依然告诉少年道:“莫怕,我已窥见你命格的秘密,但大约是回不去了,只能托梦告知——” 盲佛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话到此处,便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阻断。 在他的身上,开始发生诡异的一幕,身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化作一张人皮,如风中残叶,飘落血海之中…… “师父——” 这一刻,白衣终于能喊出声音了,但同时,他也从梦中惊醒了。 十六年前,在一处禁地中,盲佛将他捡回来。 因他命格不祥,灾厄不断,唯有在十里梅坞中,蔽去天机命数,方有可能活过十六岁。 盲佛空门无姓,少年亦无其名,只因见他喜穿白衣,便以“白衣”唤之。 梅坞十里,梅花岁岁开,白衣年年长,从襁褓婴孩,长成翩翩少年。 直至半月前,盲佛告诉他,“十六岁将至,为师要去一个地方,替你改命!” 自盲佛去后,白衣便日日等着,盼着,直到今日,等来的竟只是一番托梦。 唯有死去的人,才会托梦啊。 于是,白衣声声唤着师父,跑出了小院。 而今正是一年中梅花绽放的季节,但那庭外梅花,竟以一种肉惊人的速度,衰败,枯萎,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不断攫取梅树的生机。 转眼间,十里梅坞,彻底枯寂。 “师父……” 白衣跪在梅树下,抱着一截老根,哭声凄怆,泪流满面。 盲佛曾说过,这些梅树,与他命数交织,十里梅坞,便是他的命。 “倘若在外丢了命,依旧能在这梅坞中长出来,但如今,梅树皆死绝,这世上,再无盲佛了,哪怕他已活过三世。” 来到此处的,是个体魄岿巍的大汉,身上的紫袍破破烂烂,前后有好几处窟窿。 这十里梅坞,在破落山中,而这大汉,正是破落山的山神。 此时,他面色沧桑,满眼的无奈,深长地叹息之后,将白衣从梅树下扶起。 “盲佛告诉我,为你改命,是宿命的选择,他还说过,想让你活得长久,所以,你不必太过悲伤。” 不久后,梅树下立起新冢一座,冢里葬着佛珠一颗。 冢前,少年白衣,长叩不起。 忽然,白衣的眉心,像是被划破一刀口子,一滴鲜血,突兀滴落。 而他正祭拜盲佛,浑然不觉,但一旁的山神见此,却是面色猛然一变。 “血脉追踪之术!是谁?” 下一刻,梅坞上方,虚空泛起波痕,逐渐化作一道门户形状。 而后,便见一道身影,自其中踏出。 这是个青年男子,形神眉宇间,竟与白衣颇有几分相像。 山神见此,似乎有些明悟,当即问道:“如此看来,你是这孩子父亲,不知姓甚名谁?” 白衣听闻,亦是看向他。 这人却眉眼高傲,一副睥睨姿态,冷声道:“古族姜氏,姜惊雄!” 他先瞥一眼山神,见一身破烂,便丝毫不放在眼中,随后冷眼盯着白衣,道:“此子,的确是我与亡妻所生!” 十六年来,白衣从不知父母是谁,但此刻,望着姜惊雄时,确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于是他试探着问道:“你,真是我的父亲?” 岂料,“父亲”二字一出口,便如触及姜惊雄的逆鳞一般。 从他身上,竟看不到半点身为人父的慈爱,唯有决绝的杀机,如万古不化之寒冰,凛然彻骨,怒斥道:“住口,你这天地不容的孽障,人神共诛的祸根!你从出生,便没有名字,更不配姓姜! 十六年前,是我亲手将你丢弃在葬魔天渊中,本欲让你自身自灭,却不成想,竟有人将你救走! 以至于,这十六年间,我时常悔恨,为何当初一念之差,没能将你一把掐死! 我曾不止一次地动用整个古族的力量,想找到你,斩草除根,岂料竟有人替你遮蔽天机。 但今日,你这孽根祸种,终究还是被我找到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姜惊雄的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他每说一句话,身上的杀机便浓郁一分,那眼神中,尽是厌恶、憎恨,仿佛凡人看着妖魔恶鬼。 直到最后,姜惊雄手中出现了一柄刀,寒光闪烁,森森杀气,刀锋指向白衣。 这一幕,山神看不下去,当即挡在白衣面前,盯着姜惊雄,满目怒容,质问道:“虎毒尚不食子,你古族姜家,莫非要戕害亲生血脉不成?” 岂料,姜惊雄听闻,却丝毫不为所动,不屑冷哼道:“不过是个流淌姜氏血脉的妖孽罢了!” “为……为什么?”白衣盯着他,声音有些哽咽。 这十六年间,十里梅坞中,关于身世,以及素未谋面的父母,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 每多一次幻想,心中便增添一份期待。 可如今,他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一出生,便被丢弃在绝地禁区,自生自灭! 侥幸活下来,却不依不饶,定要将他斩草除根! 今日,他的亲生父亲,终于找到了他,说他有罪,还用一柄刀,指着他! “为什么,呵,也罢,便让你这孽障,死个明白!” 姜惊雄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阴寒。 “你天生罪孽滔天,一出世,便有祸星从天而降,坠入姜家,镇杀我族三位太上长老! 可怜我爱妻,怀胎十月,临盆之日,竟遭你反噬而亡! 十六年来,我姜家强者,接连走火入魔,就连绵延数万年的古族气运,也因你之故,显现溃散迹象! 