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像大部分的民间宗教信仰一样，神的恩赐是需要回报的，所以—— 狄墨左右看了看，果然，旁边的另一幅壁画上画的就是村民在大海上袭击了一艘船，像猎手一样将那艘船上的人抓回来扔进深坑，深坑巨眼则伸出由密密麻麻细丝形成的“触手”来“接纳祭品”。 虽然做了艺术处理，但那些让人看得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的触手，应该就是那些黑蛆怪的原形——它们可能是生活在这片海域浅滩附近的生物，具有聚集起来拟态成别的大型生物的能力并且以此作为狩猎手段。虽然感觉不到妖气，但既然扯上了这么一个以前闻所未闻的“神明”的话，或许那些黑蛆怪的确就是这“深渊神”的眷属吧？ 可黑蛆怪怕光，恐怕那个“深渊神”也无法离开深海，所以祂才需要人类的信徒为祂抓捕祭品。 居然为了一些鱼虾而去狩猎同类，人这种东西啊…… 狄墨摇了摇头。 但是，疑惑仍旧没有解开。 如果说这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是这个吃人邪神的信徒，那他们理应在“神明”的“庇佑”下过着袭击过往船只，用外来人的性命换取海产的“好日子”，就这么丰衣足食下去才对啊？可那些人呢？ 继续看下去吧。狄墨沿着墙壁继续往前看去，但壁画却是重复的内容，全是“献祭”和获得“恩赐”的图画。但为什么要画重复的东西呢？就算这座塔的内部空间很宽敞，要沿墙看一圈下来还是得花个二十几分钟的，但怎么说墙上的篇幅还是有限的，古往今来用壁画记录的内容应该都是很精炼的才对啊？ “嗯？”狄墨突然注意到，有一幅壁画上，被袭击的船并不是帆船，而是近现代的机械动力船只。他又回头看了看每一幅献祭的壁画，果然发现每次被袭击的船只都有细微的不同——确切来说，是年代越来越接近现代。 “这……原来是年表大事记？” 这些壁画，其实是每一次献祭的记录。 虽然不知道这个渔村的村民供奉“深渊神”具体有多久了，但从壁画上船只的样式来看，可能是成百上千年，甚至更久！没记错的话，王卫东曾经说过，塔底浮雕墙的工艺技术，像是周朝的东西！ 但继续往前看，狄墨却发现“捕猎”和“受害”双方的船只开始突飞猛进般的发展，从帆船到机械动力的小型商船，再到现代的游艇，按理说应该是超过百年的发展历程，但在壁画上却只相隔了三四幅。回头看看“从前”那些几近雷同的壁画，狄墨不认为这是那些村民突然开始节省起墙壁的篇幅来了，那样的话，这样的情况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们大幅缩减了献祭的次数。 也不奇怪。随着文明的发展，不仅船只的机动力突飞猛进，受害者逃脱的可能性变得更大，国家也更加重视海上治安的管控了，村民的绑架行为要冒的风险越来越大，一不小心，这个邪教村就得被警察一锅端了。 而献祭次数的下降必定会引来“神明”的不满吧？不再“恩赐”海产都算轻的，大海要是发起怒来，随便一个海啸就能把这整个村子灭了！ 所以这就是村里没人的原因？但那个村子不像是遭遇过天灾的样子啊？难道是黑蛆怪把“自己人”当成祭品全吃了，这才只留下了空空的一个村庄？ 那现在把他们这几个人弄到这个村子里来的又是谁？ 继续往下看吧。 狄墨沿着墙壁往前走，不知不觉跟也在观察壁画的董海峰碰到了一起。 他举着火把，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壁画，微微皱着眉头。 也不知是他专心致志，还是觉得壁画的内容晦涩难懂？ “你看这个，这是这个村子的历史。”董海峰轻轻地说道，“他们发生了内斗。” 是的，那些村民并没有被黑蛆怪灭掉，而是自己人开始了窝里反。这很讽刺，一个估计也就几千人口的小村落，却分成两派斗得你死我活。这恐怕也是跟近代以来献祭越来越困难有关，是这些人为了继续献祭终于把毒手伸向了同村的同胞吗？还是村里有人打算放弃这样的生活，离开村子另谋生路却受到了同村人的阻挠？ 不，都不是。 排在记录这场战争的壁画之后的下一幅画揭示了胜利者的所作所为——他们在深坑之上建造了这座黑色的石塔，用血液在面向深渊的石梯底面上绘制了盘旋的纹样，以此来压制神明的力量，由于长期没有纳祭，也失去了村民的信仰，深渊神虚弱无比。 “但是这是什么意思？这画的……是个孕妇？”董海峰指着下一幅壁画说道。 壁画上，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坐在黑石塔顶，神明的光芒从深渊中照射出来，聚敛在塔里，像是被石阶上的符文指引着一般沿着阶梯盘旋而上，最终汇集到了女子的肚子上。 