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秋容却兴奋道:“我们下车歇息吧。kenkanshu.com” 杨毓摇摇头:“你去吧。”桓秋容早已被外面的景象吸引,甜美一笑,便下了马车。 士人公卿纷纷踏上锦缎,坐于软榻上,谈天说地,情景奢靡热闹。 杨毓轻巧的跳下马车,独自走到树下,冷眼看着那些人,阿九一下了马,便跟在杨毓身后。 :“你不去与士人同乐?”阿九好奇的看着这个明艳的女郎。 杨毓摇摇头道:“被胡人赶得背井离乡,我无颜如此。” 阿九惊奇又诧异道:“女郎胸怀天下,可做万民之母。” :“哈?”杨毓转过头,不明所以道:“这种话再不可乱说,你不了解我。况且,这种话若被他人听到,会很麻烦的。” 阿九不置可否道:“虽初初相识,却似曾相识。” 杨毓眸光一闪,一个素白身影走了过来。 杨毓不禁低下头,脚下已然要转身走开。却听见来人声音清冷如同玉打冰凿道:“我是洪水猛兽?” 杨毓心中重重的点点头,微微俯身行礼,口中却道:“郎君是天下女郎心中檀郎。” 天下女子,却不包括她。 王靖之抿着唇,迎着阳光,脸色苍白的似乎透明一般,脸上莹莹的光辉直教人失神。 几个小姑,躲在他身后不远处,嬉笑着看过来。 王靖之席地而坐,身后的下仆送上七弦琴。 这一路山高水远,处处躲避是不可能的,杨毓索性大大方方坐了下来,侧目看着身旁的素衣少年。 王靖之手指轻挑,琴弦似珠玉落盘,伴着清风,让人如临山林之中,俯瞰着世间,王靖之口中轻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王靖之挑着眉,任由阳光照拂着,扬唇笑着,看向杨毓。那么的清朗,那么的疏泊。 杨毓心间不自觉又停跳了几拍,慌忙的将目光挪开。 王靖之的声音清冷而又明亮,就像珠玉琳琅般碎了满地,接着吟唱道:“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己。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王靖之悠长的琴音随着悠扬的声音,荡漾开来。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王靖之。 杨毓的脸已经似火烧一般绯红一片,她捋捋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将发丝抿到耳后。 王靖之双眼明亮,看着杨毓,声音清亮道:“还会脸红,病已大好了。” 杨毓闭目一瞬,咬咬唇道:“你便这般想要将我置于众矢之的?” 王靖之扬唇而笑,他的笑清远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慵懒,他缓缓的道:“有吗?”他顿了一顿道:“我的歌唱的中听?比之。”他微微顿了顿,手指指向自己的唇角道:“又如何?” 杨毓愣了一瞬,目光凝滞着,表情凝固着。 想起城主府那夜月下一吻,杨毓脸色不由得泛起绯红,突然伸出手,挡在王靖之唇畔:“莫要再说了。”她蹙着眉,咬碎银牙,却笑着。 她笑着起身,一身青蓝裙袍,玉身立于树下,她转过眸,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澄澈,直视着王靖之清浚出尘的脸庞。 王靖之一身素袍坐在那,微微抬起头,眼如深潭含着温柔,亦是看着杨毓。 :“今后这种戏谑,郎君万勿再言尔。”杨毓笑的明艳又青涩,镇定又随性,双颊却不由得微醺。说着,杨毓优雅骄傲的转过身,风度翩翩的往回走,那步子却隐隐的乱了节拍。 杨毓双手捧心,这男人笑的这般好看,对女人又有手段,真是个祸害。 阿九轻笑一声。 :“你笑甚?”杨毓眼波含怒,问道。 阿九摇摇头:“无,断无。” :“你!”杨毓气结,竟被他这饭都吃不饱的人嘲笑了。 阿九摇着头道:“你这孩子,明明心悦与他,何必拒绝?身份名望不过身外之物,你现下当着众人拒绝王靖之,只顾着自个儿恼,却不曾抬头看看四周,明明如此慧敏啊。。。” 孩子、孩子、孩子。