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七郎心焦如火炽,第二日夜了,王靖之与杨毓却还是未露面,也无半点消息传来。11kanshu.com再看看这山河破碎的景象,不禁悲从中来,低低的道:“竟被胡人赶的需渡江避之,比之牢狱之中的囚徒有何两样?” 王凝之一身华贵绮罗,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眼溢满伤悲与焦急,他低低的道:“山河不再,何处为家?”这声音极小,似说与自己听的。 :“我等同心协力报效于上,收复中原。岂能若囚恸哭!” 众人皆是痛苦之时,忽听这一句振奋人心且说这话的少年,朗朗如日月入怀,烂烂如岩下闪电。 王靖之一身素袍,跨坐在骏马之上,侧颜如玉,鸦发似羽,神情既肃穆又凌然,配上那一身特秀风姿,在场的众人忽觉得心间一震。 王靖之眸光一扫营地内外的情形,眸光不由微蹙。 :“靖之!”桓七郎惊喜的喊了一声,脚下优雅缓慢的步子慌乱着,迎上前去。 王凝之越过众人遥遥望向王靖之,唇间划过一丝笑容,他低低的道:“今夜终可安眠。”接着,转身回到立于众多帷帐中间最为华贵的一顶。 王靖之目光微微一闪,见那一袭身影悄然退去,心中有些酸涩滋味,他微蹙素眉,暗自摇摇头。 :“静墨姐姐,王靖之来了!”祺砚一挑帷帐,大声呼喊着。 忙于补衣的静墨手中一个不稳,铁针刺中食指,她脸上却全是惊喜与笑意,放下衣衫,迎祺砚,双手抓着祺砚的手:“可见到女郎?” 祺砚摇头道:“只王氏郎君与杨氏郎君两骑来。” 静墨心间一沉,眼前一黑,几乎欲晕倒。 :“静墨姐姐!”祺砚扶住她。 静墨一咬牙,拉着祺砚的手跑出帷帐。 王靖之与杨固尘已然下马。 阿桐挤到众人之前,一直体型到他小腿的灰犬跟在一侧。 :“阿毓呢?”阿桐声音略带童稚,语气焦急道。 桓七郎身侧的桓秋容猛然一惊,双目圆瞪着王靖之道:“毓姐何在?” 王靖之唇间划起一丝浅笑道:“阿毓若是不见,你们似欲将我生吞活剥似的。” 一听王靖之语气带着戏谑,众人心间一安,看他那神情,杨毓定然安然无事的。 王靖之眸光向着自己来的方向眺去。 不远处,出现几顶马车,马车悠悠而行,不急不缓。 王靖之薄唇间微微上扬,露出两排莹白的牙齿,轻缓的道:“阿毓一夜未眠,诸位切莫喧扰。” 本要喊出杨毓名字的阿桐生生的将那个“阿”字卡在喉中,疑惑的看向王靖之:“阿毓何以一夜未眠?” 王靖之灿然笑道:“稍后自见分晓。” 阿桐秀眉微微一蹙,走向一侧的杨固尘。 静墨正站在杨固尘身边,听着杨固尘今日第三次的讲述。 原本词汇描绘不足之处,经过两番讲述已然如茶馆中说书人一般的流利,且遣词用句更加贴切,令人如临其境。 一侧的郎君小姑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众人原本站着听着,杨固尘觉得双腿发酸,席地而坐,朗朗而谈。众人亦是跟随着,坐了下来。 那些往日非素缎软榻的不坐的世家贵女们竟丝毫未发觉这些。 马车终于到了江边,马车行驶时因颠簸而韵律不断,这一停下来,杨毓反而逐渐醒转过来。 她素手一挑帘幕,自马车中钻了出来。 却见一众郎君女郎将杨固尘围在中间,而杨固尘也乐此不疲,几乎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这一幕就这样发生,谁还记得方才那股悲愤的爱国之情? 王靖之眼看着,心中不知该为杨毓开怀,还是为国破家亡而伤神,面色沉着似水。他唤来家仆,徐徐的吩咐着。 不肖一刻,营地外支起数十口大锅,锅里熬煮着香糯的米粥。 