所以，村民那样的卸磨杀驴还不算完，那之后，他们还在村子里选择了一名女性，用某种咒术将神明的力量封印在了她的身体里，让她受孕了。 这群人居然让神明降生成了凡人？ “信众背叛了神明，囚禁、奴役了祂……”董海峰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似乎很是难以置信。 狄墨哼了一声，那就怪不得村子里会掀起一场内斗了——村里必定有为数众多的信徒对自己的信仰是虔诚而狂热的，那些不惜双手沾染鲜血，狩猎人类饲喂神明的人们怎么可能允许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发生？ 他们反抗了，殊死搏斗了，但是失败了。 但那些胜利者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壁画上，神明托生的孩子全身散发着神圣的光芒，圣光所到之处，草长莺飞，鱼虾肥美…… 哈！ 所以，这些不愿意冒风险献祭了的人们却依旧贪图着神的恩赐，他们让神明托生成凡人，这样它就有了凡人的情感，会像凡人一样爱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乡邻，自己的故乡，并为此释放出神力，继续荫福这方水土…… 简直无耻……狄墨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从不敢高看人性，但依旧总也看不到人性的底线。 “简直无耻！为了自己的欲望，那些人居然连自己信仰、朝拜着的神明也可以背叛。”董海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这些壁画上记录的事对他的冲击不小。 “你很可怜那个指使村民杀活人献祭的神吗？”狄墨突然问道，董海峰愣了愣，却见狄墨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微笑： “对他们双方而言，那通过献祭换来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的所谓信仰，一开始就只不过是一场交易吧。只不过现在，渔民们找到了不付钱强抢的办法。” 但如果那个深渊神是那么好拿捏的，那这无人的村落，有进无出的空间就不会存在了不是吗？ 那些背叛了神明的村民必定付出了什么代价。这会跟他们这几个被莫名其妙弄到这个地方来的人有关吗？ 狄墨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还在皱眉看着壁画的董海峰，还有房间另一头靠在一起的两团火光。 “你应该解释一下吧？赵老板。” 房间另一头，王卫东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赵洋说道。 “你让我解释什么？难道我知道怎么从这儿出去？”赵洋也压低声音哼道。 “少来这套，那个被黑蛆怪拿走了的黑玉小雕像怎么回事？那可是你要的‘货’！”王卫东懒得跟他绕弯，直奔主题。 赵洋皱眉瞥了他一眼。 “除了那个雕像以外，我记得还有其他的几样——祭刀、烛台、玉琮……你让我帮你‘找’的那些‘货’，跟这个村子、这个黑石塔、还有这个鬼宗教到底什么关系？”王卫东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这些话他早就想问了，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他一直没有办法跟赵洋，这个自己的“下家”沟通。 “我怎么知道？我只负责收‘货’卖钱！”赵洋反驳道。 “你知道的多了去了，赵家庄的赵洋！”王卫东哼笑一声，从怀里拿出一本线装古书，标题赫然是《赵家庄村志》！这其实早在他第一次登上黑石塔时就发现了，但由于突然遇袭，他没来得及把它带走。 看见那本古书的一瞬赵洋脸色就变了。扑上去想抢，但王卫东抬手指向狄墨和董海峰的方向作势要喊，赵洋立刻僵住了。 王卫东冷笑了一下。他干的是挖掘、倒卖古物的勾当，自然也很清楚跟自己做生意的都是什么货色，怎么可能不防一手？所以他才迟迟没有跟赵洋私下对话，直到和其他人一起回到黑石塔，他利用散开探索的空档重新拿到了这本记载了无数秘密的《赵家庄村志》。现在，只要赵洋想对他不利，他抬抬手、张张嘴就能让这暴露在其他两人的视野里。到那时，作为“这个村子原住民”、那一系列祭器的买家、还意欲伤人的赵洋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自己这个收钱办事的盗墓贼反而无足轻重了。