她可是活过一世的人了!怎么到了这些人口中,自己竟是个孩子!难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杨毓听闻阿九的一番话,先是腹诽一番。接着,后背霎时绷得紧紧的,明显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刀。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只见四周士人眼神怪异的看着她,隐隐的几个小姑那眼中竟带着凶光,人群有几个相熟之人,见杨毓不知所措的模样,哄堂而笑。 杨毓微笑着起身,对着众人微微福身行礼,随后,她仰着头,隐含着笑容,登上马车。 阿九立在马车边上,隔着帘幕笑着道:“我真是敬佩你这小姑,就是这样你还能保持这样的沉静。”说着,他似想到更有趣的事,轻笑一声,接着道:“你说,等队伍前面的人听说此事。。。”他说到这里,便抬步走开。 阿九说的是若裴良知晓王靖之对着自己唱蒹葭会怎样?杨毓咬着唇,随手拿起手边的软垫,凶狠的撕扯着,似那软垫便是王靖之,狠狠的咬了上去。咬了一阵,忽觉得无用,她沉下眼帘,心中升起浓浓的悔意。 若是再勇敢一些,直截了当的答应他,那会怎样呢?杨毓躺在马车里的软榻上,心中不由得勾勒着不同的结局。 王靖之听闻了杨毓的拒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挫败,看着佳人的脚步微乱,他竟觉得心情大好。王凝之自树后闪身出来,调笑道:“芝兰玉树的王靖之对小小女郎弹唱蒹葭,我本该大不悦,为何看下整场,却觉得心情舒畅呢?” 王靖之扬着唇,笑着道:“我想归隐。” ☆、第七十章 渔婆阿毓 :“归隐?”王凝之却笑了,接着道:“你觉得族里会轻易放你归隐?真是天真可笑。”接着他又蹙着眉道:“你少年扬名,在铁焰军中立下多少功劳!此刻朝堂风起云涌之际,你王靖之携带一身名望返回金陵,你又提出归隐,你觉得今上不会误会些什么?若真令今上与王家因此事产生隔阂,为那女郎,值得?”王凝之的话语条理清晰,语调缓慢,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却隐隐的透着一丝探寻。 王靖之笑的洒脱又释然道:“我想归隐,于她无关。” 王凝之视线扫过王靖之,看向下方那顶青顶马车,眼睛眯了一眯。 :“起行!”前方传来三声鞭响,原本谈天聊地的世家子弟们,整整衣襟,互相拱手施礼,回到马车中。 马车缓缓起行,杨毓撩开帘幕,那数十丈长的锦缎就留在原地,锦缎上的榻几和软榻被收走,而残汤剩饭,大部分都留了下来,她不禁摇摇头。这些饭菜足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一个月了。 金乌渐渐西沉,夕阳的余晖,照天涯的两边。 马车再次停下来,杨毓虽然习过武,却也不免浑身酸痛,其他自小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姑少年更是骨头似散了一般,饶是如此,这整整一日,也不过行进二十里的路程。由于行进速度太慢,并没有赶到下一座城池,只能在荒野里搭帐篷野宿一日。 下仆们忙着搭建帐篷,生火煮食,杨毓乘着桓秋容与其他小姑正聊得开怀,独自在附近闲晃。她的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就要春暖花开,夜风不再寒凉料峭,而有些徐徐之意。 忽听见耳边有激昂的水声传来,杨毓脚步快了些,循着水声而去,只见,一条恢弘的瀑布出现在眼前。杨毓一时间被眼前的景象惊了,瀑布高三四十丈,宽七八丈。那湍急的水流自高山上源源不绝的落入深潭,溅起晶莹冰凉的水花,映着落日的余晖,就如奏响一曲宏伟的曲子。 这里是真正的高山流水!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的琴法高超,今日见到这自然的妙曲,才知自己差在哪里,没有见过这番景象的人,哪里能奏出真正的高音!