流民们腹中饥肠辘辘,巴望的瞧着,不敢上前。 待到粥凉到了温热,一下仆扬声喊道:“琅琊王氏施粥!” 只听这一句,那些流民先是一愣,接着,争先恐后的朝着粥棚而去,男女老幼再无什么道德礼让,幸亏王氏下仆皆是身怀功夫的,且人数也不少,才能控制住场面。 这些流民手捧着碗,不管是否干净,是否烫口,直接将粥倒进口中。若非王靖之提前提醒必须待到粥凉才能开始分发,恐怕早已烫死了。 只见一老叟衣衫褴褛,手捧着破碗,未敢送入口中,他将碗高举过头顶,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冲着江边那一袭素袍浑身笼罩着月影华晨之人,脸上泪泣横流的道:“多谢贵人!” 有了这一开头,无数的流民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口中喊着那不知名字的贵人,表达着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激。 眼看着壮丽河山与芸芸庶民,王靖之静静的负手立于江边,汹涌的江水打湿他的衣袂,哀痛的哭声已随风而去。 杨毓缓步走向她,双手不自觉的抚向胸口处的白璧环佩。 :“郎君神伤?”她的声音随风而来。 王靖之转眸看向杨毓,慢条斯理的抬起手,骨骼均匀修长的手掌抚上杨毓的发,缓缓的道:“无。” ☆、第一百六十章 月出皎兮 杨毓眉间一蹙道:“郎君诳我。” 王靖之轻轻一笑道:“是我错。” 杨毓缓步上前,与王靖之并肩而立,眼眸望着滚滚长江,朗声道:“郎君胸怀天下,阿毓的胸怀却只搁得下一个王靖之。”她深深的叹口气道:“这世间之事真真不公。”她转眸看向王靖之,声音清脆中带着少女独有的娇糯道:“阿毓不欲令靖郎胸怀唯有阿毓,唯亦胸怀天下,才能与君并肩。”说到此处,她的眸光带着果决,熠熠生辉的双眸更加生动。 王靖之薄唇微微张了张,笑着道:“你啊,个性太也清傲。” 杨毓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下一瞬,她弯下腰双手探入脚边的江水中,双手掬起一捧长江水来,送到唇边。 眼见着她咽下那江水,王靖之有些疑惑。 杨毓双手一展,江水自莹白的手中重新落回江中。 她笑着道:“晋人脚下,皆是晋人土地。晋人手中,皆是晋人之水。晋人在,大晋在。晋人不绝。”她顿了顿,语气重了几分道:“大晋不绝!” 她就那么一身素衣而已,就那么柔弱明艳一女郎而已,就那么,那么低下卑微的一个低等士族出身而已。 然而。 她的话,却那么重。她的神情,却那么严正。她的风神,那么清傲。 王靖之一晃神,怔在那处。 久久,久久。他终于展颜,粲然一笑道:“我着相了。” 杨毓亦是一笑道:“阿毓妄论朝堂,郎君勿怪。” 王靖之双手握在宽袖之中,掌心略微湿濡,不自觉的转着右手上的指环。 他笑着道:“阿毓才是真清流。” 杨毓笑道:“士人皆是不论朝政,不理俗物的,我这女郎真真庸俗,句句不离俗世。”说着,她唇边扬起明艳耀眼的笑容。 :“杨氏阿毓!” 不知是何处传来一个清脆悦耳带着难掩的激动的女郎声音。 众人皆朝着杨毓看去,那目光,如出一辙的敬佩。 杨毓纵然在聊城提刀上马,也未见到过如此的崇拜目光,她不禁有些狐疑,眼眸看向身侧之人,就这一瞬间,那些女郎与郎君纷纷上前。 一面熟的小姑子紧紧握住杨毓的双手,双目晶亮的道:“杨氏阿毓,我是庾氏阿清。”说着,她自腰间解下香囊递到杨毓手中。 还未待杨毓明白,又一女郎扯住她的衣角,将手中的团扇递给她,这女郎显然太过激动,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重重的握握杨毓的双手。 