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夜晚，总是最黑暗的。

    如果以前李李听到爸爸讲何其远的事，那她肯定会想何其远说这话时会有的语气，表情。会去想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爱着自己。

    现在听到，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些话有多少作秀的成分，有多少欺骗的成分。其实她内心，最大的担心，就是董浩东如果见到爸爸醉酒时候疯癫的样子，能不能跟韩海做的选择一样。

    她很想知道，却很害怕知道。如果董浩东说出跟韩海当时一样的话，她会不会像对韩海那样，很大方的好聚好散？

    能不能？会不会？

    她自己站在那想了很久，久到董浩东找来的时候她的腿都站麻了。

    “你怎么出来了？”李李疲倦的靠在他的肩上。

    “我睡了一会儿看你不在，就想出来找找你。”

    “……你让那个被抢座位的女孩子在咱俩那休息了吧？”李李还是知道董浩东的，她和自己一样，其实都很同情那个女孩子的，只是两个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没等董浩东答话李李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李李’吗？”

    “因为你妈妈姓‘李’？”

    “呵呵，大家都是这么说，可是不是。”

    “李李？”

    “恩？”

    “别笑。”

    “为什么？”

    “因为你一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这么笑，这样很难看。”

    李李抬起头看着他，又笑了一下说：“跟你枕头底下放枪一样，只是习惯了。”

    董浩东叹口气，抱着她：“接着说，为什么叫‘李李’”

    “因为，我爸爸年轻的时候稍微有点口吃。后来虽然好了，可是一紧张就会犯病。听我妈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爸爸紧张的都不会说话了。去备份我档案的时候是爸爸去的，警察当时问，你姑娘叫什么名？”

    “我爸爸就说李……李……，然后，他就打了‘李李’，我就叫这个名字了，呵呵，是不是特别有趣。”

    董浩东搬过李李的脸，她在笑，笑的都哭出来了。

    她笑着问：“李冬，如果，我爸爸烂赌嗜酒疯言疯语会让你很丢脸，你怎么办？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李李很害怕，她怕看到董浩东脸上出现厌恶嫌弃的神情。她用力的攥着拳，指甲扎在肉里，很疼。

    “上次你跟我说了你以前的事，你想不想听我家的事？”

    “我从小在市南和城西交界的棚户区长大的，那里的生活条件都不能用差来形容。黑户，妓女，毒贩，什么人都有。在那不是生活，只能说是生存。

    我没见过我爸爸，甚至都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只是听我妈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跟人打架被打死了。

    我妈生我那年也才十六岁，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她这一辈子都没有结过婚，因为长的好看，很多男人乐意花钱养她。同样，她也很乐意靠着男人活着。

    我没有李李那样因公殉职伟母亲，从小也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是我八岁生日的愿望，那时候我就希望我能记住我妈妈的男人，这样才能不在路上认错‘爸爸’。

    我从小被人说是野种，瘪三，婊子的孩子。后来，我妈又跟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叫‘禾叔’。他很爱我妈妈，等了我妈妈很多年，我妈妈跟他在一起私生活一直也都不是很检点，他却依然很爱她。

    他对我妈很好，给她挣钱，给她骂，给她养儿子。

    禾叔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我初一的时候在学校挨了打回家，他没有要去帮我讨公道，只是递给我个棍子，说了一句话‘你要是个男人，就自己去解决，别像个孬种一样回来哭。’我以为他和我妈以往的男人一样看不起我，我拿着棍子去报仇，结果被人打的浑身重伤回来。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以后听我表弟说，禾叔看我被送回来就像疯了似的找那帮打我的人去了。

    禾叔当时为一些房地产开发商做一些强迁的活，虽说不成气候，手底下还是有一些小弟。他带着帮人狠狠的教训了打我的人，回来也是他一直照顾着我。

    听我表弟说，我没醒那几天禾叔特别愧疚，好几次他都看见禾叔晚上在医院走廊偷偷地哭了。

    这是世界上第三个对我好的人，等到我专二的时候他却在强迁的时候被人用钢管捅死了。

    那个活，他在接的之前我也听说了，是很危险的。很多人去抢，都没抢下来。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接，还是他死后他手下的一个人告诉我。我才知道，因为他想让我出国留学，当时的费用需要几十万，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接。

    我跑到医院的时候河叔还有一口气，看见我他笑了笑说‘臭小子，我看不到你娶媳妇了，我以后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董雪梅。’那个时候我第一次从心里上接受，这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他是我爸爸，他是禾叔。

    以后谁在骂我是野种，我都会告诉他，我有爸爸，禾叔就是我爸爸。

    禾叔出殡的时候我妈没有去，她打了一天的麻将，很晚才回来。

    开始的几年我特别恨我妈，我觉得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禾叔为她好，不值得禾叔疼她的儿子，不值得禾叔一辈子不娶最后为了挣钱给她儿子留学将命都搭进去了。

    禾叔死了以后我才真的明白当时为什么禾叔要给我棍子，他是希望我自己变强，而不是习惯的去依赖他。

    我也慢慢明白，很多事，我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真的我又未必能有幸看到。

    就像，我妈其实也是很爱禾叔的。禾叔死的时候她才33岁，一直到现在她快50了，她再也没有过男人，也再没打过麻将。”

    董浩东抚摸着李李的发丝，火车“况且况且……”的向前开。面前这个男人，李李觉得他的感觉她都感同身受，她也更能明白董浩东面对事情的冷静，和对张婶说话时候的毒舌是经过怎么样才磨砺出来的。

    董浩东有点自嘲的说：“所以，李李，你看，我有这么难堪的过去，还有这么见不得人的工作，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他，没有给李李正面的回答。他，说了自己一直难以启齿的过去。他，把他的伤疤再一次划开。

    只是通过这样告诉李李，我不会在意你的家境，我不会嫌弃你的父亲。

    瞬间，李李看到了董浩东身后窗外的麦田远处地平线，有一处星光冲破黎明无尽的黑暗，照亮了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