杨毓突然觉得自己心中某一处被这幅景象冲破开来,顿觉心胸豁然开朗,她沿着深潭边缘而行。 :“阿毓,你在这里?” 杨毓转眸看去,那阿桐竟将软发用银簪束着,想来是不愿杨毓再揉乱他的头发。正眨着亮眼看着杨毓。 杨毓笑着道:“你不是也在?” 阿桐扁扁嘴道:“你说的,昏食!我一直寻你!” 杨毓狡黠微笑的,眸光看向深潭,她随手自岸边捡起一根长树枝,解下发上的锦丝带,一头绑在树枝头上,一头自然的垂下,她想寻一根绣花针做鱼钩,却找不到,这时,她看见阿桐束发的银簪,不由分说的上前,一把摘下来,在地上磨了磨。 :“你做什么?”阿桐好奇的蹲了下来,双手捂着头顶。 杨毓见状伸出不太干净的小手,用力的揉揉阿桐头顶的发丝,笑的神秘道:“幼时我与阿秀常这般玩。”说着将银簪放在眼前看了看,簪子头部被磨的溜尖,杨毓满意的笑了笑,双手用力一掰,银簪头被弯了下来,就如鱼钩一般,杨毓将簪子大头儿绑在锦丝带上,她看着岸边潮湿的土地,又捡了一根木棍,不停的扒拉着地面。 还好春暖,地面已经解冻,杨毓欢快的扒着泥土,突然,惊喜的笑了一声,想要和阿桐说,抬起头,阿桐早已退出几步远,远远的警惕的看着杨毓。 杨毓自土里拿出蠕动的蚯蚓,将蚯蚓穿进银簪的尖头。 她手握着长树枝,用力一甩,锦带绑着的银簪落入水中,赫然就是一副鱼竿。 阿桐惊喜的看着,又跑了过来,眼睛闪着晶莹道:“阿毓,你可为我之师。” 杨毓看着眼前的瀑布,落日的余晖,口中不自觉的扬声吟唱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杨毓的嗓音清亮又悠扬,带着少女的青涩也有女人的风韵,一首曲子唱的婉约又明亮。 山谷的风吹过杨毓披散的发丝,那身青蓝色的裙袍衣袂翩飞。远处,一胖一瘦两位文士,满面笑意看着这一切,瘦文士嘴唇微嘟,舌尖翘起,口中发出一阵啸声,明亮高远应和着杨毓口中的曲子。 杨毓微微转头看去,口中又唱到:“凄凄瀑布,金乌与天。今夕何夕兮?于此邂逅。子兮子兮!得此邂逅。” 远处的略瘦文士放声大笑,扬声道:“女郎何处去?愿再与女郎邂逅!”声音落在空旷的山谷中,带着些回音。 杨毓扬唇笑,指指天边道:“往繁华富贵窟,浊浊尘世地!” :“哈哈。”文士又是一声笑道:“愿女郎入浊世而不染铜臭。” :“与君共勉。”杨毓笑着回道。 两个文士又是卷起舌,长啸着,声音传遍了山谷,渐行渐远。 忽然觉得手中的钓竿沉了一沉。:“哈。”杨毓低笑一声,素手轻扬,将鱼钩自水面拉起。一条闪着磷光的大鱼死死的咬着钩。 :“甚好!”阿桐笑着跳起来,双手拍着,不由自主的跑到杨毓身边。 杨毓一甩钓竿,鱼儿被摔到岸边。不停的打着挺儿,挣扎着。 杨毓蹲下身,将鱼儿自钓竿上取了下来,自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手指飞快的开膛破肚。 阿桐已然看呆了。 不一会,鱼儿收拾干净,杨毓拎着鱼,笑道:“走吧。” 阿桐眼睛闪亮着,小脸兴奋的红着跟在杨毓身后。 两人回到营地,夜幕已然降临,众人在各自帐篷前,搭起帷幕,帷幕中蜡烛照的辉煌,一片祥和安乐。 杨毓将鱼提到孔夫人的营帐前。 :“孔夫人。”杨毓对帷幕中喊了一声。 孔夫人挑开帷幕,走了出来,只见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满是泥泞,脸色绯红,杨毓露出一截皓腕,手中正拎着一条大鱼。 :“你们这是!” 阿桐笑着道:“阿毓欠我的,现在要兑现了。” 孔夫人笑道:“你啊!怎能直呼阿毓名讳!没得乱了辈分。” 阿桐洋洋得意偏着头,双眼闪亮道:“阿毓,我这样唤你可好?” 杨毓轻笑道:“阿桐是我忘年之交,自然好。” 孔夫人不禁摇摇头,脸上却笑的和暖。 下仆递上清水澡豆,杨毓将手洗干净,挽起衣袖,竟真的开始烹食。 桓七郎却在这时带着桓秋容来到,:“阿毓,你怎能亲手烹食行这等微末之事?”桓秋容拧着眉道。 阿桐吐吐小舌道:“她不但烹食,还钓了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