一侧的郎君,看向杨毓的目光较之往日更加的灼热。杨毓姿容明艳,这般目光已然习惯,神色如常。 一面色如玉傅粉郎君,遥望着月下风姿绰然的杨毓,口中吟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皎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搔兮。月出照兮,佼人僚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这郎君面白如玉,神色中带着毫不遮掩的爱意,声音轻飘飘,字字句句抑扬顿挫,平淡中带着些许习惯性的慵懒。 这位郎君对杨毓唱,月光皎洁光辉,照耀着月下佳人美丽无双,他心中爱怜,一颗心忧愁又烦闷。 杨毓一身右衽交儒领的素袍,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垂胡大袖被晚风吹的翩然欲飞,玉雪可爱的俏足踏着绘着华美祥云纹饰的高齿木屐,华贵飞髾,仪静体闲。 她略微垂眸一瞬,接着,她微微挺直腰线,口中吟唱道:“劝君莫做逐水花,谁晓何处是天涯?流水从来无所依,不敢停泊随花去。” 杨毓将那郎君比作落花,将自己比作流水。流水向来无法停留,落花何必要追逐?这拒绝之意已不需多做解释。 那郎君面色泛起羞涩的绯红,微微蹙眉,弱不禁风的身子摇摇欲坠一般。身侧的下仆赶紧上前扶住他的双臂。 一侧的女郎们见这美人不堪罗绮的模样,不由得跟着心中一痛。 杨毓心间也是不忍,复又吟道:“郎君容止若云雨,妾自卑微无可匹。上言日(日)加餐饭,下言绵绵无决断。” 杨毓对他说他身份高贵,容貌惊绝,自己无法匹配,望他养好身体,不要为这不匹配的女郎伤心伤身。 那郎君听闻这风雅又带着浓浓关切之言,面色又是一红,终于抬起头,冲着杨毓微微颔首,展唇而笑。 王靖之看着二人眸光流转,心中泛起丝丝酸意。他微微扬起双唇,双眸炯炯的看着杨毓,朗声道:“卿卿倦矣,我伴你回帐歇息。” 这一句话,似平地惊雷一般炸开。 王靖之唇角闪过不易察觉的邪意,不待杨毓细想,便将她半抱半拉的带走。 众人不自觉的让开一条路,众目睽睽之下,二人进入同一顶帷帐。 桓七郎啧啧称奇,低低的道:“我与靖之相交数年,终得见他喜怒寄于颜。”他呆呆的看向相携而去的身影,暗自为杨毓而欢喜。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却又字字清晰的传到众人耳中。那超凡脱俗的少年,背影淡雅如雾,人们向往着他的高华,目光皆呆呆的瞧着不肯离去。 帷帐中烛火燃的正欢,照的帐中大亮。 王靖之带着略有些呆愣的杨毓坐在睡榻上,他清俊出尘的容颜带着浓浓的不满。 越过杨毓,与之相交,吹熄烛火。 外间影影绰绰之间,只见二人交颈,接着,那帷帐陷入一片黑暗。 纵使民风开放,这般举动也太过大胆。 桓秋容双颊一红,接着,小鹿似的双眸婉风流转,口中戏谑道:“玉树兰芝的王氏靖之与风神绝代的琴仙阿毓,已然是一对儿,诸位郎君女郎不必再肖想矣。” 一听这话,众人先是诧异着,接着,纷纷垂头叹息。 黑暗中,杨毓的双眸清亮,她低低的笑笑道:“我这女郎的名声早已被你败个干净,何苦又行此一着?” 王靖之抿抿轮廓清隽的薄唇,低声道:“需缘由?”他的话说的恁的任性不羁,心间却万分满意方才的所作所为,唇间挂上一丝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