像你这等孽种祸根,妖魔鬼魅,就该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否则,在这世上多活一日,我姜家便一日不得安宁,今日,我便替天行道!” 说罢,姜惊雄手中刀光一凛,便要痛下杀手。 “住手!” 山神一声震喝,惊破杀机。 “命格本自天生,纵有不祥,也并非他的过错,况且,这孩子如今已然改命,你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屠戮至亲?” 但姜惊雄听闻这话,却如闻笑谈,满目皆是戏谑。 “纵是那五岳正神,镇压神州气运,也不敢轻窥命数,你这区区荒山野神,也配信口雌黄,妄言改命?速速让开,否则,连你这野神一同诛杀!” 姜惊雄一声震喝,满含杀气,直令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一身气势,尽朝着山神碾压而去。 但面对此等气势,山神却纹丝不动。 反倒是姜惊雄的心头,此刻竟有一道声音,如雷霆炸响。 “纵是巅峰时期的姜凌霄在此,也不敢如此放肆,小辈,你越界了!” 瞬间,姜惊雄面色一变,内心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姜凌霄,那可是三万年前的姜氏先祖,也是姜家有史以来,唯一触及那个境界之人,被誉为姜家最强老祖。 只是,再强也敌不过岁月,那位老祖,早已坐化,可这衣衫破烂的山神,竟能直呼其名,莫非是与凌霄老祖同代的存在? 一念至此,姜惊雄随即否定。 三万年岁月,纵是那五岳正神,也要轮换三次。 于是,他冷笑一声,同样以神念传音道:“世上神明,无一例外,皆靠众生香火供奉,而你苟且偷安于此,香火凋零,纵然曾经煊赫,而今神力又能残存几分? 除非,你能一直替这孽障遮蔽天机,否则,他活在这世上一日,我古族姜氏便一日不肯罢休,不知凭你一己之力,能否敌我举族之威?” 见此,破落山神不由得看一眼身后白衣。 古族姜氏,他自是不惧,但放弃世间香火,躲避此处,便注定他无法轻易出手,否则他也要步了盲佛的后尘。 只是,白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盲佛临走前,更是将白衣托付于他,并有一番交代,务必要保他性命。 两难之际,他忽然想起,先前临行时,盲佛曾留给他的锦囊。 随即,他将那锦囊打开,却见其中仅有六个字:保性命,断因果! 这令他不由得想起,老盲佛三世的修行。 一世明因果,一世悟天机,一世窥命数。 最后,三世的功德,修成了那双慧眼,但也只开过一次,却是为了这少年。 平生只睁一次眼,却已将命数看透,连少年这一劫,也在预料之中。 想到此处,山神心中便有底了,他神念幽幽,问姜惊雄道:“杀一个少年不难,但你不妨看看,这少年身上的因果,你们接得住么?我记得,古族姜氏有一门天眼秘术,貌似是姜凌霄所创。” 姜惊雄听闻,内心再度一惊,不着痕迹地重新打量一番山神后,便默念咒语,两指抹过双目之际,那双瞳孔深处,赫然泛出两道紫色漩涡,玄妙莫测,深邃无比。 但当这天眼看向白衣时,仅是一瞬,紫色漩涡便被直接震散,他更是身形暴退,面色变一变再变。 至于究竟看到什么,他并不吐露,只是对破落山神道:“我可以不杀这孽障,但他体内流淌着古族姜氏血脉,这份因果,必须斩断!” 这一次,破落山神并未再阻拦。 人各有命,六亲无靠,这是白衣之命,盲佛留下的锦囊,必不至于害他。 见此,姜惊雄当即出手,施展秘法,剥夺白衣一身血脉,并再次提醒他:“自你出世那一刻,我便只当你是妖孽祸根。这一身血脉,属于我古族姜氏,今日收回,便是同你斩断一切因果。他日你若敢以姜姓自居,追至碧落黄泉,也必将你挫骨扬灰!” 这一刻,白衣动弹不得。 血脉本自天生,强行剥夺,便如抽髓挖骨,其中痛楚,直刺心神魂魄,绝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白衣的身躯,因剧痛而抽搐颤抖着,指甲深陷掌心,咬破了嘴唇,连眼角都呲裂了,但他就是一声不吭。 那双眼,一直死死盯着姜惊雄,这世人眼中的父亲,如同无声的质问。 既厌弃我,何必生我? 他的目光,原本应是炽热的,此刻却变得无比黯淡。 曾经对于亲情的渴望,也在这一刻,随着血脉流逝,变得烟消云散! 直到最后,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我为天地所不容,十六年前,本该死在葬魔天渊,是师父救了我,养我十六年,拼了性命,为我改命……这一生最不能辜负的,便是师父,我只能活下去!” 一念铮铮,心底烙痕,成为执念! 他体内最后一丝血脉也消散了,但这少年,硬是借着一道执念,抱着枯死的梅树,站起身来。 姜惊雄见此,眼中冷光不改,将手中寒刀一甩,钉在少年面前三尺之地逼迫道:“你承我与亡妻精血而生,此等因果,当剔骨割肉以还!” “莫要太过分!”破落山神无法再容忍,怒喝之间,便欲出手。 但此时,白衣却无半点犹豫,依旧是凭一道执念,右手拔刀,往左臂削去。 接连九刀,血肉横飞,白骨露暴,血染的白衣,惨烈而惊心。 他却似不知疼痛一般,用尽仅剩的力气,吼出平生最大的声音:“世间再无姜家子,此生至死唤白衣!” 随后,白衣倒于梅树下。 整个过程,姜惊雄都亲眼目睹,但他心中却无一丝波澜,冷哼之间,收刀拂袖,决然离去,一刻都不愿多停留。 “唉……” 叹息一声,山神将白衣抱起,离开枯寂的梅坞。 “诸位道友,救一救这少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